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夏日炎热，就算屋里放了冰盆也算不上凉爽，太太的体温向来要比常人低一些，如今抱在怀里倒是十分的舒服。桃仙眯着眼趴在太太怀里，说着说着话儿就眯上了眼睛。

　　见她一副要睡的样子，婉贞自己也有些倦意，便轻轻拍拍她：“困了就回你自己的床上去罢，我也要睡了。”

　　桃仙含糊问道：“您还没给我说，今日苏二太太来是什么事呢。”

　　“昨日上香，不是说我大哥去了京城。”婉贞看着床顶子，轻声说道。“他们是去了我大嫂的娘家。她父亲是吏部一个员外郎，虽然官小了些，但是大约也能伸上手吧。”

　　“...既然有这样的亲戚，怎么不早走动？”

　　“你不知道我大哥，他是个顶顶古板又爱面子的人。”婉贞一怔神，苦笑着闭上了眼：“想来他是知道了.......知道了我这里指望不上了。”

　　想必大哥对她、对杨家也是很失望，才会走了这一步。

　　苏大老爷当年在父亲的安排下娶了官家女，还是个庶女，心里就始终跨不过那道坎。虽然待苏大太太很好，却不想别人说他是攀高枝吃软饭，因此和岳家的往来反倒比平常亲戚还要冷上几分。

　　如今想来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上了京城。婉贞叹了一声。她简直想象不到大哥那么个清傲的人，怎么去跟岳家张口。

　　桃仙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头，说话也没了分寸：“指望不上不也是指望了，害的您又是卖嫁妆又是讨好男人的。他怎么不想想您的处境呢”

　　婉贞叫她一句话堵住，说不上来，只觉得她不懂人情世故。这其中的道理她哪明白呢？只好说：“你困了就回去睡，我明日....”

　　“我没穿鞋过来，”桃仙实在是不想动弹，撒娇似的央道。“我不能光脚下地，该受寒了，这话儿是您说的。”

　　婉贞伸手一掀床帏，见脚踏上果然是只有自己的一双鞋在。

　　“我要说你多少次你才听。”婉贞看了看她，桃仙把脸都埋在她怀里，只能看见一头乌云似的秀发散在一旁。

　　抚着那头长发，婉贞忍不住同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到了这个家来，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桃仙用手一下一下的绕着太太中衣的衣带，听太太一副认真起来的语气，她仔细的想了想才答道：“我从外头来时，一个人告诉我。最重要的是要讨当家太太的喜欢。”

　　婉贞不想她这样答了一句，到了口边的话一顿，才继续说：“讨我的喜欢没用的。”

　　“你也该看出来了，在这个家里，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又停了良久，她轻轻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你得有个孩子。只有有了孩子，你才能在这个家站住脚。你总是光着脚在地上跑，以后上了年纪腿脚疼不说，寒气入体不易受孕的，你不能总这样没心没肺，也该想想以后的事情。”

　　说着说着，婉贞心里涌上来一股子不舒服来，可她还是继续说道：“等你有了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把她养在我的身边。将来....”

　　听太太越说越远，桃仙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越笑声音越大，整个人抖得筛子一样。婉贞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笑什么？”

　　外头值夜的月白原本靠在门廊下，头一点一点正打盹呢，隐约听见声音一下睁开了眼，有些迷惘的四下张望着。

　　一旁的霜白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睡你的吧。又是三姨太太笑呢。”

　　月白一张脸皱成一团，轻声嘟囔道：“太太这脚早好了，她可赶紧搬回去吧。闹得睡不好觉。”

　　屋里头，桃仙握住太太放在她脸上的手，举在眼前看。

　　只见微凉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这些日子擦香膏擦得白嫩如玉。桃仙忍不住把她的手指含进口中，在舌尖上滚了一滚，吸一吸。

　　婉贞只觉的手指尖进了一个湿热温软的地方，她就像是个吃奶的孩子一样吮着她的指尖，脸一热头皮一麻，两条腿下意识的紧了紧。忙抽出手来，推了她一把：“你再闹就回自己床上去，我和你说正经话呢。”

　　意犹未尽的咬着下唇，桃仙扬起头看太太，说：“太太，奴不可能有孕的，没什么将来。”

　　“什么叫你不可能有孕。” 她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却砸的婉贞心间一震。忙看向桃仙，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夜里好像一对儿打磨过的黑曜石珠子，眨也不眨的正看着她。

　　“在那勾栏院里，有身子的下场可太难看了。我害怕也挨上那么一遭，早早就弄来药吃。”桃仙轻描淡写的说，把头埋在太太的颈间。还记得，早先太太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佛香味儿，如今却是她配的桃仁澡豆的味道，十分的好闻。

　　夏季的微风穿过轩窗吹进来，把墙角冰盆的凉意吹到里间来。中厅的青色的纱幔随着它摆动舞弄，如水的月光照进来把半透的影儿投在地砖上、墙上、天花上，好像是有个戏子在前头无声地耍着水袖。

　　静了不知道多久，那张叫紫绡帐遮住的螺钿雕彩漆拔步床里才又有了声音。

　　“奴能不能站住脚，就只看您，您不撵我走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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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书院休课，刚巧贴身的侍童说湖上的荷花开的极好，用过早点，杨廷祁便叫人收拾了一应画具。就往园子里去了。

　　走到了中庭，就见远远一道熟悉的倩影叫人引着也往园子的方向去。

　　杨廷祁一见之下，就多了三分精气神，朗声叫她：“媛妹妹。”

　　李清媛正在心里再三的捋着待会儿要说的话，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回过头，杨廷祁已经快步的走到她身前不远了，只见他今日穿了件天青色苏州绢直缀，头发梳了个道髻在脑后。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鬓若刀裁。

　　“媛妹妹，”杨廷祁见她回了头，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走到她身前打招呼。“你怎么来了，是和亭韵她们约好了吗？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他笑着拿手中的金钉铰川扇子，假意欲敲。

　　见是他，李清媛心底里也是一喜，面上也有了笑模样：“我今日可不是来玩儿的。所以才没找你们，你这是要去哪儿？”她看看身后几个抱着东西的小厮。听杨廷祁说是要到湖边赏荷，正巧两人一道往那边走。

　　听了她说要和母亲一起开个铺子的想法，杨廷祁摇着扇子笑叹道：“你呀，总是要比别人胆子大些。我同你说了这是件苦差事你不信，总要自己试试才行。”

　　李清媛听了，笑着摇摇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知道，这么一件事情，从构思，到筹划，今日里拿来给杨伯母瞧，我反觉着桩桩件件都有趣极了。”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奔园子去了。

　　隔了小十日不来，这杨家的园子又变了模样。只见园中芳树压雕栏，一片翠竹苍松下各色花圃中时令鲜花开得正灿。湖上波光粼粼，映着日光好似洒金箔。湖上荷莲斗彩夹着往日常走的小桥，朱栏白石好似仙境了。

　　湖边早有人在侯着，引着他们去了湖心亭。李清媛略一望去，就瞧见湖心亭里已经支上了遮阳幔子，里头隐约有十数人影。

　　过了桥，绕过围屏，就见里头杨家大太太正和三姨太太两个在说笑，杨大太太今儿穿了身鹅黄对襟罗衫儿，一条白纱挑线镶边裙，头上只戴青宝石坠子，正倚柱侧身坐在栏杆榻板上。

　　她旁边那三姨太太，今日也穿的极雅，上身一件白银条纱衫，密合色纱挑线缕金裙，通身的风流更是难以言表，站在杨大太太身后，边给她捏着肩边指着湖上的什么给杨大太太看。不知说了什么凑趣的话，自家笑的花枝烂颤，就连杨大太太那一向温柔端庄的人也笑出了声来。

　　李大姑娘见她们正开心，怕扰了人家的兴头也不急着出声，但一旁的杨廷祁却开了口，她无奈的笑着也跟着福身。

　　“来了。”婉贞见她行礼，笑着叫她起来，看向她身边的杨廷祁：“祁儿，今日休憩，没和同学约着出去吗，怎么你也巴巴的跟着来了？”

　　“我今日听童儿说荷花开得极好，便想着过来画上几幅画，正撞见了媛妹妹。”杨廷祁答道。

　　他看了看，这亭中一副要好好赏玩的架势：两侧摆了正中一张长案上摆着一碟乌菱、一碟荸荠、一碟油梨、一碟龙眼，并一应茶酒器皿，还有个丫头捧着把琵琶候在一旁。亭子边上几个小厮正把采莲船放入水中，备着要划船用。

　　“母亲今日倒是好兴致，却背着我们只叫了媛妹妹来，若是让表姐表妹知道，定要说您偏心的。”

　　苏婉贞笑眼看去，这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就好似金童玉女，心里不禁又动了那个念头，却按下只等回去再想一想，先说眼前的事情。

　　“我和你媛妹妹是有正经事情要谈。哪里像你们几个只知道玩。”婉贞拿团扇一点他，眉眼带笑道：“接下来要说你最不耐烦听的事了，你走也不走？”

　　杨廷祁有心要走，却又舍不得，只叫小厮把带来的一应画具铺在西边的空处上，着人把这片的幔子打上去，露出风景来。看了看景致，他这才点点头，回身道：“您们说您们的，我自画我的。只当是蹭您一口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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