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那么此时得知金兵真正意图的汴京城又在发生什么呢？

　　其实，赵桓是在一个月后才收到康王的来信，但这时已经传来了金军重新集结，东西两路军即将渡过黄河的情报。

　　所以，康王的提醒并未能及时传达至皇城，而是不知在途中遇见了什么波折，又或是在朝廷重重宰执官员的阻拦下，才在危急降临时送到了赵桓的手中。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韩将行和宋问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们昼夜不休，快马加鞭赶到汴京城外的时候。在途径一个叫刘家寺的地方，看见那里竟然摆放着五百多门大炮，尚未收入城中。

　　然而，此时粘罕的西路大军已经距离汴京城仅仅只剩一日脚程。

　　韩将行抓了看守大炮的统领询问才得知，这些大炮原本是要在秋天举行一次大阅兵时用的，阅兵的场所就在城西北五里的刘家寺。

　　但金军来的太快，这些用来阅兵上用的大炮还没来得及收回城中。

　　其实，早在三日前朝廷派往前线的侦查兵就已经回来禀报过金军的动向，所有人都不敢置信金军的行军速度能如此之快。

　　等韩将行奏请觐见官家，才发现这些所谓的朝廷栋梁，竟然还在为谁当初提议秋季阅兵的事情在扯皮。枢密院与兵部更因为这五百多门大炮，到底该由哪个部门组织搬运回城中，在互相推卸责任。

　　韩将行气急败坏，向来温文尔雅的人，也实在能控制住情绪，直接在朝堂上痛斥这些宰执大臣的无所作为。

　　“现在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先立即派人把城外那些大炮搬回来吗？粘罕的西路军距离汴京城只差不到一日的脚程，而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也已经渡过了黄河。你们是希望敌人用我们自己的炮火对着城里开炮吗！”韩将行当堂发作，全身血液都在上涌，恨不能把眼前这些只知道动最嘴皮子功夫的老家伙，一个个活剐了。

　　可是，他到底还是武将，又因为急火攻心没能沉住气，反而被这些文官反将一军。

　　众人向官家上奏弹劾了韩将行的罪责，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细数他燕山府守城不力，后又音讯全无，未及时回京述职的罪过。

　　更可笑的是，这些人竟然还一度把官家说动了，差点儿真要把韩将行下罪入狱。

　　只是，还不等他们在这里把给韩将行的罪行列举完毕。殿外就传来了金兵已至城下，粘罕的西路军占领刘家寺，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先锋部队占领青城的噩耗。

　　这个消息一传来，他们再也顾不上纠谁的错，治谁的罪，朝堂上下瞬间再度陷入恐慌，还有慌不择路的茫然。

　　此前，因为在燕京失陷的时候身中数箭，大伤元气的韩将行，终于在这令人崩溃的消息中，一时没压抑住，当堂口吐鲜血，直接被内侍官们抬了出去。

　　赵桓因为还没能从金军再次来袭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被韩将行的当堂吐血吓个不轻，一时竟也招架不住，头痛欲裂，险些晕倒。

　　于是，今日的朝会就在这么荒诞无稽，又万分恐慌的乱流中退朝了。

　　不过，赵桓还是留下了最值得他信赖的几个宰执，把他们都叫去了内殿，准备开始合议金军再次来犯的事宜。

　　当韩将行被送出宫的时候，闻讯赶来的韩攸宁早就一身戎装，守在了宣德门外。

　　兄妹再见不曾想已是此番场景，韩攸宁看着面色惨白的兄长，不禁潸然泪下。

　　“大哥，你…你没有死。我……”韩攸宁不住地哽咽。

　　“攸宁，你这是？”韩将行看着身披铠甲，皮肤黝黑，早已没有一丝女儿家模样的妹妹，心中不由得一痛。

　　“大哥，详细情况我路上再与你说。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便立刻赶来了，知道你在朝堂上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我让守城的士兵提前汇报了金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希望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韩攸宁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异常从容淡定，丝毫没有畏惧。

　　似是她并未觉得自己这是在谎报军情，欺君罔上。

　　“攸宁，你…你怎么能如此……”眼见韩将行的情绪即将再次起伏，又要把身上的内伤牵动。

　　宋问连忙出声阻止：“好了，你别随便吓你哥，他这命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救回来的，连日奔波也没能好好将养。”

　　韩攸宁看了一眼宋问，转而又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大哥，心疼不已，连忙解释道：“我这也不算欺君，金军确实已经到了只不过他们还在城外驻扎，还没有开始进攻。我已经命四面守城军提前关闭了所有城门，谨防金军趁虚而入。”

　　听到这话，韩将行一颗提着的心姑且算是缓了过来。

　　不过他们也没能得到太多喘息的时间，因为这次金军第二次围攻汴京城是两路军同时合围，较上一次粘罕未能及时赶到，完颜宗望东路军孤军深入，形势要更加复杂严峻。

　　除了事发突然，刘家寺的那五百多门大炮没能及时运回城中，还有赵桓先前自以为与金国议和成功，就把之前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全都遣回了各自驻地。

　　且粘罕大军驻扎在东南城门外，完颜宗望依旧守在上一次的西北城门。如此一来，两路金军一南一北控制了汴京的所有通道，彻彻底底将汴京城围困住了。

　　所以，此时的汴京几乎可以说是水泄不通，孤立无援。

　　至此，这场大战，就在金军的详细筹谋和宋军的一团乱麻下拉开了序幕。

　　靖康元年闰九月末，在金军东西两路大军合军成功后，对汴京都城展开了第一轮大规模的攻击。

　　他们各自从南北各门展开进攻，绕着每一扇城门进行攻击，粘罕由南往东，完颜宗望由北往西。经过一轮作战筛查，金军很快找准了汴京城的弱点，开始主攻东城墙。

　　但他们并未在此处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原来这里在一齐攻打时显得薄弱，是韩攸宁放出的诱饵。

　　她特意命人将此处做成四面最薄弱的防守点，为的就是给城中守军争取更多筹备的时间。

　　但这一做法也相当冒险，因为她后面将要应对金军的全部火力。

　　双方对战中，带兵的将军都会想尽办法突破敌人的防线，尤其在这种攻守战中，攻城的一方更会不遗余力去打击对方的薄弱点。

　　不过，韩攸宁也没有闲着，她虽然在之前的围攻中让东城门显得弱不禁风，却也把城中最为精锐的士兵和战备第一时间运往了东城门。

　　所以，在以粘罕为主的第二轮强攻后，金军当真没能得到半点儿好处，反而伤亡惨重，被守城军打得节节败退。

　　此时的粘罕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东城门的城楼上，宋军获得了首胜，“韩宁”将军的威名再次在汴京保卫战中打响。这也让身为兄长的韩将行，不得不刮目相看。

　　“攸宁，你成长了。”韩将行倍感欣慰。

　　可韩攸宁却道：“不，大哥。打赢这场战的人不是我，是江策。”

　　“什么？”“什么！”

　　韩将行与宋问异口同声。

　　只不过，韩将行是不可置信的疑惑，宋问却是震惊不已的惊呼！

　　韩攸宁终于把之前汴京之围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尽量言简意赅却又条理清晰地讲述给了他们听。

　　并且，还把江策离开之前交给自己的一堆应敌之策都拿出来，给韩将行过目。

　　韩将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当他得知自己的好友并未身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造成了那么多的悲剧。且江策至今还被强行监禁在完颜宗望的军队里，作为好友，作为兄长他更是无法与已逝的端王交代。

　　宋问的内心更是五味杂陈，他还在回想沈义伦那晚与自己坦白的话，还有在他们离开太原不久后听到的太原城破，还有沈义伦的死讯。如今再得知江策未曾丧命，他甚至觉得老天是在故意作弄人。

　　很快，韩攸宁的一句话又将他们沉沦的思绪打破，她垂头丧气地道：“原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大人被派出去增援太原，因为没能成功解救太原，被朝中宰执们联名弹劾，被官家贬去官职，已经流放到西南去了。”

　　她哀叹一声，又道：“所以，如今的汴京城根本没有做主的人。我与几位副将也是各自为政。我能让自己负责的东城门上演这场缓兵之计，却没能力调动全部守城军。另外，依照我对官家的了解，他若能不任意听信谗言，随意来扰乱守城军的布防，我们还能撑上一段日子。但以我这半年对那位的了解，你根本想象不出，他会在将士们上阵杀敌，前方士兵浴血奋战的时候，拖出什么后腿来！”

　　“韩！攸！宁！”

　　虽然容许韩攸宁一口气把吐槽皇帝的话全都说完，但向来古板的韩将行还是厉声呵斥了自家妹妹的大不敬之言。

　　好在，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并无第四人在场，韩将行也只是本能地训诫一番，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沉默良久，韩将行才再次开口问道：“我刚回京，还不清楚，汴京城里的战备物资和战力能支撑多久？”

　　韩攸宁略一思忖，道：“加上之前临时在城中征用的民兵，和上一回抵御完颜宗望时，被官家割地赔款送走的物资，剩下的估计还能支撑两个月。”

　　顿了顿，韩攸宁又另外补充道：“当然，这得建立在上面不突然作妖的前提下。”

　　韩将行瞬时瞪了他妹一眼，旋即又无奈地只能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

　　不过，显然他们的运气没那么好。

　　赵桓在听了左右人的谏言后，深知汴京守城军最大的弊端便是群龙无首。原本见到韩将行归来，他也曾动过启用这位韩家大将的心，可是一些官员非常质疑韩将行的带兵能力。

　　更有甚者，直接指出韩将行曾经在燕京被围困的时候，判断失误，导致燕京沦陷，才使得金军长驱直入，间接导致了上次的汴京之围。

　　所以让韩将行做守城军主帅，众人认为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坚决不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且，更荒唐的是，官家竟然认同了。

　　于是，在朝堂上屡见不鲜的争论不休下，韩将行只能被弃用。然而为了鼓舞士气，宰执们纷纷建议官家亲自上到城墙，做出应有的姿态来稳定人心。

　　因为，这次金军封锁整座汴京城，已经造成了城中百姓的无限恐慌，其实就连守军将士们也都是人心惶惶，战力堪忧。

　　所以在东城门的小胜后，官家亲自来到城墙上，慰问满城军民。

　　慰劳时，赵桓穿上铠甲，健步如飞，只让几名内侍跟随，没有带任何卫队。他显得非常坦率，毫不避讳自己的担心，将士们也是感同身受，对他充满了同情。他在这里一整日，没有进御膳，和士兵们一起吃了相同的餐食。

　　皇后和宫人还亲自用私房钱做了衣被，让官家带给将士们，以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寒冬。

　　这一举动让士兵们感到欣慰不已，也让城中百姓看到了官家坚决的态度。

　　起先，他们还在担心，皇帝会不会像太上皇一样偷偷潜逃。但难得的是，赵桓竟然向万民宣告：自己定会与汴京、与百姓、与大宋共存亡。坚决不会抛弃祖宗江山社稷，要与金军顽强对抗到底。

　　至此，汴京城中士气大振，百姓们更是抱头痛哭，终是让因为金军再次来袭的恐惧，混乱不堪的汴京城逐渐恢复了正常秩序。

　　不过，这一切却并未对汴京城的防御增添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毕竟，此次金军合围来势汹汹，且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金人这一次做了充足的准备。

　　在夜以继日的轮番轰炸中，不难看出，宋军虽然此前挫败了金军的进攻，但对方还是逐渐占据了上风。

　　韩将行分析道：“第一，我们军队的人数太少，城中可用的军队加起来只不到十万人，面对金军准备充分的几十万大军，即便是打长期消耗战也打不起。”

　　“第二，粘罕的西路军在太原之战中汲取了很多经验。我看到他在东城墙外排满了大炮，还有大量的火梯、云梯、编桥、撞杆和鹅车等大型工程器械。”

　　“第三，那数百架大炮正是我们未能及时搬运回城，放在刘家寺的五百门大炮。因此，我们城中战备里几乎很难再找出与之数量想对的大炮予以回击。如今，我们只能死守！”

　　闻言，韩攸宁道：“没错，与完颜宗望比起来，战场上，粘罕似乎显得更加无所不用其极。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上一回的汴京之围中没能捞到好处，这一次攻打东南门的西路军显得更加凶狠，且乐此不疲。我们先前一战杀了他们两千多人，粘罕似乎也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越攻越猛。”

　　韩将行回忆着在太原时与粘罕的交锋，虽然他从未去过战场，就连城墙都没能爬上去过。但每次沈义伦遇见难题时都会回到府中与他商讨，所以粘罕的路数他非常熟悉。

　　但，也仅支撑到了闰十一月中旬，金军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首次在护城河上造桥，试图沿着叠桥直冲城下，这样就可以更快的接近城墙，加快进攻的速度了。

　　原本，金军若想在守城军的炮轰箭雨中成功建造叠桥，是非常有难度的。

　　可天不遂人愿，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汴京城迎来了第一轮降雪，大雪纷飞，温度骤降，导致护城河的水在第三日逐渐结冰。

　　与此同时，粘罕下令，在第三日深夜进行了不知第多少轮强攻。因为天气的缘故，粘罕的军队在次日凌晨顺利跨过护城河，来到东城墙外，与守城军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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