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眼前日朗天晴，秋风送爽。碧水青天间两位美妇人坐在亭中，环绕着丫鬟护卫奴仆，笑看眼前的孩童踢毽子唱歌谣，本是该叫人心旷神怡的一片景象。

　　可孩子们唱的童谣却叫人背后凉飕飕的直冒冷气。

　　婉贞听的收了笑，不自觉蹙起了眉，示意雪青。

　　孩子们踢得正开心，雪青打量了一下，挑了一个看起来衣服还算干净的七八岁男孩，招手叫他过来。

　　“好好答太太的话，若是答的好，就给你果子吃。”雪青笑着领他到太太的面前。

　　那男童悄悄拿眼偷偷瞧去，只见亭中坐着的两位夫人貌若神女，通身的气派是他从未见过的，小小的孩子知道眼前的是贵人，更有什么说什么了。

　　“你们刚刚唱的童谣，是哪儿听来的啊？”婉贞问他。

　　“是小福教的。”

　　“哦，那小福是哪一个？”婉贞抬头看向那边羡慕着看过来的小孩子们。雪青也只等着把那小福叫过来。

　　面前的小男孩却说：“小福和我们不是一起的，他是小乞丐，前几天已经饿死啦。”

　　小孩子尚且不明生死为何物，轻而易举地说出残酷的话来，只眼巴巴的看着雪青手中的果子。

　　饿死了？婉贞一时语塞，不由转过头去看桃仙。桃仙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也只见过人祸，未曾经过天灾。

　　打发了小孩们，婉贞越想越不对，转头向桃仙道：“本想叫你多玩一会儿，可你也该看见了，如今咱们还是去一趟铺子吧。 ”

　　太太既然发了话，桃仙哪有不听的，一行人忙把刚铺设开的一应东西收起，婉贞和桃仙也上了车去。

　　她们刚在车中坐稳，就听见外面车马声响一队人来，有男人的声音笑道：“欸？这不是我家的车马吗？”

　　原来是杨三老爷一行人转场到湖边来了。他从车上下来，正看见了带队的护卫头赵胡子，便问他：“车上是谁？”

　　听是婉贞带着那大房的三姨太太，他便过来见礼。

　　婉贞也不想在这儿碰见了他，只问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和李四还有一个新朋友来散散心。”杨振辑话里带着些醉意，叫婉贞一听便知他们喝了酒，于是也不和他们照面了。

　　李四引着那金满仓过来，也隔着车帘子遥遥一拜叫了声嫂子、小嫂子。

　　“你们既是饮了酒，在水边便仔细些，莫要跌进了水里。如今天凉，吹了风不是玩笑的。”婉贞见他们个个说话口齿都含糊了，虽有心叫那李四过来问问，但既然托付给了老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婉贞便又嘱咐了他们几句，就往城西去了。

　　“这车上坐的，就是那杨大太太？我来方城时日虽浅，却也有所耳闻。”见尘烟滚滚而去，金满仓问道。把那日在酒楼的听的一五一十讲来。

　　“什么唤春归不唤春归的我不知道，但要说我这大嫂，论贤德，那是无人能及。”杨振辑招呼人铺席摆酒，这才又道：“车上另一个是我家老大的姬妾，那叫一个艳色无双。不信你问李四。”

　　“绝世尤物，媚骨天成。”李四举杯叹道。

　　“果真如此？”金满仓满脸的信服道：“我只当坊间传的瞎话呢。令兄好福气啊！”

　　“嗐，”杨振辑听了同李四两人相视一眼，摆手道：“不提我那哥哥了，咱们喝酒，喝酒！只顾说我，还未曾问金兄到方城来所为何事啊？我杨三在这块地界上，还是能帮衬上一二的。”

　　金满仓不想他竟是这样敞快的一个人，叫了声好，便连饮了三杯，转头又敬李四，谢他的引荐之情。又是一番畅饮，这才表明了来意。

　　原来这金满仓是追着流民的脚步来在这方城，这流民可不全是穷困百姓啊，还有那原本的二三等富户，只因受了兵灾失了田产房地，一路辗转流落过来。

　　“如今北方战事吃紧，金银玉器尚且好说，那各大当铺皆鲜少再收大宗的古玩字画。”金满仓蒲扇似的大手点在桌上：“贱卖么，他们又不甘心。可如今粮价一日高过一日去，又不能为了死物把命搭上。”

　　杨振辑听得眼前一亮，“所以……”

　　“所以我就插在中间来收上一收”金满仓笑道，“只是身边没有个老道的人在，怕被雀打了眼去。听闻城中最大的当铺就是府上的生意，不知道能不能？”

　　不说他们这边饮酒作乐，只说这边婉贞携着桃仙一路直往丰通钱庄总铺去，到了那钱庄门前，只见门口多了四个壮汉手持长枪，看着甚是骇人。

　　见是东家的车马来在外头，二掌柜和三掌柜两个忙迎了出来，见是太太，更是喜出望外。

　　“近日城中实在有些乱，大掌柜便做主去镖局请了几位好汉来门前守着，起个威吓的作用。”二掌柜道。

　　“做的好，是应该如此，钟大掌柜他人呢？”婉贞问道。

　　桃仙只见眼前的两个男人欲言又止，满面难色。最后还是那二掌柜说：“老爷已经许久不来巡铺了，那先前的几项议事实在是拖不得，加上又到了换秘钥的日子，大掌柜今日只得到府上去了。”

　　婉贞听得面上一肃，方有些松散下来的心又压上了事情。虽是有杨振轼的话在，可铺中上下哪个不知太太才是真掌舵的那一个，二掌柜三掌柜忙把近日等着决断的事情一一报来。

　　早一个月前婉贞便同钟大掌柜说过，北边既是要不好，不得不提前准备。因此往南边去的人手已经定下，具体的章程也拟好了。可这送到老爷那儿去的迟迟也不见回，他们只硬等着。

　　再就是同太太先前所料，果然达远和长盘几个北边的铺子，这个月出了不少坏账，具体是怎么办，还要东家拿个主意。

　　“我知道了。”婉贞看着他们列下的事项以及后头落款的日期，勃然变色，胸口起伏不定。
　　这样紧急的事情就是当下决断也不一定能有个好结果，何况是一拖拖到现在？这杨振轼到底在干什么？钱庄是如此，那当铺同货行可有什么变故？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能显露出来，也不再多耽搁，前头派人去府上留住钟大掌柜，又叫人去请其余店铺的几个大掌柜也到府上去共议，婉贞当即时便起身回府。

　　“太太您别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桃仙见自己好容易哄得太太面上见了喜色，这么一会就又紧锁眉头，脸沉得要滴出水来了，心下自是连骂了好几句杨振轼这个老厌物，白嫩的手指抚上太太的眉间。

　　婉贞知她好意，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见她满目关怀，不由把心思说给她听：“他不叫我插手，自己就该认真打理！须知这家业难起易散，常言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尤其如今天下又不太平。有隆北王家的前车之鉴，他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桃仙跟着太太恨得银牙紧咬，想了想道：“这家里也不全是他一人说了算，他要败家，三房肯么？再说，奴看老太太虽然有些事上糊涂，但大事上还是明白的。他如今吸食那长寿膏吸得脾气古怪，大约除了老太太的话，旁人说都是不听的了。不然您干脆一状告在老太太面前……”

　　“这……”婉贞听了心中犹疑。老太太爱子如命，这事说到老太太面前，只怕不一定顺了她们的意，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她只好点头道：“等下看看吧。若是他真听不进去，我也只好如此。”

　　桃仙捏着小核桃，心口也跟着泛堵，这样的事情，男人却挑不起家中的大梁来，偏偏叫太太跟着操碎了心。又恨自己，大事上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跟着唉声叹气。若是她也有那李大姑娘一样的见识心智，也好替太太出谋划策一翻。一时跟叫打蔫的花儿似的恹恹起来。

　　回到府上，却见胡喜就在门房上等着，见太太回来了，忙上前道：“您可是回来了，老爷要见您，如今正和钟大掌柜在松鹤堂等您呢。”

　　“他要见我？在松鹤堂？”婉贞扶着桃仙的手不由捏紧，两个相视一眼。

　　“太太，我跟您去。”桃仙不等太太开口就先说道，太太是个硬脾气，虽说那杨振轼不至于在松鹤堂人前也敢再动起手来，可她在多少能有个缓和。

　　可婉贞却立时板起了脸，两道细眉一颤，薄唇紧抿：“不行。艾绿豆青，送姨太太回去。”

　　无论桃仙再怎么说，太太径直坐上了小轿，直往松鹤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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