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江策赶在街边商铺关门前冲进了这个曾经路过不止一次的沈记当铺。

　　他从沉重的包袱里掏出一路小心保管的两本古籍，这个生的肥头大耳的掌柜不知是不懂行情，还是欺他眼生不是江宁府的人，竟然忽悠他这两本书最多只值二十两。江策即便再不懂行情，过去在汴京城让老实巴交的小七去给他买两本书斋的范文正公文集的抄录本，两本也花了他五十两白银。

　　原主父母给的这一匣子全是真迹呀！竟然给他只开价二十两？江策气得扭头就走，心想：我若是把这些真的用二十两贱当了，原主和他的父母不会被我气死吧！

　　一想到这里，也不再理会身后着急走出来反悔叫嚷的当铺掌柜，很有骨气地决绝而去。

　　只是，再有骨气的人也得吃饭啊！江策站在香味扑鼻的酒楼门口，望着里面灯火通明，熙来攘往的食客们，油光满面的正大快朵颐，他只能默默掏出怀里那对好心父女赠给自己的一个有些发硬的白面馒头，食之无味的咀嚼起来。

　　不能这样，先不说能不能填饱肚子，他也不能混到留宿街头吧，若是这样，还没等到赵璟，估计自己都要坚持不住。之前太过闲适安逸的日子没有让江策想过，他也曾是一个完全能够自力更生的人，即便境遇不同，却也没什么能难倒自己的。总归只要有手有脚，又没有残疾，自食其力还是可以的。

　　恰巧这时，对街的一个铺子门口有人在嚷嚷，他随着声音被吸引过去，刚好看见一个打扮贵气的公子正对着铺子的掌柜吆五喝六的，那掌柜倒像是当真做错了事情，半点儿没有埋怨的小心赔着道歉。

　　那掌柜的道：“秦公子，当真不是小店有意要耽误交画的时辰，实在是这个画师病了，病得很严重，压根儿拿不动笔，能不能暂缓几日？”

　　这个秦公子倒并非有多么飞扬跋扈，只不过有些得理不饶人罢了，他振振有词道：“您们这小作坊，门头不小，画师就那么几个吗？我定画，说是得付全款才行，这下好了，钱我是按时付的，画你们却不能按时交，这是个什么道理？”

　　围观的人们听到这里，也大致知晓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纷纷觉得这位秦公子说的有道理，确实是店家毁约在先，倒不是人家在无理取闹。

　　只见那掌柜的忙道：“实在是对不住，确实是小店的失误，秦公子，您看要不这样，我把钱都退给您。”

　　那秦公子忽的大笑起来：“哈哈哈~退给我？本公子像是缺那几两银子花的人吗？我是要问你，我今日准备携画赴约，早早就在你这里订好了的画，却不能如期拿到。这份损失，我找谁赔？是那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吗？”

　　掌柜的也是被他怼得焦头烂额，本就有些闷热的天，让他此时更加觉得浮躁难耐。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是他也说了全额退还，但那人还是咄咄逼人，二人僵持不下，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永远没完没了。

　　看热闹的人们倒是不嫌事大，一般这种时候，没看出个结果是不愿匆匆散场的。

　　江策本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掺和一脚，可是见他们双方探讨来探讨去，怎么也争辩不出个结果，忽而福至心灵，忍不住上前一步，好心提议道：“这位秦公子和这位掌柜，您二位一直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半天也没争论出个结果。不如听我一言，掌柜的你再寻一个画师来，速速为秦公子完成所需的画作，秦公子也可以按时赴约，不必再次多费唇舌，也不过浪费一点自己的宝贵时间罢了！二位意下如何？”

　　那秦公子凝眉打量了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白衣少年，一旁地掌柜见有人来打圆场，不禁欣慰，片刻又为难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鄙店薄销利少，请不起太多常驻的画师，有许多都是人家的收藏品，暂放在我这里展示售卖的，现请一个实力不错又价钱适宜的画师谈何容易啊！”

　　江策偏过头，冲着掌柜莞尔一笑，毛遂自荐道：“哎~容易容易，不知您看在下如何？”

　　“你？”秦公子和掌柜的异口同声，双双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江策理了理不算平整的衣摆，胸有成竹地自荐道：“这样，不知秦公子所需的画作是什么样？可有范例或是需求说明，在下可以在店里直接作画，您当场就能看到，若是不符合您的标准，就当是在下浪费您二人时间，必然不会收取分文。”

　　掌柜的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还算彬彬有礼的江策，想来也是黔驴技穷没了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一拍手，先一步让了门，邀请江策进去：“公子有请。”

　　秦公子见状，落后一步，也跟了进来，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江策，随即微挑眉梢，挑衅道：“这位小公子，倒不是秦某小瞧了你，你怕是还没经过事儿，不知道这瓷器活儿不能随便揽吗？”

　　江策微微一笑，开玩笑画画是他的最爱好吗，先不谈原主的笔墨丹青有多厉害，他自己本身也是学过几年工笔画和素描的，之前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临摹一些书法名家的丹青作为消遣。也不晓得是不是手脚都用的是原主的，他写的字和作的画都极为有水平和天赋，向来都是唯一能在赵璟面前沾沾自喜的特长，应该没有什么要求能难倒自己吧！

　　但是下一刻江策就明白了这个掌柜与秦公子为何如此争执，却半天没个结果了。江策还是高估了自己，这次并非是水平够不够的问题，是这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秦公子，所要求的画作实在是令人咋舌！

　　江策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范本，不可置信地干咳了好几下，握笔的手迟迟下不去。

　　他……他竟然要求画的是——春！宫！图！

　　“怎么了？下不了笔了？我就知道你不行，看你年纪轻轻的，是不是还没成家呢？这些场面都没见识过吧！哎~”秦公子长叹一口气，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模样。

　　谁知，没等多久，江策心一横，握笔的手一紧，沾了水墨就笔走龙蛇地依葫芦画瓢，迅速的画了一张小样。他放下笔，拿起画纸，轻轻吹了吹，尽力掩饰住自己内心奔腾而过的草｜泥｜马，微笑道：“秦公子，请您过目，这样的画风您可满意？”

　　秦公子接过画纸，拿来一瞧，瞬间愣住了。

　　江策在原先的只可意会而看不真切的画作上，加了很多更加细腻且更为直白的画面，这样略微写实的画风，令早已习惯欣赏婉约朦胧作画风格的秦公子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他尴尬地收敛了对江策原先的轻蔑，略显诚恳地拜托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今日可否随在下一同赴宴？若是愿意同往，赏金定是笔作画的工钱多十倍不止。”

　　江策现在确实是有些穷途末路了，毕竟身无分文是事实，需要在江宁府谋个生计也是事实。他这副身体向来瘦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写字作画没有赵璟这种外援在，的确一无是处。

　　见江策似是有所犹豫，秦公子担心他反悔，忙道：“您不必担心，虽然是一些勾栏酒肆的场合，但只消在屏风后独自作画便好，无需您人前露面，我们这些作品也绝非售卖给那些正经人家。只是为了给秦楼楚馆的姑娘们更好的求生计，学习探讨所用，也并非是外人所以为的那般污｜秽｜不｜堪。”

　　秦公子虽把话说得衣冠楚楚，江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如今，他确实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但还是要顾念一番江家的名声，随即故意表现地有些为难道：“哎~这实在是……那好吧，我便与你一道去吧！”

　　秦公子大喜，一旁的掌柜也是悄悄抹了一把汗，险险躲过一劫。

　　秦公子让着江策一边往外走，一边再次殷勤道：“在下秦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

　　“禽｜兽？”江策又忍不住干咳了几下，这年头，名字都是随随便便起的吗？他略一思忖，即便是画这种小人画，也绝不能影响了江家名声，只好心思飞转随意胡诌了一个假名字，他信口开河道：“在下吴念璟，你不如就唤我璟公子好了！”

　　“吴念璟？虽没听过，确实是好名字，那好，璟公子，今后便请多多指教了！”秦树长身一揖，倒是颇有江南文人雅士的风范，若不是知道他做的是什么营生，还真有可能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了。

　　所以……没错江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顶着“璟公子”的名号，干起了作小人画的营生。这工作虽不算体面，但好在他人好，画技生动，所以不肖月余生意便络绎不绝，在这个圈子里，竟也悄悄地混出了一点名声。

　　起初，江策还有些担心打着“璟公子”的名号在外面画这种画会不会不好，让赵璟知道了会不会气死。但是他转念又想，也许这也是个寻人的好办法，毕竟若是“璟公子”当真在业内小有了名气，等赵璟到了江宁府，听说了这个事，指不定还能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江策的小画从原先的一两银子一幅，也涨到了十两银子一幅，且渐渐的他也不再天天接单，有时他需要休息几日好好补眠，或是出去寻人。所以无形之中导致“璟公子”的画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有市无价，一画难求的地步。

　　江策也从借住在秦公子家里，发展到已经有能力租下一间不错的小院子，请了个既能洒扫又能看家护院的小厮的地步了。

　　可今日他好不容易吃饱睡足，在秦树的三请四邀下出了门。答应接新活，是因为已经连续休息了好几日，秦树也是三顾茅庐，实在盛情难却。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秦树这次带他来的地方不是别处，竟是这一个月来唯一没有去过的——兰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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