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

作者:胖别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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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阴面



      感冒没有同上次一样发展到严重的程度,因为在火苗刚刚出现时就被陈雾及时掐灭。一觉醒来,季冉感觉神清气爽。
      他睁开双眼,首先看到房间里呈现出一种橙黄的色调,仿佛浸在一片火海之中。夕阳宛若一个偌大的火球,红得彻底,却不刺眼,将周边的云都染上鲜艳的色彩。
      季冉被这突然起来的落日景象所深深震撼,很久才缓过神来。他转过身,正对上陈雾的双眼,他的瞳孔里发出明亮的光,同外面的夕阳一样的红,像一对呈现出幽暗光泽的红玛瑙,带着炙热的温度。
      季冉怔怔地望着。

      “醒了?感觉怎么样?”陈雾问。
      季冉伸了个懒腰,哑声哑气地说自己好了。脑子异常清晰,清晰得面对此时此景,突然有些难为情。
      “要吃点东西吗?”
      季冉这才感觉到饿,呆呆地点点头。陈雾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起身走出去。季冉摸了摸陈雾吻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却总觉得湿漉漉的,像是留下了什么无可磨灭的印记。
      陈雾中午带回来的饭早就凉了,他认为让季冉吃剩饭不太好,于是打开冰箱对着满满的食材开始发愁。陈雾并不怎么会做饭,于是下载了一个专门教做饭的软件,以一种专注的神情浏览起来,很久以后,终于决定好要做什么。
      简简单单的鸡蛋面,陈雾用担心季冉饿到的焦虑心情还是做了近一个小时,当锅里开始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味时,陈雾盯着白色的蒸汽,心里滋生出一种强烈的满足,他认为季冉那次为自己下厨应当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端着两碗面出来,季冉已经又陷在沙发里了,见陈雾从厨房里出来,迅速撇过头盯着眼前静置的电视画面,心虚得莫名其妙。
      “哇,好香啊。”季冉走过去,人还未到,浮夸的赞赏已经首当其冲,飘进陈雾耳朵里。陈雾紧张地将筷子递给季冉。
      “可能味道不太好。”
      季冉闻着酸酸甜甜的香气,感到食欲大开,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比想象中要好吃得多,陈雾果然做什么都很有天分。他冲陈雾比了个大拇指,闷头吃起来,显然饿得不轻。
      陈雾松了口气,坐到对面,同季冉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晚饭。他有了一些信心,显然以后要尝试更多,因为看季冉吃自己做的饭是这样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他总觉得自己懂的太少,如果再多一点,季冉可能就会更需要自己。
      陈雾不敢奢求季冉对自己产生什么依赖。他曾经无数遍审视自身,却始终找寻不到任何值得被人深爱的地方。他没有与季冉产生深刻羁绊的那种特质,尽管他并不了解那是怎样一种东西。

      吃过晚饭,天色暗下来,陈雾收拾好碗筷准备去酒吧,在玄关处换鞋,季冉又走过来靠在一边,看了陈雾很久,欲言又止。
      “嗯?”陈雾挑眉看他。
      “我送你。”
      “不用,坐公交就好,外面冷,你在家别出去了。”
      季冉觉得陈雾的外套似乎很薄,让他等一下,自己又跑回房间拿了一件羽绒服,强迫陈雾裹得像一只熊,然后将车钥匙塞到他口袋里。
      “开车去,快一些。”
      “嗯。我走了。”
      陈雾攥着钥匙链上的史努比,仍旧站在原地看季冉,柔软的头发,棕色的瞳孔,泛着浅红的面颊。
      “?”
      陈雾呆滞地眨了两下眼睛,匆匆开门走了出去,速度快得像是在逃。
      季冉面对刚刚关上的棕红色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没能问陈雾要不要换一份工作。虽然很辛苦,但他总觉得,陈雾对这份工作有一种自己理解不了的情感。他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那张记了很多工作的纸,涂得很乱。有的被划掉,后面又添上新的,季冉从来没有停止在老沈那里挖掘新工作,虽然直到如今这张纸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陈雾似乎不喜欢在学校里的工作,季冉瘫回沙发上,掏出手机又刷起了兼职软件。一边刷一边小声嘀咕,“都是骗子。”
      嘴上这么说,季冉还是被其中一个工资很高的招聘信息吸引了,他自动过滤掉杂七杂八的信息,只看到两个关键点:电影院检票员时薪80。

      陈雾在酒吧里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同早上时看起来很不一样。因为反差很大,陈雾心里产生出一种怜悯,像是对她,又像是对以前的李静淑。
      他不是没有想过李静淑现在过得怎么样,应当是好的,同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她同那个男人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陈雾在朋友圈里看到过,李静淑也发来过他的照片,虽然从未回复。陈雾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否则肯定会错将他当成自己。陈雾从小就像李静淑,那个孩子也是。
      当然陈雾知道两个人还是很不一样的,照片里的孩子笑得很开心,浑身洋溢着幸福,陈雾试图从他身上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想象当时自己同样幸福。
      女人仍旧喝往常喝的酒,她的衣着干净整洁,同憔悴的面容很不相称。陈雾拿着托盘走向吧台,发现阿让的视线落在女人所在的方位,他用一种陈雾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专注的眼神。突然那眼神起了一些变化,陈雾听到一声粗犷的男人的嗓音。
      “谁他妈碰你了?少给老子自作多情。”一个外表凶恶的中年男人冲她推搡,毫不费力便将看起来异常孱弱的她推倒在地。女人的头发披散开来,遮挡住整张面孔。一旁的客人闻声纷纷向那里投去视线,陈雾刚要走过去,却见阿让直接撑着吧台的桌面跳出来,身形异常敏捷。
      阿让冲到两人之间,拦住愈加施暴的男人,揪起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倒在桌面上。玻璃杯被推挤到地面,自然地碎裂,清脆的声响被音乐声遮掩,只余下潜伏在地面上的碎片,同阿让此刻的眼神一样危险。
      陈雾过去拉起坐在地上的女人,将他挡在身后,又去制止阿让伸出来的拳头。
      乔带着两个保安匆匆赶来,男人见状骂骂咧咧站起来,扬言要告阿让,告酒吧,然后被保安架着扔出去。
      能在这里开酒吧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脉,喝醉酒寻衅滋事的人不少见,乔并不惧怕男人的威胁。男人被赶走后,一切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人对这种事情也是见怪不怪,只不过聊天的话题逐渐趋于一致,围绕着刚刚发生的冲突,然后逐渐发散。
      可女人似乎是被吓到了,坐在吧台上季冉常坐的位置,面色惨白地盯着木质台面,阿让端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给她,时不时投去关切的目光。
      陈雾听到乔叫女人美惠,阿让也这么叫了。显然在安慰女人方面,阿让十分逊色。面对陈雾时的死皮赖脸全然消失,讲起话来也支支吾吾,仿佛还没有学会如何熟练地运用语言系统。
      为了防止被人报复,乔让阿让下班的时候送美惠回家,陈雾看阿让和她一起离开,两人中间隔了很远的距离,令人看不出两人是认识的,反倒像是一种诡异的跟踪。
      因为天冷,酒吧最近打烊很早,陈雾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半,季冉应该睡了。
      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客厅里灯还开着。陈雾轻轻走到沙发旁,季冉果然还是睡在那里,不过身上裹了一条厚厚的羽绒被,空调也开着,风机在静谧的空气里嗡嗡作响,电视卡在一个画面上,似乎很久没有动过。
      陈雾感到自己的手有些凉,想要抱季冉回房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才能避免用手接触到他,正在思索时,季冉睁开了双眼,迷离又缱绻,好像睡了很久。
      “阿雾,你回来了?”季冉揉了揉眼睛,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嗯。感觉怎么样了?”
      季冉清了清嗓子,“好了,就是还有点痛。”
      陈雾倒了杯水给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体温计。季冉看着他在身边走来走去,突然又不想起来回自己房间了。他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依赖的感觉,看到陈雾便觉得安心。他陷进沙发里,一直到量完体温,盯着陈雾看完体温计,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
      “要睡觉吗?”陈雾问。
      季冉摇了摇头,“睡一天了,不困。”
      “可我看你刚刚很不愿意醒过来。”
      “......”
      季冉终于坐起来,“你困吗?”
      陈雾有点,但他摇了摇头。
      季冉从沙发下面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游戏机,将一只手柄递给陈雾,并且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给陈雾腾出很大的空位。陈雾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坐下了。
      季冉玩的都是一些很古早的游戏,因为这些陈雾小时候也见过,在他还被锁在小房间里的时候。
      那段时间仿佛猛然刮起了一阵风,这种游戏迅速在小朋友之间流行起来。陈雾每次路过玩具店都会看到那副大大的马里奥海报,里面的电视上播放绚丽的游戏画面,看起来十分有趣,陈雾感到心痒难耐。可李静淑不会买给他,房间里没有电视,他也不被允许待在客厅里。况且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支持这种游戏机。当然,陈雾更没有朋友,没有人邀请他去家里打游戏。所以他只是依依不舍地盯着看,只是看着。
      “阿雾,你真的好菜,我们换个游戏吧,雪人兄弟怎么样?”
      陈雾点了点头,季冉又调出雪人兄弟,两只和蛋糕上同款看起来傻了吧唧不太聪明的雪人从屏幕底下开始往上跳。陈雾不会吐雪球,只会瞎蹦跶。季冉围在他身边忙得左支右绌,一关下来累得要死,手柄按钮都快被按陷下去。
      “阿雾,我们不去拯救公主了吧,救你就已经很费力了。”
      “好啊。”陈雾本来也不是很喜欢那个只会嗷嗷哭的公主。
      “好你个大头鬼!”
      季冉要被陈雾气死,冲他狂吐雪球,陈雾一脸惊诧,显然难以相信季冉还可以把自己变成雪球,不知道卡了什么BUG。于是两人开始互殴,抢系统里出现的东西,然后被共同的敌人一起剿杀。
      “阿雾,我累了。”季冉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什么铲奸除恶,拯救公主,爱谁谁吧,季冉不想当骑士勇斗恶龙了,因为他带了一个拖油瓶上路。
      陈雾看着季冉,眼神惨兮兮的,小拖油瓶似乎没有玩尽兴。
      季冉很坚决地转过脸,“不玩了,明天要上课好吗?”好像刚刚提出要玩游戏的不是自己一样。
      陈雾努了努嘴,满脸带着遗憾。因为陈雾很少流露出这种表情,季冉完全妥协。
      “好吧,那就最后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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