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终于将一切安置好了，杨振轼一掀袍子坐在桌旁拿起茶碗看着两个婆子把纱橱外的妆台也搬了出去。

　　“她就一直住在你这儿？”杨振轼侧眼瞧着苏婉贞，心里多少有些不信。他们快二十年的夫妻，他自诩还是知道些苏婉贞的脾气的。他这位太太一心向佛，最爱清净，什么妻妾向来无事不让靠边的。竟然肯叫桃仙在她这儿住了个把月？

　　杨振轼忍不住暗想，莫非是她吃醋，趁他不在家，把人放在身边折磨？可一是苏婉贞虽然不讨他喜欢，但也不是那样尖酸刻薄的女人。二是方才在门外见桃仙一张俏脸儿白里通红，精神再好不过了，里外里的透着和苏婉贞的亲昵，实在不像是受了折磨。

　　心里有事儿压着，婉贞明知是一千一万个不可能，偏偏听他一问就总觉得她和桃仙的事情露了马脚，心跳的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她低头垂眸应道：“是。她说要侍候我的脚伤便搬了过来，后来和她说话，觉得她是个机灵懂事的，就留她多住了几日。”

　　一捋胡子，杨振轼忍不住一笑：“你还能和人投缘，真是稀罕事。”

　　婉贞看着杨振轼，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可想到为了这一天，她连那么荒唐的事情都做了，还是给他添了些茶。又微微强笑着，学着桃仙的样子拿过旁边的核桃来，到底是迈不过心里的坎，只递到他手边。

　　“您尝尝，这聚福楼的干果可比庄子里送来的香多了。”

　　杨振轼接过那核桃在手中，这才知道了心底的奇怪是从哪里来的，这句话的腔调语气简直是和桃仙一模一样的。他笑着摇摇头道：“好事，好事啊。你瞧瞧你，和桃仙在一起，人也多了几分活人气儿。”

　　婉贞见他笑了，心里顿时托了些底，心知这法子许是真有成效。可想起其余的事情来，面上的笑就越僵，她，她难道真的....

　　突然外面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吵嚷，屋里的夫妻两人不约而同的眉头一皱向外看去。

　　院子里大多人手都帮着去往暖春阁搬东西，只留了昨日崴了脚的月白一个守门。谁想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的过来就问：“劳驾，这儿是不是就是静安阁啊？大太太、大老爷在这儿吧？”

　　月白不由得上下一打量，心说没准是外客也说不定，怎么没个引路的丫头跟着呢？客客气气的答道：“是啊，您是？”

　　“嗐，我是你们新来的四姨太太。”李金钏一提裙角就要往里去。

　　月白连忙拦住她，蹙起眉来：“四姨太太？您别说我不知道您。就是旁的尊贵人来了，您也得等我进去通报一声，看看老爷太太见不见才能进呢。”

　　这前脚刚走了一个三姨太太，又打哪儿冒出来的四姨太太呢？月白叫她这不懂规矩的样子弄得立时生了几分厌弃的意思。

　　要知道就是三姨太太那样的玲珑人物也花了些心思才借着太太的力收服了这起子丫头，一个穷人乍富，又是初来乍到的李金钏哪里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

　　这李金钏在咸州作威作福惯了，却并不懂得什么规矩。只觉得这些丫头都是下人罢了，也敢这样跟她说话。登时一双圆眼一瞪下巴一扬：“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主子说话。你敢拦着不让我去见老爷？”登时手一抬就要给月白一个嘴巴。

　　月白心里一转自个儿送上去挨了她一巴掌，打的左边脸都有些麻了。她心里暗自恨声道，等一会儿姑娘就要叫你十倍还回来。立时挤挤眼泪，哭了出来：“我可是太太的丫头，你也不过是个姨娘，大家促织不吃癞蛤蟆肉──都是一锹土上人呢！我不过是教您等我通传一声罢了，你怎么打人？”

　　李金钏见她乖乖挨打还哭了起来，哪里还听她哭的什么。迈过门槛就往里去了，边走边娇滴滴的喊着：“老爷，老爷！”

　　月白小碎步跟上去半真半假的拦着，冲从茶水间出来要拦人的两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虽不知所以然，也乖乖的避在了一边，偷偷地看，心道这是谁呀，连太太的院子都敢闯。

　　杨振轼和婉贞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两人均是皱眉不悦，互看了一眼起身去瞧。杨振轼刚一掀门帘子，就叫撕吧着往里去的两个撞了个满怀，蹬蹬蹬倒退了三步，好悬没摔倒。

　　“老爷！”婉贞在他身后忙伸手托了他一把，这才冷目看向进来的两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月白和李金钏。

　　月白见冲撞了大老爷，太太也在后面，忙跪在地上伏着不敢抬头。李金钏见她这样只道她是怕了，自个儿委屈兮兮的就往杨振轼身边去，手朝地上的月白一指：“老爷，她个臭丫头敢拦着不叫我见您！”

　　“跪下。”婉贞松开托着杨振轼的手，向前走了一步，面带愠色的冷声向李金钏道。

　　李金钏叫这大太太的样子吓了一跳，那太太身量较她高了有大半个头，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威严，叫她登时心里就有些发虚，直往杨振轼的身边躲去。

　　杨振轼见她这副没规矩的样子，知道是在咸州纵的她没大没小惯了，他自己也有些下不了台。皱着眉伸手把李金钏一挡，眼睛一瞪：“你没听见你们太太说话吗？！跪下。”

　　李金钏还没吃过这老爷的训呢，头一次见他瞪了眼，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扭扭捏捏的跪了下去。

　　门外桃仙并雪青艾绿霜青豆青几个丫头说着话儿往静安阁来，到了院门口却发现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这个疲懒丫头，”雪青笑着说，“叫她看会儿门，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桃仙叫艾绿扶着，心里头惦记着太太的事儿，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只笑着把她夸：“那要说尽忠职守，还得是看我们雪青姑娘，是不是？”

　　几人边说边笑着一掀门帘，瞧见里头的情形，登时都收声敛色，只雪青和桃仙两个进来，艾绿和豆青都留在了外面。

　　“老爷，太太。”桃仙和雪青忙一福身行了礼。杨振轼一抬手她们才起来。

　　桃仙见太太怒容满面的，身边的杨振轼面上颜色也不大好看，赶紧往太太和老爷身后走。一走一过悄悄的勾了勾太太的手，这才见太太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这才偷偷一笑，在杨振轼身后站定，只拿眼瞧地上的两个。

　　李金钏正在那儿叫冤，见这个三姨太太也来看笑话更是满肚子的委屈了。“老爷，老爷。这个臭丫头不让我进门儿，您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如今有了雪青在，自然不用婉贞再多说。雪青见了这位的架势就是一皱眉：“老爷太太没叫说话，还劳烦四姨太太多忍一忍。是非曲直，自然会问个明白。您也看好了这是什么地方儿，别大呼小叫的。”

　　李金钏是不懂规矩，但人又不傻。见老爷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丫头训自己也不言语，瞬间知道了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她闹不懂的蹊跷，低头不敢再言语了。

　　婉贞刚才叫桃仙一闹，心里的怒就叫说不上来的心惊给顶了。见状，只深深的看了李金钏一眼，便转身坐了下来。

　　杨振轼坐在上首，捋着胡子看了看她身边的桃仙，这才说道：“不用我多说你也看出来了，她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要你多费心。”

　　想那桃仙来的时候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如今瞧着行动坐卧都有几分章法了。

　　婉贞向他微微一点头，淡声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只不过还是要先问清楚眼前的事情。”

　　她向雪青一点头，雪青便上前一步去问。她心向着月白，自然先叫那李金钏说话。

　　李金钏见终于叫她说话了，忙哭哭啼啼添油加醋的把事情一说。话音儿还没落呢，外面艾绿就通传道：“太太，分到四姨太太身边的丫头来，说四姨太太不见了。”

　　婉贞心里正在琢磨，这李金钏身边怎么一个人没有，叫她自己找到这儿来闯门了，皱着眉说：“叫她们进来。”

　　两个小丫头低着头抖得筛子一样进了门，一眼瞧见地上跪着的四姨太太，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是害怕，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原来是李金钏在那待不住，要去见老爷。两个小丫头忙拦着说，如今老爷在和太太说话，等过会儿自然会有人来传的。

　　可李金钏在这大宅子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看见那老爷心里就没底。她又是个胆子大的，只把那两个小丫头支了出去，自己翻窗户，绕着院墙根儿就溜出来了。一路问着太太在那儿这才摸到了静安阁。

　　听完了这段，又叫月白。月白掉着眼泪，却一五一十的把门外的事情说了，半点也没偏向自己。

　　婉贞听的额角的血管直跳，一旁的桃仙始终看着呢，见太太神色不大好，忙给她倒了杯茶：“太太，您可缓着神，别生气。”

　　杨振轼见桃仙和苏婉贞这副轻车熟路你好我好的样子，这才信了她俩是真的投缘，心底啧啧称奇。

　　婉贞忙推开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杨振轼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反倒笑着看，实在是闹不明白。只转过头去处理眼前的事情。

　　李金钏正那眼睛偷偷瞧呢，谁想正对上了那个太太的凌厉目光，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把头低了回去。

　　“你们两个把主子看丢了，下去打二十个手心。”婉贞把茶碗放在桌上，“守门的人能叫四姨太太出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做事的？换了吧。”

　　雪青应了声是，这才把两个小丫头带了出去。

　　“月白，你说话没有分寸，自己出去领五个手心。”

　　月白听了知道太太这是向着她了，这才起身低头向外去。

　　“四姨娘，”婉贞看见她那副跪没跪像，东倒西歪的架势，不由得想起桃仙刚进门的样子，忍不住略侧过头去看桃仙。

　　桃仙在后边见太太瞧她，悄悄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见她还是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婉贞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虽说不知者不罪，但也要叫你长个记性。翻窗翻墙是再不许有了，此其一。擅闯我静安阁，此其二。打了我的丫头，此其三。出去领十个掌心，回去跪上半个时辰，长长记性。规矩之后叫人慢慢教你。”

　　李金钏一听又要打又要罚的，忙看向杨振轼，娇声道：“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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