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这第一仗整整打了一天一夜，金兵才鸣金收兵，暂且败下阵来！

　　徐来禀报道：“主子，城墙上的大炮和弓.弩，有损坏的已经被换下来，但是我们还是需要大量的砖石和弓箭做炮弹，这般消耗下去不是办法，不知还能抵御几轮这么大强度的攻城。”

　　清风补充道：“韩将行的援军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即便赶到了，大部队跟物资也供应不上啊！”

　　没一会儿，沈义伦匆匆赶了过来，他背着手，竟露出一丝从容笃定的神情来：“我在城中安排了一些官员与部分具有号召力的百姓为提举官，负责协调指挥，避免混乱。这样一部分士兵就可以空下来去制造防御器械，还有的山野农夫愿意为我们去准备檑木和火油、火炬。”

　　闻言，徐来兴奋地凑过来，勾肩搭背地戏谑道：“沈三，你可以啊！走到哪里都能鼓动人心，魅力不减当年啊！”

　　沈义伦白了他一眼，嫌弃地推开他，道：“去去去，少来。你怎么不说说你是如何哄骗着满城妇人替你们免费做饭加餐的？”

　　一时间，艰难地小胜后，因为几句轻松的玩笑话，大家都乐开了。可赵璟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不仅半点笑不出来，那副表情甚至比哭还要难看。

　　“隐卫们已经全部出动去找了，你也别太过着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兴许他并未让人抓到呢！”沈义伦略显拙劣地安慰道。

　　“我会等到援军赶到，等到韩将行能稳定这里的局面。”赵璟轻声道。

　　闻言，所有人脸上展露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他们都明白，常胜军内部因为之前的张觉事件，全军上下一直都有些战战兢兢。即使端王雷厉风行惩治了童贯等人，还是有很多人对朝廷心生畏惧。尤其是早一批曾经属于辽宋境内的汉人，他们本是汉人，却又是辽国子民，身份敏感，处境微妙，总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杀害，最终交给敌军。

　　但，亦是这些人最能打，他们经历过战争，从辽国各州府汇聚而来，许多人不仅仅是平民百姓，甚至也有些散兵混迹其中，但因为人数实在过多，早就无从统计，便在去年就被张觉和郭药师他们收入麾下。而后，又因为这些人各有所长，编入军队后根据条件，皆被打乱，再分派到宋军内部，各司其职。

　　不过，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他们目前最为信服的唯有端王赵璟。众人都认他是个信守承诺、有勇有谋的贤王，尊他为大将军。所以，只要有端王在燕山府镇守一日，这里的军民便不会恐慌。

　　于是，赵璟没办法走开，即便他的魂魄早已飞往各地寻人，他也必须坚守在这里，直至那个真正能够接手自己的人赶来为止。

　　好在，韩将行没有让人失望，他日夜兼程，带着自己的先锋骑兵以最短的时日赶赴了燕山府。

　　他到的那天才知道了江策的事，震惊之余，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担忧，金兵的第三轮强攻便再次来袭。

　　韩将行也跟随赵璟登上城楼督战，在看到守城士兵们，非常疲惫的抵御着金兵这一轮轮密集猛攻后，韩将行迅速改变战略，他道：“针对攻城者的不同手段，我们的守军也必须采取不同的防御层次。我不知道金军是不是一直采用的这种方式攻城，但明显可以看出，他们这次的攻城方式已经制约了我们。”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带着守城军发起新一轮防御攻击的徐来高声喊道：“韩将军，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呀！”

　　韩将行一指远方敌军阵营，扬声道：“依我看，针对金军的布局，我们的防御可以分成远、中、近三个层次。对远方的金军，可以用威力巨大的床子弩和坐炮对付；对中间的金军，用神臂弓和强弩射击；对已经支了云梯开始登城的，用普通手炮和檑木将他们滚下即可。东西两面城墙的守城军必须分作三队。你们各带领一队人马专攻一项，这样各司其职，层层递进的方式才能提高作战效率，亦能更为有效节省炮弹。不然，像现在这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军一起上，看似可以抵御一时，实际也坚持不了太久。”

　　这话一出，众人眼睛都亮了。

　　赵璟立即下令全军上下，从统制、统领、将领再到步队将迅速集中，全部都由韩谦将军统筹指挥作战！

　　很快，这波强劲的进攻因为韩将行的到来获得前所未有的胜利。

　　小半个月后，全军上下也逐渐与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熟悉起来，尤其在几次胜利的战役中大家都见识到了他丰富的作战经验，还有对战局的预判和掌控能力都是极强！更是在军队中迅速站稳了脚跟。

　　这一日，赵璟单独召见韩谦，道：“将行，你可知今日我寻你作甚？”

　　韩将行直截了当地道：“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从第一日起我便知你是有意把我推到前方去的。我会的那些，在西夏的那两年父亲不是没教过你，你是故意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我，我明白。”

　　赵璟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似乎无论旁人再说什么，也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悲喜，他沉声道：“抱歉，燕云急需一个大将军。”

　　闻言，韩将行不禁苦笑道：“我韩家本就世代从军，来这里守卫大宋江山是韩谦应尽的义务。更何况，是我的疏失才让江公子单独离开，遭遇危险的。是韩谦对不住他，王爷没怪罪我，倒先向我说抱歉，当真愧不敢当！”

　　说罢，他拱手行了一个武将礼，以示歉意。

　　赵璟道：“援军今日即到，稍后我便动身，沈庭和徐来会留下助你，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韩将行单膝下跪，道：“必不辱命！”

　　可是还没等赵璟顺利走出南城门，便接到了康福公主失踪的消息。

　　清风问：“怎么会失踪了呢？昨日不是已经派人护送公主出城了吗？！”

　　回禀的士兵道：“是啊，可是接到昨日负责护送公主回去的士兵来信说，公主还没进涿州城便消失不见了。根本就没有人拦道抢劫什么的，是公主在路上说要…说要如厕，才不见的……”

　　闻言，赵璟握着马缰的手慢慢收紧，旋即冷声道：“让他们怎么把人弄丢的，再怎么把人找回来。派出去几十人护送，连个柔弱的公主都看不住，这边现下没有闲人空出来，再去找一个任性妄为的公主！”

　　清风瞬间明白了赵璟的意思，吩咐了那传信士兵几句，便将人打发了。

　　于是，主仆二人，领着一小队亲卫，出了南城门，一路疾驰而去。

　　一直跑到身后的城门已经全然看不见了，清风才驾马飞奔着追上墨羽，他凑近些，问：“主子，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赵璟扭头看向清风，半晌才道：“你猜到了？”

　　清风道：“原来，主子早就疑心康福公主，你是有意放她先走一步的？”

　　赵璟道：“对。”

　　原来，当日康福错漏百出的理由赵璟没有戳穿，并容她留在城中数日，不曾想竟令她急不可耐，似是有什么非常着急的事情要赶着去处理。赵璟觉察到此事蹊跷，便让服侍她的下人仔细留意。后来得知，康福一直试图在联络某个人，可是似乎在城内收不到那人的任何回应。所以，这次去的人里，沈三安排了两名江湖高手化身为婢女，暗中跟随。

　　在知悉了个中原委后，清风更加觉得如今局势真是一片混乱。可是，他还没消化完前一个消息，就又被下一个震惊了。

　　赵璟道：“隐三隐四回来了！”

　　清风双目圆睁，险些没摔下马背，他声音有些劈叉地喊道：“什么？！隐…隐几？”

　　这回赵璟没看他，暗暗叹了口气，道：“他们授命假意倒戈在完颜宗望身边三年之久，前几日才辗转传信于我，终于取得完颜宗望的信任，被准许调回大宋。这次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寻找阿策。想来，完颜宗望那边也没寻到人，不过他们或许是有了消息。只是，隐三他们轻易不便与我们联络，想要知道金人的具体行踪，可以让康福自己露出马脚。”

　　.

　　某地别苑~

　　江策已经沉沉昏睡了半个月，至今没有醒来的迹象。

　　跟随童贯的前太医丞宋齐道：“启禀大人，这位公子的性命确已无碍，身上的伤也都在康福中，下官已经给他用了最上等的药材。只不过，几日前本应当醒过来的人，至今尚未苏醒是什么缘由下官还是没能弄明白。请大人恕罪~”

　　若非这位宋太医是名门世家，且一直跟随自己四处征战，医治过他无数次，童贯深谙此人医术实力，否则真的要怒斥一句，再将他扫地出门了。

　　“罢了罢了，既然性命无虞，醒来便是迟早的事。宋太医仔细照看，暂时不得有闪失，这人我还有大用！”童贯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等他走远，宋齐忽然道：“我要为这位公子在走一遍针，你们都先出去吧。”

　　自古，医者之术大多为家族或师徒相传，尤其像宋太医这种出身的世家更是规矩重，所以他每回替病人走针的时候，这些下人都必须退避三舍，就连童贯安排负责近身照看江策的人也得退至房门外，静候。

　　待把人都遣散出去，屋门被轻轻叩上。床榻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他眼眸黯淡地望着屋顶，平静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宋齐走过去，悄声道：“哎~公子莫要如此，我说过，我没有办法，不代表我那侄儿没有办法……”

　　江策没有答话，只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躺在榻上。似乎除了睁开眼睛，整个人压根没有动弹半分，好似这世间一切都已与他无关。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样子，可以说是万念俱灰。

　　但宋齐没有放弃，也不知是不是宋家人都是这般古道热肠，他对江策碎碎念道：“若不是在你的随身衣物里发现了他的解毒丸，我竟不知你我还有这等渊源！不过，这么久，我还是没能研究出里面的具体配方，到底是本家的嫡传弟子，非我等旁支庸人可比。”

　　“……”

　　回想了许久，宋齐再道：“哦，对了。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多半已经与宋问取得了联络，这次的鸽儿终于没再飞回来。我能肯定它没被人捉住！所以你别担心，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原本，宋齐早已习惯这般自问自答的聊天方式，毕竟自江策醒来，拢共没与他说过几个字。可是，谁知在他这句话刚落，江策便有了反应。

　　他突然有些慌张，即便全身上下仍然因为药的作用无法自如动弹，但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见状，宋齐有些无措，悄声问：“怎么了？你想要什么？你现在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其余地方没一处好的，若我给你停了药你会痛死。还是再忍一忍，知道吗！”

　　江策本能地想要攥紧手，可是他如今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少顷，只见江策眼眶里汩汩淌出两行泪来，随即，便听他因为许久未曾与人说话，嗓子干涩到几乎嘶哑地艰难挤出几个字，道：“我，不想，活了，好吗？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

　　宋齐扶额，无奈道：“先不说，童大人命我医治你，不允你死。就算是我不怕他，身为医者也不能见死不救吧？更何况，你以后还是可以如常人般行走生活的，身上的伤虽重，却不致残……”

　　说到“残”字，宋齐及时住了嘴，他皱起的眉头连带着额前的抬头纹都显得比平日的苦相还要再愁苦万分。

　　宋齐清了清嗓子，喉头滚动一下，笃定道：“我定会医治好你的，你放心。纵使我医术不济，还有宋问呢！放心啊~额……要不，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紧，竟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一出去，便立即有人进来，可是他们见到的依旧是一具尚存残息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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