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先帝赵煦，是赵佶和赵璟的长兄，也是神宗的皇太子。神宗逝世后，便由这位谦逊儒雅，勤政爱民的太子殿下继承了皇位。

　　一代明君哲宗赵煦，为君虚心纳谏，爱民如子；为兄宽恤仁厚，关爱幼弟。奈何天地不寿，赐他一身病痛，最终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三岁。

　　林白指天骂地，无敢不为：“他最不想坐的就是那个皇位，偏身命运把他送上了那个位置。好啊~他恪尽职守地当了官家，却总有人不甘心，非要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

　　听得出，林白意有所指，且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这些应当是皇家密辛，具体的内容江策总觉得不该是他能知晓的。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静静地倾听。

　　“所以，我要那些逼死他的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我要那些拼了命也想夺下这座破烂江山的人知道，不是谁都是真命天子，不是谁都有资格坐在那高峰之上的！”林白气血上涌，愤怒地赤红从脖颈一路飙升至头顶，但却异常的没有继续暴躁。

　　说着，林白忽然转过身，盯着仍旧平静无波的江策道：“如果你还记得，那一日，他为了救你，为了救你们江家人，自己生生吞了剧毒，也不肯及时唤太医。否则，你江策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就该被扣上了弑君的罪名，你知道吗！”

　　这一回，江策决定不再做一个哑巴，他虽然对往事记忆比较模糊，但依稀记得，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坚决地辩驳道：“我记得官家是为了不想连累当时一屋子人，才没有立即唤御医的。那里面，自然也包括了与我一道去御厨房领吃食的林总司你，不是吗？”

　　林白像是被人唤醒了某些尘封的记忆，但似乎又与自己原有的记忆有些出入，脑中纠结痛苦，双拳握紧，眉心皱起，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几乎快要跳出来，但他还在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是向太后，是赵佶，是你们所有人害死了他！他为了救你，为了赵璟操碎了心。以至自己身患重疾，中毒至深，忧思过重，他是被你们所有人一起害死的！”

　　停顿了片刻，林白突然暴走起来，指着江策的鼻子，开始歇斯底里：“你！还有赵璟！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谁又感念过他的恩情，不还是照样活得逍遥自在。赵璟这些年还是一如既往地与狗皇帝赵佶兄弟和睦，与那害死他生身母亲的向太后母子情深。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

　　转而，他又突然嗤笑几声，仰天怒骂：“既然天地不仁，那便由我来。他们不是想争夺这个皇位吗？成天只知道种花逗鸟的人也想争皇位？那好，那我就让他怎么爬上去，就怎么摔下来！怎么悲惨，怎么来！我要让他的子孙后代，余生凄惨，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

　　闻言，江策积压在心底地愤怒顿时由然而生，他厉声喝问：“你凭什么把所有罪责都加注在别人身上，你当真为先帝考虑过吗？你有没有想过，先帝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守护这些人，不仅是因为他仁爱大义，除了这些，他还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之人。只要是他想守护的，纵使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也坚决要守护到底。这其中，也包括了你，不是吗？”

　　闻言，林白面目扭曲地瞪着江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似是一头想要吃人的野兽。

　　江策直面他的怒目而视，毫不畏惧，继续道：“若非如此，先帝又为什么要在临死前，早早把你送出宫，把你安排在端王身边，安顿好你的将来，让赵璟替他照拂你？”

　　林白蓦地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些。

　　江策咄咄逼人，不容他的思绪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你既自称是最了解他的人，那么你可曾想过，那样爱民如子的先帝，倘若泉下有知，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谋划，是你害死他的子侄兄弟，是你害得他的子民后代遭受如今的惨状，是你把这汴京搅成人间炼狱，他能瞑目吗？”

　　“哐~当~”林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然后哐当一声，重重坠落。

　　江策俯身，用尽全身力量用双臂撑着面前的石桌，几乎要把自己瘫痪地下肢支撑着站起来。他像是揪出了隐藏最深的那条毒虫，一口狠狠咬住，根本不敢松口半寸。

　　“你对他只是主仆之情吗？”江策斟酌半晌，还是问出了这个最能引爆药火的问题。

　　林白瞳孔骤缩，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完全不敢置信自己耳里听到的话，他看向江策的目光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火，杀气逼人，与先前的惊慌失措已是天壤之别。

　　“我猜的没错吧！毕竟，只有我才最懂你。”江策在找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你！在！找！死！”林白猛地飞身上前，一把掐住江策的脖子，把他直接拎起。

　　虽然那骤然窒息的感觉令江策有下意识的恐惧，但很快的，本就没有太多求生意志的心直接战胜了那点儿不值钱的害怕。

　　江策被掐的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但还是勉力地从嗓子眼儿里拼命挤出最后一句：“若我…所爱…之人，在…离世…后，知道如今…的我，变成…厉鬼…的样子，他…该有…多心痛啊！”

　　话音刚落，钳制住江策脖颈的手微微一颤，他忽然放松了手里的力道，下一瞬，江策就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在窒息的呛咳中，江策隐约听到：“不~我没变，我从未变过！我只是想为他报仇~我只不过是想为你报仇啊~”

　　转眼功夫，林白又似癫若狂地冲了出去，须臾间，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江策也在钝器重击下，眼前一黑，再次不省人事。只是在他闭眼的前一刻，江策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好像——

　　是吴聪！

　　.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

　　江策眼皮开阖，慢慢适应着照进屋里的光亮，手本能地摸向了双腿，依旧没有分毫知觉。

　　可耳边却传来令他非常熟悉低沉的声音：“策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觉着不舒服的？”

　　这是祖父江若谷的声音。

　　江策缓缓仰起头，当真有些分不清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祖父身后突然探出一张脸，肤若凝脂，面若桃花。

　　清脆的声音悠悠扬起，她唤道：“哥哥~”

　　江策的心，蓦地一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见，那少女又满脸疑惑地看向江若谷，嘟囔道：“阿翁~哥哥他是不记得我了吗？”

　　江若谷回过身，轻轻拍打了一下江筝的脑袋，嗔怪道：“你大哥昏睡数日，又怎会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这野丫头，叫你在外间候着，你偏不肯，让你进来了就没有片刻安静的。”

　　江筝还是歪着脑袋，像是在仔细打量床上的人，她半分没有畏惧祖父的温柔教训，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道：“我这不是好不容易盼到哥哥回来，又好不容易等到哥哥醒来，太激动兴奋了嘛！”

　　这会儿，江策似是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娇俏秀丽的大姑娘竟是江筝。尝试着撑起身，想要坐起来，立即有人丝毫不必分说地帮他叠了几个枕头，扶着他靠好。

　　“筝儿？”江策的注意力全都在研究江筝身上，似是根本没有留意到服侍自己的人。

　　江筝眨了眨眼，小嘴一翘，还是没有半分大姑娘家的稳重，她乐不可支：“哈哈哈~呐，我就说哥哥绝不会认不出筝儿的。你们都输了吧！”

　　片刻后，就有人应声回道：“姑娘，您这可不厚道，你把脑袋都快挤到少爷脸前去了，少爷反应再慢，也猜到你的身份了呀！我们之前可是说的一睁眼。”

　　这熟悉的语调，江策蓦地回头，转眼就看见了半躬身在一旁侍候的时安。

　　江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时安。

　　不仅有时安，还有祖父，还有筝儿。江策环顾一周，这儿是自己在平江的修竹苑。他又朝屏风外的人影望了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筝循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好奇问：“哥哥，你在看谁？”

　　江若谷了然地解释道：“你二叔和二婶每日都来，今儿个有事出门去了，等他们回来就会来看你的。”

　　许是真的反应太慢，江策此时才想起来问：“我……我为什么会在家里？”

　　此问一出，屋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神色终于不再那般轻快，但愁云也只是稍纵即逝。沉默片刻，还是江若谷温声道：“是你二叔把你从汴京接回来的。”

　　“宋问，隐七还有隐八呢？我不是在吴聪的院子里？林白走了吗？”江策逐渐忆起昏迷前的一些事。

　　想起这些人的时候，江策显然有些焦躁不安，不过又很快被江若谷安慰下来，他慢慢地安抚道：“策儿，你先别着急，你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知道你平安无事，宋神医就没跟着来平江。隐七带着隐八回了山门，不过……你二叔说，隐七那孩子还会来江南寻你的，你放心。”

　　江策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不解道：“可是，二叔怎么会去汴京接我？你们是如何知晓，我没有死的？”

　　江若谷见江策恢复的还算不错，也不打算隐瞒，毕竟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都是江策应该知晓的事，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述清楚。

　　“是吴家老大，聪哥儿，是他救了你。其实，起先他也不太知道你与吴家的关系，只当是自己素未谋面的表哥，后来碰巧遇见了你二叔。因为你二叔曾经对他们母子有过救命之恩，那孩子一直铭记在心，但却一直不知道你二叔的真实名姓。直到他们在苍琼别苑遇见，他把你和其余几个人安顿在别苑里。才知道了这层关系。具体的，你二叔没有细说，就说那孩子也是在他主人的默许下，把你救出来，然后安置在那儿的。”

　　江若谷尽量详细地说明了前因后果，江筝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江策却是一清二楚。

　　他很快理清了思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只是，江策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了家。

　　就像是，人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似的，一切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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