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听他这样说，于是婉贞也由得他去，这边自和李清媛说话。

　　李清媛从身边丫鬟的手中拿过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递与杨大太太。婉贞从她手中接过来，边听她解说，边对应着纸上所写。只见她将一应所需筹备，条条件件归纳整理的十分得当，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就连婉贞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了。

　　婉贞不禁赞赏的摸了摸她的头，感叹道：“媛儿啊，你真是叫伯母刮目相看啊。你若是个男子，定是经天纬地之才。”李清媛本就十分钦佩杨大太太，听见她不但认可了这份计划，还这样夸奖自己，心中自然更是高兴，也不似旁人扭捏谦让，一口应了下来：“伯母岂不闻巾帼不让须眉？我即便是个女儿家，也不见得做不出一番事业来。”

　　因她年纪小，婉贞并没许她吃酒，只叫人兑了花露给李清媛吃。可就是拿着杯花露，她也是一副成竹于胸的样子。婉贞看着她，再看那一旁的临湖端坐，挥毫泼墨的儿子愈加意动，这样一个好女儿若是花落别家，真是太可惜了。

　　要知道她始终忧心的就是家中生意无人继承，若是祁儿能娶了清媛，岂不是两全其美。婉贞心里想着，面上的笑容愈发温柔。拉过她来，把她的计划中的不足之处细细地指给了她。

　　心中既然拿李清媛当了儿媳人选，婉贞教她时便也拿出了十分的真心，把自己经济算数的一些心得结合着经历过的实事，把这里头哪些事不妥，为什么不妥，应当怎样去做，之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从什么思路去处理，悉数浅入深出的讲给她听。

　　李清媛本来就爱好此道，家中父母虽然由得她学，却也不曾特意教过她。因此听杨大太太的一番教授，好似久旱逢甘露，听得个如痴如醉。杨廷祁中间歇了笔起身过来拿酒，都没人抬头看他一眼。就连那个三姨太太，也专心致志在一旁听着。

　　如此讲了整整一头晌的功夫才算把一切敲定下来。婉贞叫人收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满意的看向李清媛，笑着道：“现在可就剩下最后一道。”看向了桃仙。

　　桃仙剥好了一颗龙眼，刚要放进口中。这样的金贵水果她原先哪里吃过，最近正是季节，她吃的停不下。只是太太说吃的多了要上火，不许她多吃，今日趁着太太没顾上，她边听这二位讲生意经，不知不觉地一个人吃了小半盘。

　　见太太看过来，她忙眨了眨眼，献媚地将手中龙眼剃去了核儿送到了太太的口边：“您尝尝，今日这龙眼可真是甘甜多汁，比前两日的都要好吃。”

　　婉贞下意识张口接了，这才意识到一旁还有个李清媛在看。不觉脸上一红，嚼了几下就咽了。看桌上，才知道这桃仙在一旁竟偷偷吃了不少的龙眼，真是怎么说也不听。

　　婉贞好笑又好气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桃仙忙拿帕子沾了沾嘴角，叫人来给她净手。

　　李清媛在一旁看杨大太太和三姨太太打眉眼官司，心道这正室宽待姨娘已是少见，关系好成这样的她是从未见过的。小时候自己总觉得杨伯母虽然看似温柔，可言语间从十分严肃。如今瞧，杨伯母真是少见的和善人。

　　桃仙净了手，转过来乖觉的问：“我瞧着您二位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还差什么呀？”

　　李清媛笑盈盈的看了看三姨太太，又看了看杨大太太，把手中的花露放下道：“分成。”

　　“你打算怎么分？”婉贞不动声色的看她。

　　这时一边作画的杨廷祁听得难受，忍不住转过头来说：“母亲，媛妹妹不过是要开一间小铺子罢了。你何必计较的...”他说不下去了。大家都是熟人，这样斤斤计较的算计那几十两几百两的，未免太丢人了。

　　“祁哥哥，你可别这样说。”不等婉贞开口，李清媛先出了声，“俗话说就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如今是我拉着伯母来参股生意，这怎么是好含糊的。”

　　婉贞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对杨廷祁道：“在商言商，这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抹不开面子谈钱。商人逐利本是天经地义，不是为了钱，难不成是为了造福普罗大众而做生意吗？”

　　“眼里只有蝇头小利，目光如何长远。”杨廷祁皱眉道“母亲，你要知道，士农工商，商...”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清媛转过了头去，似是不赞同他的话，便把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摇摇头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坐的腿有些麻了，我自去转转。”

　　见他走了，婉贞暗自叹气，面上却不动神色，笑着示意李清媛：“你继续说。”

　　“我还是要先问过府上的三姨太太，”李清媛道，“您的方子打算如何作价？若是你打算一笔售出，我便出价三百两。或者您愿意，折做一成干股....”

　　桃仙听到她了，便笑着把事先同太太定好的单子拿了出来。“李大姑娘，您且慢。我这里怕是和您想的不太一样了。”

　　李清媛一愣神，只见这位三姨太太竟也拿了一份计划出来，内容之详实老辣，比她的远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货物品样与种类也增至二十余种。

　　“您别看我，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桃仙拿团扇遮住半张脸娇声笑道，“我也就是做了些香膏澡豆面药之类，这其余的是我们太太的功劳。”

　　婉贞笑着说：“你既然叫杨伯母知道了你的能耐，那杨伯母便不逗你了。”她叫人将早已备下的各样物什送了上来，二十余种瓶瓶罐罐将长案摆的满满的。

　　桃仙拉着李清媛如数家珍的样样介绍，胭脂水粉自不用提，她原想的画眉墨与头油自然也有。更是从清洗用的澡豆、香胰子、洗面药。到润泽肌肤的各式润面散泽肤膏，养发的秘方，染甲的花汁等等应有尽有。

　　饶是李清媛这样的大小姐，也叫她这一套唬住了。李清媛忍不住在杨大太太的脸上瞧了又瞧道：“难怪伯母您近来愈加的年轻，气色也越来越好。那日母亲同我回家了还止不住的赞您。贵府三姨太太真称得上是驻颜有术。我今儿算是心服口服了。”

　　婉贞叫她夸得面上一红，抿唇一笑，这才拉着她细细的讲了自己的想法。两人最后一番讨价还价，桃仙只摇着扇子给她们扇风看热闹。

　　最终敲定下来，婉贞和李清媛都十分满意，桃仙听得似懂非懂，但总之太太又不会坑了她，自然无不可的应了。正到了饭点儿，婉贞安排人传膳，又让人把杨廷祁叫了回来，四人一同在湖心亭边赏景边用膳，小酌两三杯好不自在。

　　用了膳，桃仙便迫不及待的要泛舟去。采莲舟三人还好，四人倒有些小了，于是又换了棠舫来。四人各带了一个侍从，叫两个架娘撑着往湖面去了。游湖赏荷好不快活，到了兴头上，桃仙更是抱了琵琶助兴，因坐着两个小辈，她特意捡了支雅致些的曲儿来唱。

　　这也是桃仙头一次在静安阁外唱曲子，杨廷祁和李清媛都是头一回见。只见三姨太太素手轻拨，高低紧慢有序，轻重疾徐分明。一张檀口，南音悠扬婉转，叫人心旷神怡。

　　最独特的是，她弹琵琶时不像旁人只垂着头静静看琴，一双多情的眼睛顾盼神飞，像是同你说话一样，盯得人脸红心跳，叫人看着她，不自觉的就跟着笑了起来。听得杨廷祁和李清媛两个如痴如醉，赞不绝口。得这样的妙人相伴，自然更是玩得尽兴，直到申时才散去了。

　　婉贞与桃仙回了静安阁，进了卧房。

　　因桃仙方才非要自己动手采荷，不但自己弄得狼狈，还把婉贞的衣袖和鞋袜都沾湿了，夏日炎热，如今烘得半干不干的十分难受。

　　见太太有几分恼意，桃仙忙小意的哄着她，连声叫人去打水沐浴。

　　“太太您莫要着怒，奴不也是要给您采支荷来么。”见三姨太太又扯着太太的衣袖毫不要面子的撒娇，雪青为首的几个丫头几个早习以为常了，相视一笑，都在一旁看热闹。自有小丫头在屏风后摆上浴桶，一提一提的往里送水。

　　“采荷自有架娘去做，你瞧瞧，我这条裙子就穿不得了。”婉贞甩开她的手，故意沉声一指裙角，那沾湿的纱裙染上了水中的绿藻，粘上了些绿色，眼见是弄不掉的。

　　“哎哟我的太太，您为了这么条裙子就和我置气么。”桃仙自然知道太太在和她逗趣，伸手一拽就把自个的裙带解开了，拿着裙子就扑了过去，作势要解她的裙子，笑道：“您穿我的。我穿您的就是了。”

　　丫头们哪里见过太太这样狼狈的样子，也就是三姨太太这样的胆大了，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婉贞见她来到身前，忙按住她不叫她闹，摆手道：“我没你那样细的腰，可穿不得你的裙子。”

　　桃仙原本还不觉得怎样，太太这一推拒，倒勾起她心头的火来。顿时心里像有猫儿抓似的。

　　桃仙眼睛一转，回身去拿了个青瓷壶来。“太太，您这样说奴儿便知道如何给你赔罪了。”

　　“这是什么？”婉贞就着她的手掀开壶盖，里头是一汪散着浓香的清油似的东西。

　　桃仙媚眼如丝一挑，“这可是好东西，这里头是取的杏仁油，浸了玫瑰、檀香木，松香、麝香、白芷、山茶、肉桂三十来样儿东西才制得的。”

　　艾绿笑着一拍雪青：“你瞧，姨太太上次叫我们费了半天劲弄得的这点子油儿原来在这儿呢。”

　　雪青一看也笑了起来，同太太说：“您是不知道，之前三姨太太巴巴的叫我们去找人家榨菜籽油的行子，给她把杏仁榨出油来。那么几十斤杏仁就得了这一壶精贵宝贝来。”

　　“杏仁油？是头油么？你知道我向来不用这个。”婉贞笑着摆摆手，她最不耐烦头上弄得油腻腻的了。

　　“这可不是什么头油，”桃仙嗤嗤笑道。“这个啊是推拿用的呀。这油儿抹在身上，推拿一番揉到肉皮儿里。既能通血脉，行气开郁，又能润肌泽肤，洗过了也能留下香气。”

　　一旁的丫头们听了不禁咂舌，这三姨太太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得，想出来的东西这样新奇。可婉贞一听她说推拿，再看她一双眼睛就知道这人是要使坏。顿时两颊一红，压下心慌说：“我用不着，你快洗你的去，身上衣服半干不湿的不难受么？”起身就要避开。

　　“你们都出去，叫我给太太好好赔个不是。”桃仙一把拉住了太太的手，把她扯回来按在椅子上，转头对雪青她们笑道。

　　几个丫头早都笑弯了眼，应了是就要退出去。婉贞见状，立时叫住她们：“好啊，不知她给了你们什么甜头，如今她倒成了你们的正头主子。我说的你们倒不听了。”

　　因知道太太同三姨太太如今是在玩笑，雪青也不怕，边向外去边说：“太太，您总叫我替您开罪三姨太太，回头她找到我头上来您又听了只笑不替我出气。我可领教了，再也不敢了。”

　　几个丫头嬉笑着退了出来，身后门闩一响，便知道是三姨太太又把门闩住了。

　　“哈哈哈哈，太太这样个厉害人，偏偏遇上三姨太太这样个磨人精。”艾绿笑着从耳房里拿了装络子的箩筐来，雪青接过来，两人到院里的石凳上坐着说话。

　　“原先太太日日在屋子里念经，抄经书，整个人冷冰冰的，脸上全是愁苦。你瞧打三姨太太来了，太太笑模样可比原来多多了。这静安阁都有了活人气儿了。”雪青拾起她打到一半的络子说。“不然你当我是随便来个猫儿狗儿也使唤得的？”

　　“我们雪青姑娘最是忠心耿耿的，”艾绿掐了她脸一把，“不然太太怎么把我们都支给了姨太太，留你在身边呢。”

　　这厢屋里头三姨太太哄人的法子可和她们想的不大一样了。

　　可怜婉贞被她揪着，怎么也反抗不过，三两下就叫桃仙剥成一只白羊。她红着脸恨恨的一扯桃仙的衣服，原本就闹得松垮的衣服也一下落了下来。桃仙倒是半点没在怕，反倒笑嘻嘻的把只穿了兜肚的身子贴了过来，拉着太太叫她卧在塌上。

　　“您可别动，这油儿我也拢共只得了这一壶，要是碰翻了，再多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没有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婉贞咬着唇啐了她一口，却不敢再动了

　　桃仙搓热了手掌，一手拿起瓷壶，将油顺着浇了下去，做起了一道外酥里嫩香软可口的烤鸭。

　　“太太，您别当我是哄您”桃仙说，“我是真学过推拿的，那可是楼里花大价钱请来的按摩专科出来的博士。我这一手，平常的医婆都比不上。这个力道行吗？”

　　婉贞含糊的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只觉得一双温热的手在手臂上温柔安静的摁压，倒真是有几分模样。

　　略去烤鸭的烘焙过程。

　　外头雪青踢了不到三十个就不小心落了毽子，正被一群丫头凑着取笑。余光见卧房的门开了，三姨太太的样子活像是书里走出来的妖精，头发不知怎么也散了两缕在耳旁，一举一动比平日还要媚气。一抖帕子，向她喊着：

　　“雪青，让人去打水去，侍候太太沐浴。”

　　“欸。”雪青应了声，把毽子丢给一旁的小丫头们：“听见了没，还不快去。”

　　月白拿帕子擦着额上的薄汗，笑道“瞧瞧瞧瞧，讨好的活儿她全占，苦活儿累活儿就指使起咱们来了。合该太太疼她不疼你。”

　　“去你的。”雪青帕子一抖，轻轻打在她身上，进屋侍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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