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所有的一切就要从一年前苏二老爷和人做生意说起。

　　想要把生意做大做强，苏翰常就没想过安分守己。所以当度山城的那伙人找上门来时，苏翰常当即就心动了。

　　要知道他们苏家几代经营，到了如今已是顶峰。虽然苏老太爷夫妇去的早，可苏婉贞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硬是凭着天生的好经营把这个家撑了起来，直到苏翰常能接手才嫁到杨家去。

　　如今苏家的铺子横跨两省，成了南北的一道关卡，就是南方的料子再好，它想卖到这边来也要苏家过一道手才行。南边的商会几次接触苏家，可年少有为的苏翰常愣是没点头。他的心大着呢，那么一点子股可打发不了他。他想要的不是加入，而是一门心思的想把自家的生意反扩过去。

　　这不就等来了北边度山城来人。度山城的赵家同苏家一样，都是盘踞一方的好手，他们的织染工艺各有所长，市场却偏偏同样叫南方的商会把着，无法南进一步。两下一合拍，当即就结了盟。想靠做空今年的生丝市场，挤兑的南方商会让步。

　　这样大的事情苏翰常自然是要同人商量的，他当时就寻了自己的舅哥李三老爷和姐夫杨振轼来。

　　这其中李三老爷还是次要了，苏翰常主要就是想说动他的姐夫杨振轼。要做空市场没有大批的现银做后盾可怎么成，那还有哪里的现银能多的过中原地区最大的银号丰通钱庄去。

　　他本以为这样的事是手到擒来，谁知杨振轼却是个固步自封的主，拿着个酒杯摆出一副姐夫的长辈样子给他一顿说教，说他好高骛远，能守住祖产已是不易，不要得陇望蜀。苏二老爷也是年轻气盛，不顾李三老爷的劝解，当即和杨振轼就这经商之道争了起来，两人大吵了一架。

　　原本对这事也只是觉得有可为，偏偏和杨振轼这么一争，他六分的心思也变成了十分。当即就拍了板，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杨振轼看看，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空架子。

　　当即和赵家定下契约，各自拿出了二百万两来，以有心应无心，瞬间吃下今年市面上的货。要知道没了生丝，那布料买卖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由不得南方商会不松口了。

　　谁知刚收上丝来，北方就起了战事，两个月不到度山城就叫人攻破了。赵家原本最大的一笔进项就是往北出口，如今根基尽毁，哪里还有心思持仓，都不等南方的生丝价格涨上来就要尽数放了出去换成现银，一家老小只缩在华北偏安一隅求个安生了。

　　他们求安生，却苦了苏家。如今苏翰常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叫赵家的生丝流入了市场，那他手中的生丝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于是不得不咬着牙吃下了赵家手中的货来。

　　可那二百万两几乎是苏家大半能动的流水了，如今账面也不过剩了几十万两。虽然赵家看在是自己拖苏家下水的情面上宁愿亏损些，但也不至于折了这么些去，最终开了一百三十万两的价来。

　　杨振轼那颐气指使的说教样子还在眼前，苏翰常哪会送上门去吃他嘲笑，天下又不是只得丰通一家票号。于是拿了六处铺面与几大仓的生丝原材做抵押，贷出钱来又把赵家的生丝吃进了手里。

　　如此虽然手头的流水是紧了些，但只要挺到生丝的价格能涨上来三成，南方商会略一松口，他就能赚出一座金山来。

　　可他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就在生丝价格刚向上走的节骨眼儿上，朝廷为了不两面受敌，竟然许了洋人，开放了东洋和南洋的海上贸易，连税点都低了三个点。

　　南方商会正打算咬咬牙低头，派去和苏家和谈的人都进了省了。这消息一来登时眉开眼笑的去倭国一带低价收了大宗的生丝，如今是乐疯了地卯着劲儿趁他病要他命。

　　婉贞卖嫁妆的钱，和苏二太太回娘家借来的钱，全都叫苏翰常拿去赎了当初抵押的生丝和铺面仍还不够，明知是火坑他也只能去借了印子钱。不然这一大宗生丝再流入市面，生丝的价格少说三年之内都贱如草芥不说，他苏翰常里外里等于是白白的折进去了几十万两雪花银。

　　听他痛哭流涕着将这一年的事情和盘托出，婉贞的眼前也是一片氤氲，泪珠儿连成线把手中的帕子打湿了大半。

　　“时也命也....时也命也啊......”婉贞闭上眼重重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虽说这苏翰常是过于胆大，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若是没有北方的战事，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她能怪他什么？

　　若是一开始能忍痛抽身而出，那顶多折进去个二三十万两银子。对苏家来说虽是肉痛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偏偏这一步步下来，每一步都能瞧见一丝生机，却又叫意外给夺了去，阴差阳错的就把整个苏家都折了进去。

　　“姐，”苏翰常蘸了蘸茶碗里已经全凉的茶水擦了擦眼，他两只眼睛已经肿的核桃似的了，说话的话音儿里还带着哽咽。再不像是苏家叱咤风云的当家人，倒是当年那个跟在姐姐身后学习的少年。他捅出来的篓子，姐姐总能想法儿给他补上。“我错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婉贞看他那副可怜样子，银牙紧咬，指甲攥到手心里掐的直疼。“你来了只说生意出纰漏，要找杨家借钱周转。让我去哄杨振轼拿钱来，我听了还当你自己有十拿九稳的主意！”

　　“我是十成十的信了你！只当我讨好那杨振轼，就能解了你的急！救了你的难！你知不知道我..”近月重重不堪，自己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到了口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婉贞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急火攻心，叫他气的头直发昏，整个人登时晃了三晃。吓得苏翰常赶忙去扶她，却叫婉贞一把推开。

　　“可你呢？你拿了钱只会去填那无底的窟窿！”婉贞气的浑身发抖，嘴唇都白了，“幸好杨振轼没应了你我的话拿钱。不然就你这种行事，五十万两？五百万两也别想听见一个响儿！”

　　想来她也是极为后怕，杨振轼当初的话虽有推脱之意，却也句句在理。如今一看，若是当初二话不说拿了五十万两银子给弟弟，如今杨家怕也早就被拖进这无底的深渊，那她苏婉贞可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姐我错了！”苏翰常急急地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你千万别动怒，我就是死了也不值，别气坏了身子啊！”

　　他刚刚止住的泪像是流不尽，声音里全是悔意：“我就是怕你听了着急，我嫌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你替我操心，我以为，我以为我能.....”

　　“你以为有什么用！你和我说，如今欠了多少印子钱。你又屯了多少的丝？家中...”婉贞把他推开，冷声的问，随即改了主意：“不，你给我回去把有关的账目全送来。现在！立刻！”

　　苏翰常是叫婉贞亲自带大的，见了她这副发威动怒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的不服气，立即爬了起来，抓过帽子扣在头上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婉贞叫住他。

　　苏翰常立时就乖乖的转了回来，低着头满是羞愧不敢看向姐姐。婉贞看着他的狼狈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把帕子抽出来丢在他身上。

　　“擦擦你的脸。”她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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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看见三姨太太跨进院子的时候，雪青可算如释重负的迎了上去。“您快劝劝吧，主子到现在还没进午膳呢。”

　　桃仙一听，两道柳眉顿时蹙起：“这又是怎么了？”

　　“您自己问吧。”雪青摇摇头，这里头大人们的事她哪里能管，只是瞧今日太太的样子绝非等闲。

　　桃仙看那紧闭的两扇门，想了想还是没直接进，站在窗外唤了一声：“太太，我回来了。”

　　谁知里边却半天也没有动静，桃仙不得不又大点声叫了一次。

　　屋里的婉贞叫她的声音一惊，这才醒过神来。叹了口气，轻轻地揉着额角这才叫她进来。

　　轻巧的跨步进门，再回手将门合上，桃仙扫了一圈才看见太太在侧屋的书桌前。案子上堆了十余册账簿，一本翻开在太太身前，另有张纸上圈圈点点的写着什么。

　　婉贞瞧瞧她，搁下笔勉力一笑：“回来了？”

　　桃仙原想着和太太说说李金钏的事情，可见了太太那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颤，早就把李金钏丢到九天外去了。

　　忙不迭的上前将太太往怀里一抱，她摸摸太太的手，入手冰冰凉的。

　　“这是怎么了？”桃仙心疼的问道，暗骂这苏家来人可还有没有点好事儿了，每次来就跟报丧似的。

　　人都说娘家是女子的依靠，可叫她看，太太这娘家真是除了添乱什么用处也没有。看着太太干燥的双唇，桃仙忙伸手去摸桌上的茶壶，那茶早就却早就凉透了。

　　伸手一推邻桌的窗，桃仙向外头吩咐道：“雪青，去沏一壶热茶，再弄点油酥泡螺来。”

　　雪青在外头急忙应了一声。这一下午苏家舅太太舅老爷来来去去又哭又闹的，她光跟着揪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希望三姨太太能劝劝太太，千万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婉贞叫她伸手这一抱，只觉得自己是在汪洋里碰见了浮木，叫她忍不住紧紧的抱着。

　　“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桃仙听见太太轻声道，不知是问她还是自言自语。

　　闻着熟悉的香气，闭上眼睛，婉贞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好似一整日都被根头发丝儿拴在半空提着，碰着了桃仙，这样紧实的依偎着，这颗心才有了个歇脚的地方。而一歇下来就发觉，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多一会儿都挺不住了。

　　都来依靠她，她也得有个人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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