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

作者:胖别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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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醉


      陈雾记得这是第四次坐在季冉的副驾驶位,八个小时以后还会有第五次。居然要等八个小时。
      季冉说两点半会来接陈雾,之后便开着车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让陈雾心里有些不快。
      他闷闷地走到酒吧,之前和季冉一起吃过晚饭了,于是径直走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前面可能有人吸过烟,更衣室很逼仄,空气流通迟缓,还残留着浓重的烟味,陈雾有一种被烦恼包围了的感觉。
      换好衣服,陈雾看了一眼手机,最近一条对话框是蒋林,问陈雾是不是已经走了。下一条是季冉,发了一张苦苦等待的柴犬的表情包。
      陈雾点进与季冉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逐个删除,盯着柴犬的脸看了一会儿,点进季冉的朋友圈,里面仍然只有上次在粉丝群里看到的那几张图,配文是:我好奇怪。
      “看什么呢?”阿让凑过来,陈雾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被吓到一秒关掉手机。
      “男朋友?”阿让脸上写满了八卦。
      “不是。”陈雾转身往外走,阿让急急跟过去,又不敢靠太近,于是伸长脖子,像只执着的乌龟。
      “暗恋啊?”
      陈雾去摆桌号牌。
      阿让好像无所事事,围在陈雾身边,一脸看破一切的表情。
      “别摆啦,全错了。”
      陈雾手里的动作顿住了,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号牌,确实不对,回过头看一眼,也确实全错了,于是又转回去收。
      “喜欢就去追嘛,啊,不过对你来说主动确实有点难度。”阿让像只苍蝇,陈雾想要赶走,又有点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陈雾,就你这颜值,说出来你就成功了。”
      陈雾停下来,看了一眼阿让,好像是在确认他说的话有没有可信度。然而无法得出结论,季冉不是寻常人,是自己的老师。他不知道可不可以喜欢自己的老师,但可以肯定的是季冉虽然表面上放浪不羁,但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况且是男学生。
      季冉有深爱的人,那个人不可能变成自己。
      陈雾觉得心里酸酸的,痛楚的感觉逐渐清晰,思绪转回到季冉走时匆忙的神态,他可能是去见很重要的人。
      陈雾不愿意再想下去,收了桌上的水杯端到吧台,又去擦已经擦过两遍的桌子。
      周五的酒吧客流量大了很多,陈雾逐渐忙碌起来,将自己沉浸在一片繁忙的麻木之中,短暂地忘掉了季冉,一直到客人走光,酒吧打烊,陈雾在更衣室里换完衣服。阿让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陈雾极为勉强地冲他扯出一丝微笑,盯着手机走出酒吧。
      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半,季冉没有过来,陈雾输入“我下班了”,又很快删去。
      季冉今天可能不想来,陈雾坐在露天座位上,没想好要到哪里去。手上的温度很快降下去,在一阵阵瑟瑟秋风中逐渐变得冰冷而僵硬。
      三点四十分,一个陌生号码来电,陈雾接通,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陈雾匆匆起身,挂断电话,朝街口一家酒吧跑过去。他的内心被各种各样的情感所填充,绞做一团。担忧,害怕,焦急,中间夹杂一种自私的心安。
      季冉喝醉了,一个人在酒吧,说要接陈雾回家。
      季冉存了陈雾的手机号码,备注是阿雾。
      街道很空旷,时不时有一两辆车疾驶而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陈雾沿着人行道奔跑,绕过一个又一个路障,街灯向后方流逝,他终于来到酒吧门口。远远看到吧台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陈雾径直朝他走过去。
      季冉露出的半张脸很红,陈雾用毛衣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但陈雾知道一定是发烫的。
      睫毛微微颤动,季冉缓缓睁开眼睛,迷离的双眼丝毫没有办法聚焦,但还是朝陈雾站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手很干净,骨节分明,并不怎么用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松开。陈雾用另一只袖子覆盖住季冉的手背。
      “陈雾…”似在喃喃,轻柔的声音里带着醉意,有一点撒娇的意味,陈雾觉得是种错觉,他有点昏了头了。
      “我在。”
      陈雾注意到吧台里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酒保一脸真诚的无奈,缓缓举起两根手指,在空中停顿了半天,说道:
      “真的就两杯。”
      “什么?”陈雾冷冷地问。
      “轰炸机……”
      陈雾盯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感到有些无奈,眼神里却满带着宠溺。他搀起季冉,扶到自己背上,背起他走出酒吧。
      季冉在身后紧紧揽住陈雾的脖颈,脸颊贴在陈雾颈窝,随着走动,嘴唇轻柔地擦过他颈部的皮肤,似有若无,像用羽毛轻拂,但带着一丝无法忽略的致命热度。
      陈雾的脸逐渐变得滚烫,耳根上更像是有人在点燃篝火,噼里啪啦,飞溅出火星,燎烧至心房。
      “阿雾,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背后的人又在说话,声音落到陈雾耳朵里,像是小猫的爪子,柔软,又带着刺。
      “没有。”
      “我好晕,真的起不来了。”季冉吹了冷风,酒好像清醒了一些,仍旧闭着眼睛。
      “嗯,我知道。”陈雾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害怕惊扰了身后的人。
      “不是故意的。”季冉的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在嘤咛。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陈雾耳朵里,却好似有千斤重。
      季冉不是故意的。
      背季冉一路走到车里,陈雾将他放在副驾驶,俯身帮他系安全带。两人距离很近,陈雾不敢转头,用余光看到季冉睁开了眼,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呆傻,像一只外形稚拙的玩偶。
      “你可以吗?”季冉抬眼,木木地问。
      陈雾系好安全带,退出去,又绕到驾驶座,对季冉说没问题,然后缓慢驱动引擎。
      陈雾是高中毕业拿的驾照,后来一直没有碰过车。有点生疏,但很快就上手。季冉的酒醒了很多,视线始终紧紧落在前方,他看出来陈雾很紧张,虽然陈雾表现出来得并不明显。
      “什么时候去喝酒的?”陈雾眼睛直视前方的马路,冷不丁问道。
      “啊……”季冉的脑子还是有些迟钝,懒得撒谎,但也没说出实情。他也不晓得为什么面对陈雾自己会有一点心虚,可能源于对医生这一职业天生的畏惧。就好像小时候为了逃避打针而掩饰咳嗽的症状,为了不输液故意将体温计夹在错误的位置。
      虽然年龄一直在增长,季冉面对医生时仍旧觉得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儿,只能任其支配。
      “我没有不让你喝酒,只是多了对身体不好。”陈雾的音色偏深沉,讲的话又很一本正经,就好像一名真正的医生。
      季冉更害怕了,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老师。
      “吸烟也不好。”
      “嗯。”
      陈雾发现季冉异常乖巧,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季冉呆呆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很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他也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老师。
      陈雾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苛刻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好像不对,可陈雾不知道正确的是怎么样。于是他退了一步。
      “下次喝醉了告诉我,我会去接你。”
      季冉摇了摇头,“不了,不喝了,头疼。”说罢,倚靠在椅背上又阖上了眼睛。正如季冉所说,酒精助眠,很快他又陷入了沉睡。
      路上没有什么人,陈雾还是开得很慢,汽车沿着平坦的柏油路面一路行驶,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夜色深重,像化不开的墨汁,让人猜不出太阳第二天是否会如期升起。
      陈雾解开季冉的安全带,又背着他上楼。季冉很困,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任凭陈雾将他背上楼,又放在床上。
      回到熟悉的房间,床铺柔软的触感,季冉仍旧不放开拉住陈雾的手。手掌紧紧圈住陈雾的一根手指,好像在挽留最后一抹熟知的触觉。
      起初是一根手指,然后十指相对,一条手臂,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雾将季冉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他看着季冉的呼吸逐渐平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唇角微微扬起。陈雾伸出拇指轻轻抚摸,然后弯下腰,闭上眼睛,在季冉柔软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切的一切都在走向无可挽回,此刻的陈雾却顾不得想太多。
      季冉。季冉。
      这是此时充斥他心里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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