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作者:一捧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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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呕——”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撑在床边朝口盂里吐尽了方才不久前吃下的一丁点儿清粥,秽物里还参杂着血水,可怖不堪。

      “少爷,来喝口水,漱漱口。”少年时安端来一杯清水。

      “这深更半夜的又让你们受累了~”少年江策形容惨白,瘦骨嶙峋,如此痛不欲生的病症已经折磨了他整整六年,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疼痛难忍,终日夜不能寐,时常精神萎靡,仿若一副行尸走肉。

      “少爷说的哪里话,照顾您是小人的荣幸。您日日这般,才是真的受累了~”时安抹着眼泪,一边替江策把被子掖好,一边捧起那一盂秽物。

      江策平静的躺在床上,闭了闭眼,前几年也不过是偶尔抽搐,身体发寒,这两年开始食难下咽,呕血不止。这条路,我是不是终于要走到头了。

      虽然只有短暂十二年,为了求医问药,八岁九岁那两年他勉强也算走过大江南北,看过四处风光;回到平江府有父母亲人的疼爱,还有最粘人可爱的江筝儿,年仅两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哥哥”。这几年除了喝各种苦药,日日伴他最多的便是书,各式各样的书,那些他过去不曾见到的,未来也可能再没机会去历经的都一一在书中得到了满足。想来此生也算无憾了~

      “时安,策儿又吐了?”吴玉书正巧在修竹苑的垂花门外撞见了从里面捧着口盂出来的时安。

      “回大夫人,是的。”时安照顾江策少说也有四年了,此时也是万分不忍。毕竟初见时,少爷虽然羸弱,可到底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如今被折磨得早已没了人形。

      “策儿睡下了?”吴玉书朝里张望着,揪着衣襟的手越攥越紧。

      “吐了便能好受些,该是睡下了,小人见少爷闭了眼才离开的。”时安老老实实的答道。

      “那便好,这里你定要好好看着,万不能出了差错。老爷同大师兴许明早就能回来了,他们这次寻回了南疆的新药,说不定我的策儿就有救了。”吴玉书双手合十,仰天祈求着渺茫的希望。

      “小人明白,处理完这些就马上回。”时安领命匆匆离去。

      翌日清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像是江府的希望,送来了风尘仆仆归家的江岭。

      听到门房的通传,吴玉书匆忙往大门赶,为了方便照看突然发病的儿子,她早已习惯和衣而眠,昨日更是为了等江岭,直接歇在了前厅。

      刚走到正厅门外,便见江岭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已经相识四年的德清大师,而另一个:“献臣,大师,你们回来了。不知这位是?”

      江岭虽面色疲惫却依旧一见到自己的妻子,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笑意:“赶路匆忙,信中未来得及与你详说。这位云游道长便是我们在南疆寻药的时候结识的,这次也多亏了他,我们此行才如此顺利。”

      云游道长捋着根本没有的胡须,朗声笑道:“小忙小忙,不足挂齿。这位便是尊夫人吧?果然如你所言可当真是花容月貌了。”

      吴玉书瞬间脸红,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气的。她瞪着一旁抓耳挠腮的江岭,嗔怪道:“儿子危在旦夕,你竟还有心思谈论这些?”

      江岭一时语塞,吞吞吐吐道:“不是的,我没这样说,也不对,我是说……”

      这个平日在外精明能干且伶牙俐齿的男子,一回到家见着自家夫人跟个二傻子一样,真是丢人,是他嘴贱挑的事儿,云游道长无奈解释道:“你家官人这般玉树临风的样貌得多招女子倾慕,到了南疆那里的女子可不比中原女人温婉,都是性情彪悍的随性女子。献臣被人寨主女儿相中,那女子生的美艳,性情刚烈,竟以整个寨子为嫁妆,硬是赖上他要以身相许,你可知他如何说?”

      见吴玉书转身要走,云游来不及卖关子连忙道:“他说:‘在下已有妻室,秀外慧中,温柔贤淑,花开不及其容,月明不如其貌,此生惟她一人相伴,足矣。’哎呦呦~这酸劲儿,如今总算见到这令他放弃整座寨子的女子是何等倾城之貌了!”

      吴玉书此刻也顾不上有外人在,怒道:“我竟不知,你还有此等心情与旁人纠缠,这两个月,我的策儿已经吐得死去活来了无数次,你竟然…竟然……”

      此时德清大师开了口:“阿弥陀佛,容老衲说一句,道长方才没把话说清楚,我等此次寻来的一味药,便是出自那个寨子,只有那片土地才豢养这个东西,江施主也是为了小少爷,才只身犯险地,拼死换来了这珍贵的药引。”

      云游撇撇嘴:“好话都让你说了呗!没劲,走吧,我去瞧瞧那个等要死去活来的可怜孩子吧!”说着,他毫不客气地一个人径直朝里走。

      吴玉书此时当真是羞愤的面红耳赤了,她因为担忧策儿的病情早已身心俱疲,江岭一把揽过仿佛即将跌倒的妻子,轻声道:“你宽心,策儿这回许是真的有救了,云游道长高深莫测,并非民间一般的骗子术士,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一瞬间,她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江岭的归家让她紧绷的身心终是放下,这才缓口气道:“道长不识路,我们也快过去吧~”

      结果却是,等他们赶到时,云游已经坐在江策的屋子里与刚起身的江策相谈甚欢了。

      见江岭他们进来,云游打趣道:“献臣,你这儿子挺有趣的,虽不及你机灵,却是个真正豁达通透的,小小年纪对生死之事便有如此见解,是个好苗子!”

      江岭不解:“什么好苗子?”

      云游讪笑道:“当然是入我师门的好苗子啊!小子,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回去修仙问道啊?”

      不等江岭夫妇震惊,江策莞尔一笑,缓缓道:“江策不才,承蒙道长抬爱,若有余生,只盼能侍奉父母膝下,一家人平安喜乐,此生无憾。”

      吴玉书闻言再次掩面低泣,她只求策儿不要再遭此罪,即便拿她的命来换。

      “好了,不逗你了。把手给我,让我瞧瞧是什么病让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云游终于收起那副嬉笑逗乐的不正经模样,一本正经地开始仔细给江策看病。

      半晌,云游抬头望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德清大师,与他对视一眼,便放开了江策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他摇了摇头,叹道:“借你们佛家一句话‘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

      德清大师垂首闭眼,回应道:“阿弥陀佛~”

      江岭急道:“道长是何意?能救吗?”

      云游看了眼表面泰然自若眼底熠熠生辉的小少年,直言道:“可救,也不可救。”

      此时的吴玉书倒不似在前院那般心浮气躁,她只要听到有人透露出半点生机,便能使她欣喜若狂,她期盼道:“可否请道长详谈?”

      云游也不卖关子,当着江策的面直言不讳道:“此病生而带来,若想解需要用他最亲近之人的精血做药,配以南疆带回的蛊虫做药引,方有可能暂时压制。”

      吴玉书急道:“与策儿最亲近的人,是指父母对吗?”

      云游道:“可以这么说。”

      江岭疑惑:“如此才有可能暂时压制,为何不是治愈?”

      云游指着一旁再次老僧坐定的德清:“这个你问他,他难道没告诉你们吗?”

      德清始终保持双手合十,他睁开眼,道:“阿弥陀佛,老衲说过‘前尘因果,此劫无解。’”

      云游见他们好像没听懂刚想解释,就被一直闷不吭声的江策抢先打断道:“道长、大师,我明白了,我得的这个病是我前世欠的债对吗?若要暂时解,必须由另一个人替我还了这份债。其实最终还是治愈不了,随时会再犯,是吗?”

      “资质甚佳!资质甚佳!”云游不禁感慨。

      顿了片刻,江策忽然坚定道:“这个病我不治了,父亲、母亲,请容儿子任性一回,小时候我就听到大师说过我可能活不过十四岁,这些年你们为了我这个病,四处奔波,心力交瘁,我看在眼里,愧于心里。如今我也十二岁了,不管未来还有没有那两年的余生,即便是迄今为止我也足够了。大师与道长既然都说的这么清楚了,咱们又何必再强求呢,你们都好好的才是我毕生最大的心愿!”

      吴玉书踉跄地后退一步,江岭勉强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抽泣道:“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云游憋了好久,终是没忍住,他无情地打破了这份宁静,认真道:“不管救不救,江家得管饭吧?我们日夜兼程的赶路,尤其到了江南,都没让我好好吃上一顿,江岭,来之前你可是承诺我有好酒好菜招待的!”

      因为他的破坏,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没有这么悲欢离合,江策微微一笑,道:“父亲您可要好好招待道长和大师,母亲这里有我在,您放心。晚上翁翁和二叔也要回来了,今天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江岭怔愣片刻,反应过来,立即道:“好,听策儿的,我这就去安排,你好好陪陪你娘。”

      月朗星稀,难得的好天气。自从江策生病,江家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

      一家人围坐在一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若不是江策还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大家都会暂时忘却了那不忍直视的真相吧。

      江策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吃两口家人们夹到碗里的珍馐美味,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吃不进去,可谁也没有戳破这个残酷的现实,每个人都很认真的扮演着属于自己的绝色,互相慰藉。他贪婪地沉溺在这份幸福里,能生于这样的家庭,拥有这样一家真心相待的亲人,此生无憾了~

      江家难得的不必食不言,让坐客的云游也自在畅饮了一番,德清大师独自食用了特殊准备的素斋,顺利融入了这个他驻足了四年的府邸,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酒足饭饱,各自离席。

      江策在时安的搀扶下,慢慢回到修竹苑。

      他一个人坐在里屋的书桌旁,因为旧病缠身,常常不良于行,修竹苑的书房便并入了卧室,这是他那总有奇思妙想的父亲江岭的设计。

      江策轻轻抚摸着一墙他读过数次的万卷旧书,还有几本未来得及翻阅的新书,如此看来,他此生也算是行过万里路了,再没什么好遗憾的不是吗?

      没一会儿,江策又开始了每日必定经历的呕吐不止,直到呕出血来,才能缓解痛苦。

      “时安,今日我想好好洗个澡再睡,你去帮我打点水来吧!”江策用帕子擦净了嘴角残留的血迹,轻声道。

      “诶~小人这就去。”时安高兴地往外狂奔,平日因为已经入冬,少爷体寒,又常常萎靡不振,便也不怎么洗澡了,过去少爷身体好的时候可爱洗澡了,无论春夏秋冬,几乎日日得沐浴干净才肯上床休息。后来因为害怕面对自己枯瘦的身体,才渐渐不敢洗澡,少爷今日的气色仿佛都比平时好了许多,他这个做贴身小厮的,自是开心得不行!

      待沐浴更衣结束,江策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份久违的释然。

      “时安,今日我想早些休息,喝了这碗药你也不必在旁边侍候了,你在我也不容易睡着。”江策轻轻端起一碗苦到不行的药一饮而尽,这六年无数的汤药灌溉,他已经变得不畏苦了,可笑曾经还是个没有糖,绝不肯喝药的熊孩子。

      “啊?好吧,那时安就在外间候着,您若难受,记得唤我!”时安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还是乖乖地听话吹灭了屋里所有的蜡烛,退下了。

      江策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切,直到外间隐约传来时安均匀的呼吸声,江策这才掀开棉被,起身下床,久了,便也适应了屋内的漆黑,屋内的一切反倒是呈现出它原有的轮廓。他慢慢走到书桌前,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是一把银制的小刀,那是小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这把刀小巧的仿佛只能雕刻些小东西,但又不似刻刀锋利,倒像是个精致的玩物。

      他执笔,在桌案上铺平一张纸,虽然握笔不稳,却依旧能凭借着感觉,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此生无憾。”

      最后,他扬刀,轻轻割破了手腕,感受着本就即将枯竭的血液,在指尖温热地缓缓流淌,意识渐渐恍惚,他瘫坐在扶手椅上,慢慢闭上了眼……】

      “不要!”江策惊地坐起身,右手捂着左手的手腕,全身是汗,疯狂喘息。

      “怎么了?”小七第一个冲了进来,见江策大汗淋漓地坐在床上,空洞地目视前方,好像又是被梦魇住了,之前这种情况便时有发生,可向来都是时安在屋内,他在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七走过去,扶着江策,焦急道:“主子,主子,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见江策完全没反应,小七开始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并喊道:“主子!江策!阿策……”随着开始呼唤她的姓名,许久终是彻底醒了过来。

      江策晃了晃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大脑,眼睛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人:“小七?怎么是你?”

      “嗯,时安连续照顾主子好几个日夜了,我让他今天不必守夜,好好休息去了。”小七答道。

      江策举起熊掌,轻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嗯,我们小七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现在还晓得体谅人了。”

      小七倏地站起来,退后一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主子…主子今后可不可以别老摸我头。”

      江策怔然,不过也是,男孩子大了,可能真是不喜欢被当作小孩子了,会伤自尊的:“是我不好,对不起小七,我都没注意到这一年不到你都长这么高了!嗯,是个男子汉了,我以后不会乱摸了,你放心~”

      小七闻言,又觉得很难过:“我不是……”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不语。

      江策用手抹了下脖子里的汗水,道:“小七,现在天还没亮,你悄悄的,尽量别打扰到大家,去帮我打一盆热水来,出了一身汗,挺难受的。”

      小七见状,连忙应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出了门,隐八上前急道:“公子没什么事吧?”

      小七道:“没事,你在这儿守好了,我去打热水。”

      隐八看着小七好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哦”了一声,便去当门神了。

      而在小竹院外,一直守着的隐六突然现身,拦住了小七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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