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此刻的耶律淳非常后悔自己做了一个极为不理智的决定。他心如死灰的呆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戴一身艳红色抹胸纱裙，脸颊和嘴唇还都被抹上了鲜艳欲滴的胭脂水粉的可怕妖孽，登时差点儿没一翻白眼，直接晕过去。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还坐在一边被苏莺莺上妆，耶律淳疯狂地捶胸顿足一阵，这才好不容易压抑住扯下这身破布的冲动，沉吟片刻对依旧神情自若地江策，道：“我可以暗中保护你，但是以色｜诱之这个事儿，你当真觉得适合我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江策被苏莺莺挡着在上妆，所以并未留意到此刻耶律淳青筋暴跳的扭曲面目，只是不咸不淡地道：“若不是你有意刁难我，一再出尔反尔不支付工钱，梅娘也不至于一直流落在此，无故失踪，你难道不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吗？”江策这话虽说的略微有些勉强，但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把此事推卸给了人傻钱多的耶律淳。

　　并且，耶律淳还当真一时被他看似有理有据的逻辑给绕进去了，竟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亏心。还没等他把这话在脑海里重新回味一遍，就又被已经完妆的江策给震惊了。

　　苏莺莺在给江策上完最后一道口脂，便缓缓退至一旁，江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耶律淳跟前，整理着自己的裙摆，看似仪态万千地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扮女装出洋相，这不有我陪你一块儿嘛！”

　　耶律淳瞠目结舌地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因为江策挥舞着手在眼前召唤自己，硬生生把三魂六魄都拽回来，有些不敢直视江策地责备道：“你这哪里是出洋相，你只要不开口说话，我当真以为从哪里冒出个仙女来呢！”

　　江策捂着嘴，干咳一声，随后煞有介事地道：“之前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这次的事深浅不明，我只是想救人，其他的不多管，你我只需要在兰乐坊的大堂里晃一圈露个面，而后就各自回房。无论是等一天还是两天，总归我有直觉，那些人还会出来掳人的。”

　　江策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很多事一一说出来，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预知这一切的，只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装聋作哑，含糊不清的用“根据我的直觉”“我的感觉告诉我”等明显极为站不住脚的理由来搪塞耶律淳，不过耶律淳好似也不甚在意，从不对自己刨根问底，这一点倒是令江策稍微松了口气。

　　他们也就只在兰乐坊招摇过市了三天，这一日的后半夜，江策敏锐的感觉到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江策不动声色地与耶律淳送走秦树和察割他们假扮的客人之后，各自回到屋中熄灯休息。

　　就在这时，房顶的砖瓦好似被人掀开一块，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一阵沁人心脾的迷烟从头顶顺势袭来，江策即便早有防备地托耶律淳弄来解迷药的药丸，提前服下，但还是被这股药劲弄得浑身酸软无力。只感觉有个人走到床边，确认了自己是否已经不省人事，而后便被装进了麻袋，一路扛着，颠簸了好久才消停下来。

　　迷药的药性虽然强劲，但因为被扛着走了很远的路，这会儿的江策意识上倒是清醒了不少。也不知道耶律淳那边怎么样了，他人高马大的，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

　　没一会儿，那人把江策直接丢了下来，但好像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草垛，摔下来也不算太疼。麻袋被人解开后，他终于呼吸到了一口勉强算是新鲜的空气。为什么说是勉强呢，因为随着空气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各种花粉香味的胭脂水粉的味道，甚是刺鼻。

　　那人与旁边的人抱怨道：“这次这个身上没有二两肉，也不知道主子看上她什么了？要不是长相尚算清俊，真是浪费我跑这一趟。你不知道，外面现在已经有人在注意我们了，我可是扛着她饶了好几处才敢回来的。”

　　另一个人回道：“好了好了，主子不正是看中你轻功好，才委以重任的吗？你看，我们哥儿几个只能在这里守着人，还只给看不给吃，多难受啊！”

　　两个人相互暗掐着劲儿，就这么离开了。这下江策才敢慢慢睁开眼，打量屋内的情形。果然屋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适应了一会儿，江策才能逐渐适应这片黑暗，勉强透过窗外的隐约烛火，大致看到屋内的情形。

　　江策环顾一圈，发现这间屋子还挺大，也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柴房或者杂物间收拾出来，关押这群姑娘的。因为里面什么利器家具都没有，四面都是墙，只有支撑房梁的圆柱和一地草垛。江策清楚自己明显是男声，所以暂时不敢轻易开口，以免吓到这些瑟缩在各个角落里的姑娘们一片尖叫，若是惊动外面的人，就要打草惊蛇了。

　　可江策迟迟不开口，这些姑娘们倒是先按耐不住了。因为她们哪一个刚被抓进来时不是噤若寒蝉，泣不成声的，还有的甚至哭天抢地，大声叫唤着求放自己出去。

　　但这个刚被扔进来的人，明明已经醒了，却是半天没有声响，惹得几个来了比较久的姑娘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位妹妹，你是哪个楼里的姐妹啊？”

　　江策没有答话。

　　那人又道：“你别害怕，我们都是被歹人掳来的，我和她们几个是第一批来的，已经在这边被关了小半个月了。”

　　江策依旧没有答话。

　　左边一人道：“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江策一遍，疑惑道：“不会吧，不过我看她姿色还算不错，想来即便是不会说话也能讨得爷们儿欢心，哎，也是够可怜的。”那人长叹一口气，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妹妹，你大概还不知道，来到这里，咱们只要安安稳稳地固守本分，好好服侍那些人，其实和在楼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要不做什么逾矩的行为惹恼了他们，倒吃不了什么苦，只是没什么自由罢了~”

　　右边一人却不赞同，声音很刻薄，却因为不敢大声喧哗，压着嗓音暗暗骂道：“我呸，什么叫吃不了苦，你们几个是运气好，没遇到那个老变态，我和隔壁屋关着的两个姐妹前天被打成了什么样，你们没看到吗？”说着，便豪迈地撩开衣袖和裤腿，露出了一身淤青，就连黑暗中也大概能看出，伤的不轻。

　　右边这人再道：“只不过，他们暂时不想毁了咱们的脸，回头影响他们玩乐的心情罢了。”

　　只听屋内众人皆是陆陆续续、高高低低长叹一声，即便是青楼女子，也好似有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

　　中间那人再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是个头，都不晓得，会不会有人来救咱们。”

　　江策本想开口，恰巧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她愤懑道：“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里谁不是举目无亲才流落至此，那些人专挑我们这样命如草芥，无依无靠之人下手，就是断定了我们无人问津，也不会有人在意我们的死活！”

　　这……不正是梅娘吗？她果真在这里！还不等江策欣喜，右边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起：“你个小丫头，现在知道姐姐们说的话是对的了。前几天刚来的时候还扬言自己一定会有人来救的呢！我说的吧，那些个男人都是负心汉，说要挣钱来赎你，那都是花言巧语专门欺骗你们这种小丫头的。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真心的好男人，即便有，也轮不到咱们遇见。”

　　江策终于是憋不住了，尽量不引起轰动地事先嘘了一声，让她们都安静，而后尽量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你们都别怕，我就是来救你们的。”

　　瞬间，屋内众人皆是唏嘘一片，好在江策提前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声音又放得极低，才险些没有引起门外看守的注意。

　　而后江策再道：“梅娘，是你在那儿吗？”

　　闻言，梅娘霎时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江策竟会男扮女装，只身犯险前来救自己。江策借着窗外的微光，慢慢挪到梅娘跟前，打量一遍，惊道：“梅娘，你怎么鼻青脸肿，满身是伤啊？”

　　只听身后一人小声道：“她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雏儿，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儿，不想去伺候那些不要脸的老变态，所以就故意撒泼闹事，被门外看守的人揍的。”

　　江策叹了口气，他其实不问也大致猜到了，毕竟从第一次见到这小丫头，就知道她是个极为有主意，性格倔强的孩子，宁折不屈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只不过她刚刚是误会自己这么久没来替她赎身的事了，江策解释道：“说来话长，上次你见到的那个金主大人硬是在江宁府逗留了十多日，我这才迟迟没能拿到工钱来赎你，前日得知你可能也被人掳走了，我们没办法才只能想出这个法子，守株待兔，等这些人再次下手，便能找到你了。”

　　江策话音未落，忽而就被梅娘一把抱住，一时间弄得他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男人久了，现在倒是觉得和姑娘们太亲近，有些别扭了。江策两手高举着，挣脱不是，不挣脱也不是，只听梅娘啜泣道：“我以为公子也如她们说的那样都是哄骗我的，梅娘没想到，公子竟然能为了救梅娘，以身犯险，做到如此地步……”

　　这回江策觉出事态的发展好像朝着别的方向飞速而去，他不想惹人误会，直言道：“梅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来救你，我挣钱赎你都是想报恩，并不是那个意思。我……”

　　还没等江策把话说完，这时，屋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江策立即抬手放到嘴边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迅速挪回原位，紧张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举着火把在屋内扫了一圈，指着江策和旁边刚刚那个说话极为刻薄的姑娘，道：“这个新来的，还有那个一起带出来，送去厢房洗干净了，给主子们送过去。”

　　男子身后的小弟们立即点头哈腰应是：“好的老大，您眼光真好。”

　　就这样，江策在被拽走前递给梅娘一个安慰的眼神，便佯装有些反抗地被人拖走了。

　　好在，这里的婢女也懒得伺候她们这些比自己还要下贱的女人洗漱，只是放好了热水，留好皂角和香料，便锁上门出去了。江策与另外一个女子被分开带进了这里，看室内的装饰，和方才一路走来的风景，想来这里约摸是哪个达官显贵隐匿在深山里的一处别庄。毕竟，盛夏的夜里应当是十分闷热，此处却是格外凉爽，偶有山风阵阵，潇洒而过，一定不是在城里。

　　江策独自一人在屋内里里外外观察一遍，突然发现，后窗的这里窗户虽然关上了，却可以从里面打开，他不知道是设计这里的人没带脑子，还是这些人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些青楼女子一定没人敢择窗潜逃？

　　他这会儿也不清楚耶律淳有没有按照原计划被掳走，或者别人没看上他，他按照第二计划跟在自己身后潜入这里。为了摸清楚此处的状况，他也只能身先士卒，还是得趁机出去看看。毕竟若是被送到那些姑娘们口中的变态手里，很快便会发现自己是个男子，届时就当真只能任人宰割了。

　　江策小心谨慎地推开窗户，踩着搬过来的小凳，动作极为缓慢且艰难地翻过不算高的窗沿，而后赤着脚稳稳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他从窗沿的柜子上拿走鞋，这才轻轻关上这扇狭小的窗户。

　　江策拎着鞋子，捻手捻脚地准备离开，一转身，竟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又硬又软的东西，哦……不对，这不是东西，是人！竟是一个人的胸膛！

　　他吓得本能地瞪大了眼睛，抿紧了嘴，猛地一抬头，借着山间明朗的月光，一个日思夜想的轮廓，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策呼吸一滞，顿时呆住了……

　　谁知那人也呆住了，定定地盯着江策看了好半晌。直到屋外的婢女觉察不对，疑惑为何洗澡半天没有水声，正要开锁推开房门的瞬间，赵璟才回过神来，立即牵起江策的手，道：“姑娘，别怕，我们是来救人的，你先跟我走，得罪了~”

　　啊？姑娘？江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赵璟拦腰抱起，纵身一跃，飞过院墙，朝山林茂密之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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