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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1）
时间悄然行至月底，萧姐已经打包好行李，即将搬离平城了。走前，她让我去拿一些她带不走，却还有用的东西。我去时，搬家公司的人正把东西往外运，屋子里只她一人。
“你先生不来接你？”我问。
“来，走的那天来。”她回答。
我看她家里已经收拾一空，便又问：“明天？”
她却轻轻摇头：“本来预定明天走的，但是，我想多等两天。等……等过了下周二再走。”
下周二……
我沉默了。
许久，我都只在一旁悄不做声地清点着萧姐留给我的东西，没再和她搭话。
等搬家公司的人带着行李离开后，她关上门，走到我跟前：“收拾东西才发现，我这儿居然还有一张伍云的旧照片，还是我照的。”
她坐到一旁，递给我一张照片，那是在雅林病房里照的，雅林和伍云的合影。照片上两人笑容灿烂，亲密无间。
我没见过这张照片，此刻看到，像发觉了又一块雅林留下的珍贵剪影般，看入了神。
“还算留了张照片，以后要不要告诉林林她的亲妈是谁，你自己决定吧。”萧姐说。
“不必。”没有半秒的停顿，我直言，“在我眼里，林林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不必告诉她。”
我的语调多少有些冷漠，她看着我，久久没出声。
我挤出了一点笑容来缓和气氛：“现在看照片才觉得，林林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伍云，脸型、五官，没有一处像。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不信她是伍云生的。”
这本是随便一说，萧姐却较了真：“不是伍云生的，还能是谁生的？”
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结着一丝凝重。
片刻后，她正视着我，问道：“你真的，将林林视若己出了？”
她的神情格外认真，像是在探寻，又像是在质问。
我木然地回答：“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个视若己出？”
我有些困惑，她究竟想问我什么？
“怎么说呢……”我几乎是硬着头皮在答，“当时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已经很模糊了，要不是今天又看到伍云的照片，我都快忘了，她才是林林的生母。我没看到过伍云和林林在一起的画面，我看到的，都是雅林在照顾林林，就像亲生的母女一样。时间越久，我就越觉得，也许雅林说得对，冥冥之中，我打掉的那个孩子，真的变成林林来到了我们身边，林林就是雅林豁出命都想要的，延续。”
萧姐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的凝重越发沉郁：“所以，并不是你真的很喜欢林林，只是因为雅林，是吗？”
这口气很生硬，从一贯温柔和蔼的萧姐口中说出来，让人觉得陌生。
我有些愣，不禁小声回问：“有什么……区别吗？”
她将头偏到一边，微闭双眼，似乎是在努力调整自己。她再回过头来时，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海冰，我要走了，以后帮不到你们了，作为老朋友，我想求个心安。这一年，我看到了你对林林的关心，也看到了你的生活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很欣慰。但我能看到的只是表象，你是否真的过得好，只有你自己知道。说实话，我有点儿担心你。”
原来她是丢不下对我们的担心，于是我浅笑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林林。”
“我怕的是，你照顾不好你自己！”
“……”
“昨天，我跟黛佳吃了顿饭，她跟我说起了你，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萧姐又提起了徐主任，但我不想同她讨论这个话题，文不对题道：“那天是我不好，麻烦你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抱歉？”她无奈地呼了口气，“黛佳不需要你的抱歉，对你也没有怨气。她对我说的是，你是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所有人中，最让她‘同情’的一个！”
“同情”两个字，萧姐说得很重，石块一样重。
同情……
果然，在别人眼中，我只剩这么一副形貌了……
“实话实说，黛佳真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人。她有些经历，比绝大多数女孩都懂事。她知道了你过去的事，也能包容，还能看到你的好，在你身上花心思。但是昨天她却告诉我，说她错了，错在没能真正地了解你，错得很彻底。海冰，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知道你没办法再接受其他人，这没关系。但是，你得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影子！”
我沉沉地低下头去，无法言语。
她不明白，这不是我能掌控的。这一年，我已经尽力了。
许久，我淡淡地对她说：“萧姐，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的。”
“好吗？”她的神色越发担忧，“四年了，已经过去四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我不自觉地，嘴角隐隐抿笑。
四年算什么，时间算什么，这个世界的运转，对我来讲，早已停止了……
“海冰，你要明白，你把过去当作枷锁，或者把林林当作枷锁，都不是雅林想要看到的！”
我心头猛地一震，轻声呢喃道：“雅林……她……”
雅林想要看到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那么多的恩爱缱绻，那么深的唇齿相依，到最后，我竟还是没能看懂她。
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丝冷笑，寒意渗人：
“她要的，不就是我活着吗……”
那一刻，瞪目结舌的表情，像水泥一样敷在萧姐脸上，纹丝不动……
***
和煦的阳光包围着远山别墅，把整个房子镶成了一座金色的城堡。可这城堡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不仅残垣一片、灰尘四散，还出现了一个恶魔，将这里化作地狱！
映射在我瞳孔中的潘宏季阴邪的脸，和对着雅林冷冰冰的枪口，都如阵阵天雷，将我击得知觉全无
——空荡荡的大厅里，立着我这根木桩，摇摇欲坠……
***
“别来无恙啊，海哥。”
阴沉的声音悠然响起，空气中的尘埃都在波动。还有那缓慢的，带着回响的脚步声，混着雅林深浅不一的步子，像装了扩音器似的，震耳欲聋。
潘宏季一脚关上玄关的门，走进大厅，而阳台处的窗帘，被那个自称“小朱”的人合上。远山别墅占地宽阔，周围的房子都隔出很远，如今这里就成了一座孤岛，发生什么，都将无人知晓。
“小朱”拉完窗帘，穿过我身侧，朝玄关走去。潘宏季对他说了声：“先去车里等我。”
他就站在离我几米开外的地方，等“小朱”出去后，对着呆若木鸡的我邪笑道：“海哥这是早已洞悉一切，什么都不需要问了么？”
我根本做不出反应，连口都张不开，恐惧蔓延了全身，后背冷汗直淌，冰凉得如电流穿过！
雅林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用一双眼睛，看向我。
我抖着嘴唇，鼓足力气才发出一点干涩的声音：“秘书是假的……曾老板也是假的……”
这不是疑问，只是恍然之下的呢喃。但潘宏季以为这是第一个问题，像奖励答对了的学生似的，赞赏地点点头：“没错，都是宋琪安排的。”
“他怎么知道我们卖房的消息？逃亡中还关注房市？”
这下，潘宏季脸上尽显得意：“他本来没抱过希望，以为你们俩当廉老板的女儿女婿那么久了，廉老板应当早告诉了你们。原来，你们还真不知道，这远山别墅里，装有窃听器。”
我不禁腿一软，向后趔趄了一步。原来……原来消息是这么走漏的，这屋子里有窃听器，我们竟从不知晓！
极度的后悔开始在我心中滋长，我怎么那么大意，怎么把雅林一个人丢在屋外，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个曾老板和秘书的真伪！
“为什么会有窃听器？”我的声音已经失去了主心骨。
“廉大老板生性多疑呗。这些窃听器早就有了，是他用来监控用人的，怕谁起了歹意。宋琪给廉大老板收拾遗物的时候，就拿走了收听器，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潘宏季，你为什么还要帮宋琪？他能给你什么？”
他嘴皮一斜：“这个嘛，小弟自有小弟的苦衷，不方便说。我只能告诉海哥，今天罗小姐呢，要去我们那里坐坐。这之后呢，海哥你就呆在这别墅里，哪儿也别去。等我把罗小姐送到，宋琪自会联系你，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她，别带她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立刻说，话语中已难掩慌乱。
“抱歉啊海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信誉，但是，光凭信誉的生意，实在是不敢做。”
“那你凭什么相信宋琪有信誉？他岂不是最不讲信誉的人！”
“对，他是没有信誉，可他有小辫子啊，这个东西，让人放心。海哥你可惜就可惜在——太干净。”
“呵……”一声破裂的凄笑从我喉咙中冲出，再多的劝说之词，全都哽进肚里，再无从成语。
“海哥你也不用着急，我保证，只要你听话，我们一定把罗小姐送回来，一根头发都不会少。但海哥请务必记住，只要警方介入了，或者有其他人来找麻烦，那罗小姐的安全，可就没人能保证了。言尽于此，海哥是聪明人，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
他说着，便要将雅林带离，慌乱中我本能地大喊了一声：“雅林——！”
潘宏季停下来，对枪口下的雅林说：“跟他说句话吧罗小姐，安抚安抚他。”说完，他放开了捂着雅林的手。
雅林并不敢挣扎，瞥着眼瞳看了他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我。她的眼中有泪水在流转，但只是流转，一滴也没涌出来。盈盈的泪光中，忽闪着一丝极度冰凉的光线，不是恐惧，而是凄楚，像块刀片，割得人生疼。她的嘴唇苍白如纸，微张着，略带颤抖，始终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无话可说吗，罗小姐？”潘宏季道。
雅林微微闭了闭眼，眼里的泪光沾湿了一小片眼角。然后她对着我，嘴唇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任何声音，哪怕是气息。在这静默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的大厅里，她的声音完全消失了。但她的确在对我说话，从微微变化的口型中，我读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
“……海冰……保重……”
***
随着引擎一声闷响，那辆载着雅林的车，沿着远山别墅门前的大道，呼啸而去。
我站在大门前，茫然地看着它离去，彻底失声……
终于是发生了，亡命徒的以命相搏，终于将我们的防范撕开了一道口，就在我面前，就在触口可及的地方，将雅林从我身边带走……
许久，我都仿佛是被谁拽进了一场噩梦，谢幕已久，却还是无法清醒。我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判断，直到太阳升至头顶，阳光毒热而下，都依旧呆坐在大门口，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惘然无措。
后来，一个过路人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人声传进耳朵，我才猛地回过神，匆忙起身，头也不回钻进屋——我不能呆在外面，不能让人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
一回别墅，我就疯了似的到处寻找窃听器。桌面底下、柜子背后，那些根本看不到的角落，当真找到了多处微型窃听装置。
这曾经像宫殿般华丽的豪宅，变成了一个腐朽糜烂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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