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江策，是不是你在车里？我看见小七了！”韩攸宁那独特标志的嗓音从车外人声鼎沸的嘈杂中脱颖而出，江策掀帘下车，见她换了一身京中贵女的打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立即作揖行了礼。

　　韩攸宁掀开围帽，有些别扭地扶正了帽檐，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同端王一道回京的吗？”

　　江策四下看看，周围的人欢声笑语，只顾喜庆的迎接早已走过去的端王一行，这才放下心来，好奇地打量着韩攸宁，看得她有些尴尬，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第一次来汴京想走这御街看看，不曾想被堵这儿了。”

　　“小姐，看完了热闹，咱们该回去了，这里人太多，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办？”韩攸宁的婢女好似十分紧张，就怕自家小姐被坏人拐了似的，江策猜想她一定没见识过她家小姐的彪悍，不然怎么显得韩攸宁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般。

　　韩攸宁见江策嘴角微扬，疑惑道：“你笑什么？”江策抿了抿唇，正色道：“没笑。”

　　韩攸宁本来就神经大条，不再纠缠，说道：“我托哥哥前日就派人在各个城门口守着了，也不知道你们走的哪边，又几时到汴京。今早收到王爷回京的消息，才知道是今天，出门的时候人已经那么多了，还想怎么才能找到你，没想到被人潮挤着倒是撞见了。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这里太吵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说罢也不管江策答不答应，径自转身走了，回头见江策站在原地没动，威胁道：“你是想我亲自抓你走吗？”

　　江策摊手，面对这个救命恩人虽然性格固执不讨喜，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交代隐三：“我带小七先过去，时安留下，等人群散了，你们再驾车跟上来吧。”

　　隐三还来不及拦住已经穿梭在人群中，跟着韩攸宁走远的江策和小七，就被人潮挤得无法动弹。这种时候会轻功也不管用，大白天的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飞来飞去的，做侍卫难啊！他还是最怀念藏在暗处做隐卫的日子。

　　北山子茶坊~

　　穿过仙人洞，走过仙人桥，这是一处别具匠心隐匿于街市的世外桃源，茶坊外是人声鼎沸，屋内却是一室宁静。

　　二楼雅室，仕女奉完茶水，摆上糕点，焚好香薰，依次退下。屋内江策与韩攸宁分开两桌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丈的距离保持礼仪，小七和她的贴身婢女立于各自主子身后，那架势像是对峙一般。

　　江策疑惑道：“韩姑娘真是和旁人不同，你我男女有别，竟邀我来这茶室品茗，不知令兄可知？”

　　那婢女不知为何小脸涨的通红，有些紧张，韩攸宁却放下围帽，面不改色地道：“无事，我也没把你当男人……”说完觉得自己应该是出言不逊了，改正道：“我是说，我没把你当外人，咱们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不过兄长自是不知我今日找你的。”她心想：大哥和满朝文武进宫迎接端王去了，哪有时间顾我。

　　江策挑眉，端起一盏茶，闻了闻，很香，啜了一口，继续耐心听她接下下来的话。

　　“小雅，你先出去。”韩攸宁头也不抬，挥了挥手示意道。那个叫小雅的婢女似是很担忧地看了眼江策，又不敢违逆自己主子，只得不情愿的退下。

　　江策也看向小七，朝他眨了眨眼，小七会意，爽快地出去了，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我找你是想问，你与端王是何关系？那日在宁陵阁，你们看似好像很熟悉。”韩攸宁向来这般直言不讳，不做作，也不善于伪装，这样的性子其实很难得。

　　可是……这个问题她要如何作答？她与端王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啊~

　　江策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断然道：“没什么关系！”

　　“不可能！那日我明明看见他拉你走时的神情，那是……那是……”那是极为在乎的神情，可是为什么呢？这些天她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端王为何会对这个小子这般担心关切？

　　“那或许是长辈看不听话小辈的神情吧？”江策自嘲道。

　　“长辈？小辈？什么跟什么？”韩攸宁有些抓耳挠腮。

　　“我是说……端王是我的长辈。韩姑娘想来也是京中大户，官宦人家，可曾听说过平江府江氏，祖父江若谷曾经也在汴京任职，是王爷的启蒙老师。”江策坦然解释道：“这样算来，王爷不正是我的长辈，与家父同辈？”

　　韩攸宁瞪大了双眼，惊叹道：“你…你是江太傅的孙子，你就是那个江南第一才子江策？”

　　江策有些心虚且尴尬的笑着，还想礼貌性地谦虚两句，就听见韩攸宁话锋一转：“可真是一点儿没看出来你哪里有才，还名动江南？我看也就这长相能名动江南吧？女孩子都长不成你这样！”

　　江策被怼的满脸黑线，却又没底气反驳，毕竟她的确是鸠占鹊巢，腹中无点墨嘛~只得呵呵一笑：“呵呵~你说的对，都是虚名，虚名。”

　　“好吧，既然都说开了，我还觉得奇怪，我和大哥姓韩，又没瞒你，京城韩家能叫的上名号的只有将军府了，你竟半点儿不知？果真是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书生。”韩攸宁说完，似是很渴，连饮了两杯茶，豪气地擦了擦流到下巴的茶水，嫌弃地瞥了江策两眼。

　　将军府？翻了翻江策的记忆，果真是她自己没在意，江策是知道韩家的。鼎鼎盛名的威武大将军韩彝，他的祖父是韩家军第一代开山人——韩世衡，仁宗时期的名将，他当年招抚羌人，筑城安边，并巧施离间计，除去当时西夏皇帝李元昊的心腹大将野利刚浪棱、野利遇乞兄弟。可谓是战功赫赫，之后韩家军世代驻守西夏边关，这也是重文抑武的大宋朝廷为数不多的世代良将。

　　江策起身拱手长揖到底，歉疚道：“确实是在下不识，韩姑娘莫怪，韩将军忠肝义胆，驻守边关，乃国民之大幸。”

　　韩攸宁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想怼他两句，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喜欢怼这个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礼貌恭维倒弄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也难得回了一礼：“建功立业的是父兄先辈，又不是我，我可愧不敢当。哎呀~好啦，既然我要问的都问清楚了，我大哥又非常欣赏你，今后有机会让他邀请你来府中做客，我没带银子，今天这茶你就请了吧。我就不多逗留，先回去了，告辞！”

　　江策抬手相送，也不多留，微笑道：“好的，慢走不送啊！”

　　终于把这小祖宗送走了，难怪这韩攸宁性格直爽，却不蛮横，让人讨厌不起来，韩家的家风是真的不错啊，估计是把这唯一的女儿也当男子教养了，所以才没有那些个世家女子的扭捏矫情，是个不错的姑娘！

　　刚送走韩攸宁不一会儿，隐三就到了，真不愧是王府一等一的隐卫，实力不容小觑。特地没让小七留下记号，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找过来了。

　　隐三额头微微渗着汗，松了口气道：“江公子，终于找到你们了，时候不早了，让我先护送您回王府吧~”

　　江策也不是有意为难，就是想看看他若哪日想走，这些人需要多久能找到自己，一炷香，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躲藏……

　　“好的，回去吧。”江策似是在想什么心事，淡然地越过隐三，走了出去。

　　端王府~

　　时安把江策随身带的包袱和匣子一一归拢到卧室的衣柜里，边走出来，边问道：“少爷，刚刚咱们的行李都到了，时安已经全都收拾妥当了，您如今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就连当初来汴京的目的都失去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呵呵~”江策目光呆滞，一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前，凝望着屋外晴朗的夜空，繁星漫布，她却丝毫没有了欣赏的兴致。

　　时安挠挠头，这些天少爷总是这样发呆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贼人截杀给吓着了，一到夜里就不怎么爱搭理人，也不像以前那么爱吃了，方才王府送来的晚饭就没怎么动，以前在家，就连在江宁府的时候一天至少也能吃个四顿呢！自从那日上了船，每日加起来估计也吃不到原来的一顿，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策痴痴望着星空，随口问道：“时安，王爷回来了吗？”

　　时安摇摇头，小心地回道：“时安不知，要不我去前面问一下？”

　　“别！不必，我就随口问问。”江策有些慌张的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慌，他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的去处，他的一切，都没有资格过问了，我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发呆的时光总是这般短暂，一不小心它就偷偷溜走了~

　　“少爷，已经过了亥时，您要不洗漱下，赶紧休息吧？”时安已经是第三次来询问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江策了，有些小心翼翼地，怕惊了自家少爷。

　　江策眯懵着眼，机械地回头看向时安：“啊？你刚说什么？”

　　“亥时已过，将近子时，秋末夜凉，更深露重，您还是早些上床歇息吧！”时安担忧地劝慰道。

　　江策这才反应过来，都快午夜了，他还没回来吗？不，他可能早就回来了吧！只是再不像从前在江宁府时，无论多晚，无论何时从外回来都会来看一眼自己。呵呵~怎么像个深闺怨妇一样，真是好笑，那人和你已经无关了，想什么呢？上床睡觉！

　　王府大门~

　　王府大管事林白上前向赵璟行礼：“王爷，您回来了。”

　　赵璟大跨步进了王府，绕过影壁，卸下繁重的紫金冠，扯下腰间玉带，全部扔给一旁紧随的林白，一路疾驰朝内院走去，快到东风苑的垂花门前，才忽地站住，问道：“他…他休息了吗？”

　　林白是整个王府最有洞察力，也是最知晓王爷心意的人，他是先帝在王爷年幼时便赐给赵璟的，也是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的人。当他看到隐七跟着江策回到王府，隐三又各种描述要如何好好安置这位小少爷，他就知道了这个人对王爷而言非同一般：“回爷，灯熄了，许是已经睡下了。”

　　赵璟怔怔的矗立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转身离开，就这样看着眼前不远的院门，似是在出神。

　　今日皇兄生辰，美其名曰双喜同贺，在宫中设了家宴说要一醉方休。于朝政他不能畅所欲言，于兄长他不能坦诚相待，于阿策，如今也不能互诉衷肠了吗？

　　他说，他不是他……

　　过去，曾经，他们可以无话不谈，阿策总能在他最无助，最愤怒，最绝望的时候陪伴在他的身边，为他抚平伤痛，为他安定心绪，为他照亮前路。可如今，他的光没了，他的世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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