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宋嬷嬷活了五十多年，也自以为见过些事了。至少值夜的时候站在门外还不至于像小丫头们一样面红耳赤，但今儿个就连她也忍不住让到了门外。

　　“这闹得也....”艾绿一张圆圆脸儿红好似滴血，“也太.....”

　　听着里头的叫声笑声，宋嬷嬷的老脸也不禁一热，叹了口气，三姨太太这是闹得太不像了。

　　只见屋里杨振轼只着中衣，头上花白的道髻已经有些松散。地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狐皮毯子，他就四肢着地跪伏在上头，面上叫条紫色闪锻的汗巾子蒙着眼。

　　在他背上骑着的那妖娆女子不是桃仙还能是谁，一小串鲜翠欲滴的葡萄叫桃仙拈着举在前头，逗着那杨振轼往前爬。

　　“驾！”桃仙大笑着一夹腿似乎像是真的骑马一般，左手拿着那拂尘的掸子在他身后一抽，打的杨振轼倒吸一口冷气，一伸头衔住一粒葡萄扯入口中，便嚼边笑骂道：“你真是下狠手嗯？”

　　桃仙无声地冷冷一笑，就是如今大太太的事与她无干了，可她就是看这杨振轼不顺心，把满腔的火儿都使了出来。她就是勾栏出来的女人，难不成人家说错了吗？

　　又是一摆纤纤柳腰，一挥掸子，抽的身下的男人浑身一缩。

　　她这也是终日打雁叫雁儿叨了眼，叫人家几句好孩子乖孩子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对人家隔墙掠肝肠──死心塌地了。不过让人家摸了几下头，买了些便宜零碎东西，就拿那太太当成亲娘一样的使出浑身解数去侍奉。

　　却不想原来人家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

　　在山上承了她一拉扯的情，如今她送上门去给人家巴巴的当了几个月的狗，还送了几次好春宵——要知道她原来是个什么身价，就当是已经还完了吧。

　　桃仙只觉得眼底一热，胸口皱巴巴的拧着疼，越发的畅快笑着，骑着杨振轼赶他往前爬。

　　要不老话说戏子无情表子无义，有情有义的戏子表子大约都叫人把心肝也撕扯碎、糟践死了罢。往日里总觉得自己是个心中有数的，今日方知她桃仙就是个傻子。

　　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心里千次百次的嫌她脏，不过为了讨这个老杀才的欢心才强忍着同她往来呢。

　　不知人间礼教，她就不知人间礼教了怎么着？玉手扬起掸子接连挥了三四下，打的杨振轼倒吸一口冷气。

　　“好狗儿，这葡萄这样小，你吃一粒哪得行？”桃仙有心作践他，自然拿捏着分寸。这厢腰一挺，手一送把个葡萄整串塞进了他嘴里，葡萄汁水四溅，那杨振轼口中被塞得满满登登说不出来话，身后叫她拿掸子抽的火辣辣的疼，偏偏腰上软肉相接十分受用，一时分不清是苦是乐，只觉得魂魄都要叫这个妖精摄走了。

　　到底家中这几个妇人只有这个桃仙是个真懂乐的。杨振轼只叹自己是撞了大运，竟然一千两就能将这样的尤物买了回来。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她也值啊。

　　“叫娘看看我的好狗，诶呦可别噎着”桃仙撅起红唇一副怜悯相看着他费力的吞咽着，拿起一旁的白玉壶，将酒倒进自己的嘴里从上头哺给他，淅淅沥沥的酒液从她的唇间滴下来，那杨振轼也如逢甘露似的去接。那酒混着葡萄汁染花了地上的狐皮毯子也无人心疼。

　　杨振轼费力咽下口中的葡萄，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你跟爷没大没小的，等会儿爷就叫你知道谁是你爹。”他一把扯下了眼上的汗巾。

　　“哎哟，吓死我了，我可真怕呀。”桃仙畅快的笑着，装腔作势的又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就抛开了掸子，从他手里抽出汗巾子一甩，竟是从他背上跃起，灵巧的跑到门前，不管自己身上只在鹦哥绿潞绸兜肚外罩了几乎全透的紫纱衫，径直拉开了门。

　　倚着门边，桃仙把那紫色闪锻汗巾往兜肚里一塞，丁香舌把一张唇舔的水汪汪的媚声道：“您捉住我再说吧。”娇笑着就赤足跑到院子里了，把院子里值夜的人全都看惊了。

　　月色伴着灯火，映得她好似是园中的草木成精，来引人去往极乐。纵使知道挨着她命都要没了也要豁出来与她弄上一场。

　　杨振轼又是被她把一肚子火儿勾了上来，又是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要知道自从来了杨家，纵使她使些乐子，到底也收敛了些。想必是因为和那苏婉贞吵了一架，如今故意要作出些名堂来使她脸上不好看。

　　他看着那院子里招手的妖精，苏婉贞可别想管到他的头上。

　　他爬起身来，到底有了年纪，在地上跪的他手脚都麻了。却远远的瞧见在院子里，那个原先在苏婉贞身边的嬷嬷瞪圆的双眼的瞧着，身后的小丫头们都红透了脸捂着扭过身去。偏偏这妖精朝里头杨振轼一抛媚眼，就把他三魂勾去一半，只叫他纵知是不体面也顾不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杨振轼对嘴痛饮了一口黄酒，把酒壶仍在地上，饶是身后火辣辣的疼也就这样踉踉跄跄的追了出去。“叫爷看看你能跑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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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得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宋嬷嬷还是头一次见着三姨太太的这副样子。起先她还劝了劝，可三姨太太始终白日里乖巧的点头，夜里却一日比一日闹得欢。昨日竟然扮成个菩萨模样站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唱曲儿，叫老爷跪着拜她。

　　她欲出声拦着却叫老爷抽了一巴掌，结果那三姨太太竟然猛地也给了老爷一巴掌。吓得宋嬷嬷直接就跪下了。谁知那老爷刚变了脸色，就叫三姨太太笑着拿头上的纱巾一扫，在他身上揉了一把亲了一口就消了气。

　　这是把那脏地方的一套全都搬回家里了。

　　宋嬷嬷也是犹豫再三要不要来同太太说，可到底除了太太也没人能管这档子事儿，这几日都不敢叫丫头们出来值夜了。看眼前的太太一副难掩的倦容，大约这些日也不好过。

　　婉贞捏着佛珠的手指尖用力的发白，胸口起伏不定，面沉如水。她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隐隐直跳。她竟然，她竟然.....她说她是.....所以她就故意拿出这一套来气自己。这就是冲着她来的。

　　一颗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的难受。原也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下，做了段荒唐事。罢了罢了，就由得她去。如今千般事情都压在她一人肩上，她管得了谁？

　　“嬷嬷，”婉贞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垂眸对身前站着的宋嬷嬷道：“原本就是劳烦您去教她规矩的。如今三姨太太既然没有学的意思，你们便也回来吧，别脏了眼睛。”

　　宋嬷嬷张了张口，她哪里是这个意思，这么两厢赌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太太，”宋嬷嬷忍不住劝道，“老奴看着那三姨太太这么多个月，她是有时做事没个规矩，可到底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如今这样想必是赌气，您要真叫....”

　　婉贞闭上眼，眼前一时是宋嬷嬷描绘的婬靡，一时是她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乖巧，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正欲开口，就听得外面雪青禀道：“太太，大少爷来了。”

　　婉贞唇瓣颤了颤，对宋嬷嬷道：“嬷嬷你去收拾东西吧。叫胡喜另指两个丫头去给她使唤。”

　　宋嬷嬷欲言又止，只好应了事，转身退了出去。却看不见身后的太太急急抬起帕子擦拭眼角。

　　只听太太的声音淡淡道：“祁儿，进来吧。”

　　杨廷祁见着宋嬷嬷还挺稀奇，跨步进得屋中，只见他娘坐在窗边的暖炕上，便行了个礼，坐在了炕桌的对面。

　　“娘，那不是宋嬷嬷吗？我都好长时间不见她了，还以为您叫她回家养老去了。”杨廷祁伸手接过雪青奉上的茶来说道。

　　雪青看了看太太的脸色，心道这真是什么都赶在了一块儿。只盼大少爷千千万万别再火上浇油，如今能降火的人也没了，惹得太太发怒，全是她们受罪。

　　“你....”婉贞看着眼前的儿子，祁儿今年也十七了，瞧着也是一个挺拔的儿郎。神清似朗月，貌俊如日华。怎么脑子竟然如此的不开窍。

　　“祁儿，这家中的事情，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婉贞忍不住伸手拉他靠的近了些，杨廷祁便起身坐到她身边去，满是疑惑道：“娘何出此言呢？”

　　“平日里，你身边的没人和你说些家中的近况吗？”婉贞问他。

　　“娘，书中的先贤诗赋文章我都看不过来，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琐事。”

　　“祁儿，”婉贞听眉头紧紧皱起，“那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书不是读死书，书中的道理是叫你明事理，不是叫你只捧着书死读”

　　“可...”杨廷祁一下坐直了腰身，却叫他母亲的手搭在肩上。

　　“你总说你不愿经商，你要读书。”婉贞看着这个孩子，她只把一颗心都扑在旁的事上，如今看来，只有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是她的依靠。可这孩子他靠不住啊。“可你读书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杨廷祁少有的见他娘这样同他母子俩私底下说话的时候，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情绪。“这商事蝇营狗苟，斤斤计较闹得满身铜臭，哪里是好出路。”

　　婉贞叫他这傻话噎的胸口直疼，抱着他摇了摇头叹道：“我的儿，是为娘始终顾不上你，叫你竟半点人情不通。你当你考取了功名，然后呢？然后你要为官，那官场人情翻覆更是无常，你这样的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还不知道呢。”

　　杨廷祁欲辩无言，一时怔住了。

　　婉贞看了看他，只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自己，尤其是唇角的痣，简直是一模一样。心头一颤，缓缓的把苏家的事情挑了些讲给了他。

　　杨廷祁听了如遭雷击，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怎么不叫咱们家的钱庄来抵押，反倒叫舅舅去外头借那害人钱。”莹儿和菀儿两个整日里笑嘻嘻的，想必是不知道她们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吧。

　　婉贞见他面有急色，心中就一松，顿时倍感宽慰，到底这孩子不至于没了人情味儿。于是又细细的把这里头的风险讲给他听。只听得杨廷祁面色几变，心中惶惶。

　　屋里他娘的声音缓缓道：“你也该懂事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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