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作者:一捧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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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离与死别


      “你们是什么人?”

      赵璟强撑着身子立于尸山血海之中,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腥红。

      就在这时,对面敌军之中驾马而来的却是一个个身着黑色劲装,佩戴狰狞面具的人。

      领头那人纵马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看着眼前几乎即将倒下的血人:“端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你……不是金人,你……是宋人?!”他声音颤抖,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嘶吼出这句愤懑的笃定。

      “果然,我早就说过以你的敏锐机智只要我们一出现,便能猜个七七八八。”那个面具人首领,似是丝毫不介意被戳穿了身份,总是戴着狰狞面具,压根辨不清此人样貌,但他还是一副‘我就是想看看你死到临头’会是什么表情的模样。

      赵璟越听来人的声音越是脊背发凉,他一眼瞥见那人腰间的令牌,不敢置信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你不觉得很好笑吗?”面具人忽的如癫如狂,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又顿感无趣,转而冷声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要你死!”

      面具人一招手,身后千万支箭矢齐齐向面前早已孤木难支的人射去。

      万箭穿心,天旋地转,瞬间,此生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

      将士战死,亲人离散,家国兴亡,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唯独江策的笑颜定格在那里,那么灿烂,那么动人,耀眼如斯,仿佛触手可及,可却始终抓不住。

      疲惫的眩晕感迫使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眼前的景物渐渐失去了色彩,大地万物都归于平静。最终,赵璟就连自己逐渐停缓的心跳声都再也感知不到了。

      风止了,沙停了,天黑了,人亡了。

      .

      “不要——!”

      这已经不知是江策第几次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他在太青山的悬崖边,眼睁睁看着赵璟在自己面前万箭穿心,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里。

      但,任凭他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桎梏,更无力奔向那个人!

      因为,江策那日自云州城楼上的纵身一跃,虽未丧命,却腰椎中箭,残了半身。自此,便再也无法下地行走。

      完颜宗望钳制着江策的肩膀,勉力阻止着他往悬崖下爬。

      是的,他在爬,因为只能爬。

      下身完全不能动弹的感受江策不是没体会过,前世的他也曾久坐轮椅无法自理。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适应,不代表他不绝望,他绝望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怨恨命运的无情捉弄。似乎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这一切,与前世相似的轨迹终将会步入所谓的宿命。

      就好比他自己的命运,似乎坐上轮椅,半身不遂,身患恶疾,便是江策的最终归宿。

      但,赵璟的命运不该如此啊!

      他为什么要活得这般痛苦,为什么要一心寻死,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他会不知道前方是陷阱吗?

      不,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他以为江策死了,他因为江策的死而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他想替自己报仇,所以他无所畏惧地埋头往敌军布置得显而易见的陷阱里冲,为的就是斩杀粘罕,为江策报仇。

      这些,是完颜宗望一路领着江策亲眼所见,却咫尺天涯的只能远远看着,但够不着。

      江策拼命地往前爬,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纵使指尖刮得血肉模糊也丝毫没有察觉。都说十指连心,可手上的疼痛再钻心,又怎么比得了心爱之人在眼前倒下,而你却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呢!

      他像是发了疯一般,腥红着眼,扯着嗓子喊。那种从脑子钻到心里再传遍四肢百骸地疼痛感,不断侵蚀着江策的理智,他这一生从未这般声嘶力竭过。

      但即便是如此,也根本无从发泄他窒息的崩溃。

      那个拼劲全力也想要守护的人,这段历经两世还是天人永隔的爱情。

      突然,一股腥甜从沸腾的胸腔里喷涌而出,鲜血喷洒在面前的黄土地上,转瞬间便被沙石吸收,淹没成满地暗红的一坨,如同悬崖下的血海也在顷刻间被风沙淹没,刺目的鲜红逐渐变成生了锈的深褐色,竟比那腥红的血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江策眼前一黑,似是再也了无牵挂。

      混混沌沌,生死两茫;人间道,如尘梦一场。

      前世的匆匆而过,抱憾终身;今生的荆棘满路,生死离别。

      终究是没有挣得一个美满结局,怨苍天不公,恨世事无常。但总归还是心有不甘,不甘就这么了结此生,不甘心爱之人惨死。

      江策自知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太多余愿未了。所以他还不能死,他不能就这么拂袖离去,他万不能让江策与赵璟的缘分就此无疾而终。

      猛地吸进一口气,江策终于在完颜宗望地拼命施救下缓过这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他四肢乏力,被完颜宗望宽大的臂膀揽在怀里,像是一个破碎后修补过的瓷器,一碰即碎,却又坚韧不已。

      江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秦树的脸。

      完颜宗望的这次出行是瞒着全军上下的,更是瞒着所有金国人,所以他又启用了那张与江策初识之时的面貌,他是希望通过这张脸能让江策不必太膈应与自己的相处。

      但完颜宗望却不知,正是秦树这张脸,江策每每见到,都令他不禁作呕。

      见江策终于醒过来,完颜宗望虽心怀隐忧,却还是冷声道:“我答应你来见他一面,不是想看你也死在这里的。江策,你胆敢死在这里,我回去就弄死你那个小护卫!听到没有?!”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久到漫无边际的山顶只剩下北风在呼啸,似是在为不久前刚刚战死的士兵们哀嚎。空荡的山顶只有他们两个人,江策的眼眶还是哭得通红,他沙哑着嗓音,问:“你之前所说都是真的吗?”

      完颜宗望瞥了江策一眼,即便披了层假皮也掩饰不住他眼底溢出的残酷无情。完颜宗望面不改色地道:“我没必要骗你。”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抄起,抱回了木制的轮椅上,推着江策往山下去。

      边走边道:“纵使不肯信我的话,你也该猜到,若是大宋朝廷里没有叛国之臣,没有奸细内应,我大金又如何能如此迅速突破这道铜墙铁壁呢?再者,若非有私怨,你以为谁好端端的愿意去当这个卖国贼?”

      其实,起先,当他被完颜宗望救下,醒来后得知了有人密谋要陷害端王,要至赵璟于死地的事情,江策并非全信的。

      可事到如今,回想起过去一桩桩,一件件。

      赵璟中箭,云州瘟疫,还有刚才突袭赵璟一行,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他们究竟是谁,又是否与所有发生的事情有关联?

      还有江策身中的那支冷箭,是坠楼时自城墙上射下来的,那么近的距离,没有要了江策的命,却令他再也无法行走。

      当时江策分明在隐七的瞳孔里看见了那道黑色面具人的身影,他那时便隐隐觉得此人必然是与他们相熟之人,否则怎么会如此熟悉他们的踪迹,又不敢露面呢?!

      许久,快要走到山下时,江策试探性地乞求道:“舅舅,可不可以带我去看他一眼?”

      推着轮椅的完颜宗望,倏地脚步一顿,他似乎听到这声称呼微微有些怔然,完颜宗望怎么也没想到连日来无论自己用尽什么办法与江策沟通均无果,今日却等来他唤自己一声舅舅。

      可是,没错啊,是舅舅,还是带着血缘关系的亲舅舅。

      江策总是会拿捏自己的软肋,自当年在江宁府,机缘巧合下与他相遇,后来又纵容这人走进自己的生命开始,原本属于女真二太子斡离不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

      完颜宗望握着轮椅把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似是咬牙吞下了什么话,沉吟片刻,才沉声回了个:“好。”

      只不过,因为推着江策行动不便,走的太慢,还不等他们赶到尸山血海的地方,沈义伦的援军便赶了过去。

      隔着宽阔的白河,江策他们隐在沙丘后面看着沈义伦接走了赵璟的尸身。

      此时的江策早已哭不出来了,泪水淌尽,喉咙像是被风沙席卷过,撕裂般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荒凉的战场,硝烟褪去,战士们流尽的鲜血顺着地表的沟壑,一道道,一缕缕,弯弯曲曲,顺势流入白河,染红了白河的水,映红了江策的眼。

      他两只手像是遭受过前世‘滴血浇花’的酷刑时一般,指甲上翻,血肉模糊,只是指尖还残留着挣扎时嵌进去的黄土,黄土和着鲜血,与方才赵璟被带走时垂落下来的手一般无二。

      凭着这一丝半点相似,仿佛赵璟战死的那一刻,江策也一道跟着他死了。

      现在活着的这个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具想要查明真相,为赵璟了却心愿的行尸走肉。

      江策知道,赵璟纵使身死也想守卫住这大宋河山,可是如今的他不仅没有自理能力,更不可能替他去上阵杀敌。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去报仇雪恨!

      沈义伦的兵马扫荡过后,他们把战士们的尸体全部都接走了,一具不剩。江策一直等到大部队远去,才让完颜宗望推着自己,去到赵璟倒下的地方。

      这里还是坑坑洼洼沾满了未干的血迹,旌旗兵戈,破甲残片,横七竖八,铺了满地。

      江策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再疯魔,不能爆发。他走过赵璟走过的路,回忆起他支撑在这尸山血海里的绝望。

      倏地,回首间,却在车轮边看见了一只脏污不堪,隐约能瞧见一点鹅黄边角的香囊。

      俯下身,江策看清了香囊上面的纹路,确实是竹纹的样式。一下子,他心绪起伏,不管不顾地就要伸手去捡。

      眼看着江策险些从轮椅上栽下去,完颜宗望一把抓住他,喝道:“你在做什么?!我带你来,不是想看你在这里寻死觅活的!”

      江策摇着头,嘴唇微微发抖,他颤声道:“那…那是我的护身符~”

      被完颜宗望死死拉拽着,根本够不到地上那个东西。

      听见江策的话,完颜宗望狐疑地看着江策手指去的方向,确实看见了一个形似香囊的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严肃道:“你坐好,我去替你拾来。”

      安顿好江策,跨出几步,替江策从泥潭血水里捞出了那个已经被掩埋了一大半,泡的有些变样,几乎要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江策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个香囊,珍惜地拍掉上面的脏污,再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那道两世都跟随着他的符纸。

      可是,那道黄纸红字的平安符就如同赵璟的生命一样,血水冲刷掉上面的符字,模糊晕开,面目全非。

      即便江策原先也认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那终究是完整的一道符,可现在却糊满了血水,腥红一片,根本看不清那符纸的原貌了。

      符咒?

      忽而想起,之前云游临走前似是明里暗里曾对自己说过:“我知你胸襟豁达,早已抛开前尘往事惟愿活好当下。不过,倘若将来有朝一日,你遭遇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务必要将我上回赠你的那道符带在身上,或许能化解一二也未可知。”

      忆起这里,江策握着那道符纸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可是,现在这道符纸已经破损了呀,所画的内容都被赵璟的鲜血晕开了,那还会有效吗?

      鬼使神差的,江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生奇想,他撑着轮椅把手倏地扑身向前。

      完颜宗望见状一腔怒火再次涌上头,怒声喝骂:“你又要做什么?!”

      可是,话音还未落下,就见江策双手撑在地上,拼尽全力把自己撑起跪着。

      江策只低低解释了一句:“我不寻死,我不会寻死,您放心。”

      就见他跪坐在地上,因为根本跪不起来,只能将背倚靠在轮椅上,借力支撑着这个残破的躯壳。他张开手,看着那道符纸,突然又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用渗着鲜血的指腹在那道符纸上描摹着晕开的笔画。

      最后,勉强将那张符拼凑回原样,才又双手合十,撵在掌心里,仰面望着天,喊道:“乞求苍天大地,江策愿意生生世世遭受苦痛,愿以余生所有寿数换取赵璟下一世平安喜乐……”

      誓言未完,突然被完颜宗望一手拍掉了那道符咒,江策不管不顾拼了命地爬到地上去捡,还不等他够到符纸的一角,又被完颜宗望一脚踢飞出去。

      江策仍然执着地要伸手去够,但完颜宗望完全失去了耐性。他厉声呵斥:“你不要在胡闹了,他已经死了!不行,你现在神志不清,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说着,他拇指食指相环,对嘴吹了声哨响。片刻后,天边飞来两只海东青。没一会儿,从不远处跟着海东青而来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江策直接被完颜宗望扛起,丢进了马车里。

      江策瘫靠在渐行渐远地马车里,竭力探身往车窗外,早已无力挣扎,也不必再挣扎。

      因为,纵使不让他将誓愿许完,江策也已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他愿用自己的余生换取赵璟的来世,他愿意生生世世都受尽折磨,纵使每一世都不得善终,也想央求苍天能许他们一世相守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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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be的,不会be的,还没完结呢!
    只是最终卷要过几天才能更了,我得缓一缓,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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