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综上所述，倒霉的总是经典，得意的多为小人。这就是现实。”
　　导师听完盐慷慨激昂的演说，愣了一会儿，又啜饮一口茶水，语重心长地说：“虽然报告很出色，但有不少提升的空间。依我看，你去找我的另一个学生，名字叫作玏的那个，你们俩深入交换一下意见。”
　　盐愤愤不平地坐在玏的对面，向他控诉导师的眼光。玏正在喝一碗清汤寡水的番茄蛋花汤——有番茄皮和蛋壳的。他放下碗，把一小片蛋壳吐在桌上。
　　“所以嘛，我早就告诉你了，老头儿肯定会让你回来找我的。”他说着，用指甲把蛋壳掐成两块，“食堂的菜质量真是优良宜人，跟股票K线一样山河日下。”
　　“可不是嘛，不然怎么挂绿色的安全标记呢。出门右拐那家麻辣烫，卫生指标就跟他们家辣油似的，红红火火，多喜庆。”
　　“嗨，别提那家了。味道再好，还不是得撤摊倒闭。三个月之内，我可就指着咱们食堂过日子了。怕是要饿死。”
　　于是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喝干了还剩半碗的汤。
　　两人来到图书馆，找了个角落坐下了。盐一摸口袋，低声问玏：“你带借书证没？”
　　玏同样低声反问：“难道你没带？”
　　盐和玏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神同时摇头。
　　玏站起身：“我去。”不久他拿着两本色彩斑斓的书回来了。“挑吧，这是起点，这是晋江。你说，纸面上能解决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做个APP，然后二维码、关注公众号。再注册，然后还要填身份认证……”
　　“可能是因为我们俩都没带卡吧。”盐打量着封面上的刀光剑影气功波，金鱼眼锥子脸，恨不得把它们拍在玏脸上。“我还是选这本，看上去比较言情的。”
　　玏挑起眉毛。“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失敬失敬。”
　　盐颇为自豪地说：“我知道起点文都是差不多套路，像我这种熟读名著的真看不上那些……”话音未落，他向后仰躺倒在松软的扶手椅里。
　　“阅览室座椅这么舒服，这还让人专心致志悬梁刺股嘛……”玏调整了一个适当的姿势又望望毫无苏醒迹象的盐，沉入梦境。
　　盐痛苦地接受了自己穿越成女主的事实，随后更加痛苦地接受了女主上辈子失败，重生后发誓复仇的愿望。但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你复仇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进娱乐圈啊！”
　　他在街上拒绝了二十来个星探后终于领悟：这是一个逼良入圈的时代，好比水浒众人过不下平常日子落草为寇，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平常日子供应才操持这份生计。机器人在工厂做工，吃饱了撑的人们把精力挥洒在各个圈里来维持社会秩序。
　　好不容易看见熟人，盐飞扑过去，被对方“大提琴天鹅绒巧克力”声线给震得魂飞魄散。他当场就让对方亲吻了地球母亲。
　　玏被一个扫荡腿放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没从穿越的迷幻感中缓过神来。四下里响起的快门声触动了他的某条神经，使他像通了电一样从地下蹿起来，拖着状态外的盐跑成一道狗仔街拍图中的虚影。
　　躲进某狭小空间并把门反锁的玏长出一口气，招呼盐在自己身边的长条凳上坐下。他看着镜中一男一女的狼狈相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干咳两声开了口。
　　“我，渣男。但我是男主。你得接那部剧情破烂的网剧，这样我们就会因戏生情。”
　　“你在我宿舍楼下边通宵弹唱《同桌的你》的那部校园怀旧片？那片有剧情吗？”
　　“如果没有，我怎么能形容它为破烂呢？你要出名，必须得靠这种平庸戏码刷脸熟，然后拿个华丽的平庸戏码打口碑，再接个阵容豪华的IP热门，做几次综艺专访，再真人秀里边丢几回脸。啊，星途璀璨说的就是你啦！”玏说到激动处，站起来挥动胳臂，撞到了墙上的挂衣钩。
　　盐被逗笑了。“你是喜剧演员吧？”
　　“我们都是。这是一个喜剧年代，大家喜欢笑，看复仇大计、处心积虑也想笑，看狗血现场也只感到好笑罢了。话说回来，会心一笑少了。这是经典的共同点，可现在出现得越来越少。经典当年都流行过，可现在的流行哪一个像是以后的经典？
　　“以前还有官修史书，现在官修了什么？”
　　盐怔住了，小声说：“那都是封建时代的帝王家谱！咱不兴这（zhei）个！”
　　玏自顾自地继续对想象中的听众发表演讲：“流行也不存在了，大家都在自己的圈子里传播喜欢的内容，再也没有全民影响力这种东西了。雅俗共赏和单纯的俗都少了。低俗多了，装腔作势多了，至于高雅，都绝种好几十年了……”
　　他看向镜中自己。
　　“呀，糟了。这是更衣室，咱俩怕是出不去了。”玏想拍桌子，遍寻无着，拍了自己的大腿。
　　“渣男就是能说会道。”盐说，“我还打算回去改论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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