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桃仙一挑眉，“此话怎讲啊。”

　　玉蝶颇有些嫉妒的看着她，“我虽才到杨家一年，可也看地清楚，三房除了太太，哪个生了孩子。”

　　桃仙玩味的从妆台上拿过一面小镜子，照着那只抹了药的耳朵。“这么说三太太是个厉害人了？”

　　“后院里这点子事儿上掐着别的女人不让生孩子，算什么厉害。”玉蝶翻了个白眼，桃仙笑她不愧是个练家子，白眼都翻出拎神的功夫来了。玉蝶啐了她一声，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来这才继续说。

　　“这大太太不一样，你瞧整个杨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要从她手中过，”玉蝶叹道，“这一家子百十口人，想摆布平哪里是一般人干的。去年入冬，太太不小心着了凉，歇了三日，我们家那位女英雄上赶着要抗担子去。”

　　“然后呢？”桃仙抓过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听着，玉蝶既然这样说，想必三太太很是跌了一跤。

　　玉蝶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个仔细：三太太是如何在老太太同几位老爷面前夸下了海口，却连账目都搞不清，办事毫无规章，第二日去买菜的人等到最后才拿到对牌，结果一大家子都等到日落才吃上饭，气的三老爷一通闹。最后第三日早早地就去请大太太来帮她收拾残局了。

　　笑的桃仙差点忘记耳朵上的伤，险些碰了。

　　“就连外面铺子里的生意都大多是由大太太管着，”玉蝶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我瞧这杨家的男人在这上都比不上她。”又退了回去倚在银红撒花靠背上。

　　“由此可见，这大太太是个有真本事的女中豪杰。”玉蝶兴之所至，就手敲着杯子唱了四句《穆柯寨》，桃仙笑得顾不上耳朵疼了给她叫好，将身上的荷包扯下来丢给她。玉蝶似模似样的行礼谢了她的赏。打开一看是些瓜子核桃，笑骂着又丢了回来。

　　“不用你说我也瞧出来了。”桃仙把瓜子皮儿丢在一旁的唾盒里，垂眸低声说“我睡她男人从外头睡到家里，睡了大半个月了都不生气，今儿这事儿处置的愣是个不偏不倚。那能是寻常女人吗？”

　　这厢，不是寻常女人的苏婉贞正像个寻常女人一样给丈夫端茶递水。杨大老爷自外面回来，便被请到了这里来，又见这苏婉贞主动为自己递茶，不愿多做周旋，接过茶碗来直截了当的同她讲：“太太有话不妨直说。”

　　苏婉贞见状，便也不再兜圈子，先将大姨娘同二姨娘所求讲了。

　　杨振轼摩挲着自己的扳指，沉吟半晌问道：“那以太太的意思，如何是好呢？”他抬眼看去，自己的妻子有些不自在的侧着脸。

　　出了这房门，不说兄弟们，往来的亲朋好友，哪一个不夸他一句家有贤妻，可他们没人知道，这苏婉贞样样都好，独独就不好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杨振轼每每想起来都要冷笑一声，活脱脱和她那老学究的大哥一个模样。

　　男女之事讲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她苏婉贞跟自己的丈夫面前还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难道以为天底下就剩她一个女人了吗？她既然不情愿我难道还非她不可了？杨振轼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他本以为自己同苏婉贞都把这件事看做约定俗成的了，如今却又和他提起要雨露均沾来。可既然你提了，又摆出一副被迫的嘴脸给谁看呢？

　　苏婉贞轻轻拨着手炉中的炉灰，装作平静道：“既如此，一个月中，我们四人一人四日，另半个月随您的意。”

　　“太太您若是不乐意，大可同我说，不必勉强。”杨振轼就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冷笑道。

　　苏婉贞的手一停，好似若无其事的说：“老爷玩笑了，我怎么会不乐意呢。”转头岔开了话题同他说起早上二姨太太同三姨太太的官司来。

　　一听自己的心头肉受伤，大老爷一下就把茶杯重重的撂在小桌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就算听了苏婉贞的处置也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丢下一句晚上过来就急匆匆的向暖春阁去了。

　　苏婉贞听得此言又喜又慌。喜的是总算迈出一步来，慌得是她实在是怕了那档子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送走了玉蝶，桃仙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床边的暖炕上，若不是宋嬷嬷不叫她白日里赖在床上，她恨不得一整日都不起身。

　　“嬷嬷，你们平日里不会也这样干等太阳落山吧？”桃仙拿了一根黄金灿烂坠着蓝宝石的钗迎着日头晃着，看那光从宝石中透过去，映得屋子里一道蓝光闪来闪去。

　　“太太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她问道。不用唱小曲儿，不用跳舞，练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宋嬷嬷摇了摇头，“太太整日里家务和铺子里的事都忙不完，哪里要打发时间呢？”

　　“是啊，我都忘了。”桃仙把价值连城的钗随手丢在炕上，手托香腮望着窗外，刚移过来的桃树开的正好，比她都好。“那我做点儿什么呢？”

　　忽然听得外头有人问安，桃仙心知是那老色鬼来了，连忙憋出两行泪来。

　　杨振轼进来就见这小冤家穿着一件浅紫起花八团洋缎窄背袄侧卧在暖炕上，也不起来问安，知道她在耍性子，挥挥手叫人出去。上前一把将她身子板了过来。

　　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转过来，梨花带雨的样子叫大老爷心疼的直抽抽。“有什么委屈同老爷说，别憋在心里，万事自有老爷替你做主。”

　　“人家是您的表妹，要叫老太太一声姑母的。”桃仙红着眼不去看他，兰花指转着腮边的一缕青丝，要多惹人怜就有多惹人怜。“我是个什么，怎么好同人家比的。”

　　大老爷叫她拿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的小祖宗，她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若不是我母亲好心，她多半就是街上的花子了。哪儿能比得上你呀。”凑上去连着亲了几口。

　　桃仙心知凡事不能过火，这些大老爷哪里真有好性子哄人，便见好就收，被他哄着了似的破涕为笑了。一双手把玩着他的胡须，“我就知道老爷疼我。今日若不是太太护着我，就要被她欺负去了，您看”引着他去瞧那伤处。

　　“哎哟！”桃仙一声娇呼，挡住耳朵，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你弄疼人家了。”看得大老爷一阵肝火躁动。想到晚上又要去苏婉贞那里两看两相厌，不由想弄上一回。

　　一是白日应了太太，再一个是恨他嘴上疼爱，半点也不怜惜她。桃仙连哄带唬的就将他推出门去了，隔着门道“你不过是在我这住了几日罢了，人家就要扯我的耳朵，再在我这儿呆下去，怕不是奴家的小命就丢了。”

　　大老爷怎么劝见她也不开，心下越气那二姨太太不识好歹做出这等刻薄事来，遂叫人去让她多抄两卷女戒，这才又回了书房，直待到晚膳时分才去了松鹤堂。

　　下人通传大老爷到的时候，三位太太正侍候着摆饭。桃仙和其余的姨太太们一样，在一旁站着。

　　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奇妙，桃仙虽站着，一双眼睛却总也闲不住。进到杨家，就像是换了一重天地，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透着新鲜。

　　早上还是她和两个姨娘伺候太太，如今换了太太和妯娌一起侍候老太太，她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连侍候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反倒落个清闲。

　　桃仙的大眼睛跟着大太太转，这大太太人本就生的白，今日穿了件水粉色的褙子，更衬得她的肌肤像羊奶一样，白的晃眼。

　　同样是摆碗筷，桃仙平日里看小丫头们做了许多次，学规矩的时候见宋嬷嬷做过一遍，今晨见大姨太太做了一遍。可大太太做来就是与她们都不一样。她的动作说不上来的好看，摆起碗筷来像在下棋，那青瓷碗在她掌中都要显得贵重了几分。

　　桃仙正出神的看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炼成太太那样的气度呢。就听见身边的人都在问安：“大老爷。”

　　杨振轼点了点头，又给坐在首位上的老太太问安，这才坐了下来。四下望了望，问道：“三弟呢？”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声音里带着老人独有的嘶哑：“他刚刚派人回来，说同李家老四在外面有事，要晚些回来，叫我们不用等他。”

　　“不像话。”大老爷轻哼了声，这小子哪儿有什么事，不知道是跟李四一起到哪儿胡混去了。“十五回家吃饭的规矩都不守。”

　　“是与同窗早就约好了的。”三太太将手上的菜摆在桌上后解围道，“说是要今日要比着做咏月的诗去。”

　　听见了作诗两个字，大少爷杨廷祁便点头赞同道，“三叔真是好兴致，正当这样勤奋才是。文章诗词，就该日日练习才是。等下我回了房也该练练。”

　　三太太本就是替三老爷解围的托词，见这孩子不但信了还对自己的三叔推崇有加，脸上多少有些讪讪的。大老爷见儿子连自己家中人情往来的托词都看不透，更是不喜了。

　　几个少爷姑娘们坐在同一张桌上，二少爷杨廷礼连忙轻轻的踢了踢杨廷祁的腿。杨廷祁虽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每次二弟提点他的时候都是对的。于是自然的转过身来同二房三房的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兄弟们说起读书上的事来。

　　苏婉贞赞许的向杨廷礼点了点头，这才净了手入座。姨娘们要随侍站在一边，伺候夹菜，是没资格坐下的。

　　大老爷本想叫桃仙站在自己的身边，不想大姨太太站得近些，两步就到了他身边，含情脉脉的垂下了头。大老爷瞧见自己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侍女这样侍候，难免想起往日的情分来，有些久别重逢的味道，也不再强求要桃仙过来了。

　　二姨太太今日受了委屈，白日里抄了一整日经书，正是要卖惨的时候。叫了一声姑母，就站到老太太身侧去了。桃仙耸了耸肩，自然而然的在太太身边侍候。

　　苏婉贞从没用过这样煎熬的一餐饭。她饮食向来清淡，可桃仙夹得却净是些重油盐的荤菜。若不是听见了这桃仙的肚子小声的叫了起来，她都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她本身吃的就少，加上这菜也不和胃口，吃的就更慢。可她一抬头，各式肉类就要将她面前的碟子堆满了。苏婉贞从没见过这般架势，用余光一看，好些人都发现了这边的反常，在看偷偷的看她的热闹，顿时脸上好像火烧一样。

　　苏婉贞偏过头来一看，这位三姨太太双眼发亮夹得正欢呢，像是夹给了她，自己就能吃到肚里一样。

　　苏婉贞轻声道：“够了，不用再夹了。”

　　桃仙正挑的起劲，她最懂哪里好吃了。鱼的颊肉，鸡的翅膀最中间一段，猪肉要里脊口感最佳。刚要再夹的时候，太太却把她拦下了。桃仙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笑着应了。

　　这时突然听见三太太那边“啪”的一声，三太太手中的碗被砸在了地上，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