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听得外头说二太太来了，婉贞和桃仙互看了一眼，两人皆是知道，大约是和刚刚在老太太那儿那一幕脱不了干系了。

　　“把二太太请到花厅去，就说我马上到。”婉贞嘱咐完，看了身边的桃仙一眼，假意责备道：“都是你，快起来叫我换了衣服去见人。”

　　桃仙慵懒地向后一躺，自在的舒展着四肢，含糊道：“您去吧，我不行了。奴儿要歇一觉才成，今儿可累的我人都要散了。”

　　婉贞站起来，任雪青给她系着衣带，转头看她这副样子，也忍不住起了逗趣的心，面色如常的跟雪青吩咐道：“你不用跟我去前厅，就在这守着你们三姨太太，不许她睡。这个时辰睡了，晚上她定是又不肯睡的，看住她。”

　　三姨太太在静安阁住的这半月可叫雪青见识了什么叫夜猫子了。拖着太太也睡得比原先晚了不说，都快亥时了还闹着要温酒，摘下墙上的琵琶弹一段，唱支曲这样的事也是有的。

　　因此听太太一说，雪青就忍不住捂嘴一乐，笑着应了是。

　　桃仙惨兮兮使劲睁开了眼：“太太！我的亲太太好太太，您就让奴睡吧。如今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保证今儿绝不闹人。”雪青已经过来扯着她要她坐起来了。桃仙连忙伸手向床边要去捉太太的衣袖。

　　“我信不着你。”婉贞一抬手躲过去，淡淡的说道。她压着笑，把周身收拾整齐，不理身后的笑闹声，就去见二太太了。

　　二太太忐忑不安的坐在厅里等着，端着茶杯的手都按不住的抖，茶碗和盖子磕碰的叮当作响，她忙又把茶杯搁回了一旁的梅花雕漆小几上。

　　知道大太太贵人事忙，平日里她是极少到大房来走动的。可她如今是正月的萝卜——空了心，全没了头绪，只好来找大嫂了。

　　正想着这话怎么说呢，二太太就听见外面小丫头扬声道：“大太太来了。”忙起身去迎。拉着大嫂的手，只喊了声“嫂子。”就哽住了喉咙，再说不出话来了。

　　婉贞看她一张脸煞白，只两个眼圈红的兔子一样，扑簌簌的落着泪，全然失了魂似的。忙将她让到偏厅的榻上，妯娌两个挨着坐下，丫头重新上了茶。

　　叫人都出去了，婉贞拍着她的背抚慰道：“好弟妹，你别慌。刚才在母亲那里我就瞧着你不对劲。只是你既然不说，我不知是什么事情也不好问。如今你愿意说就说出来，也叫嫂子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

　　二太太得了她的这一宽解，泪流的更欢了，呜咽着讲起事情的因由。

　　老太太向来是不管二房事的，一向只当他们不存在。可今日好好地不知道为甚么突然叫了二太太去，说她今年身体不大好，请了人来看，说是要子辈的冲冲喜才行。

　　大老爷几个月前刚纳了妾，三老爷要专心读书。那自然就只有个二老爷合适了。要把松鹤堂一个到了年纪该婚配的，叫鱼儿的丫头指给二老爷。

　　最后一句话说完，二太太就哭倒在了婉贞怀里，“嫂子，我，我也不是那刻薄人，只是，只是...”

　　只是，这根本就是老太太见不得人家过好日子啊，婉贞暗自叹道。什么冲喜不冲喜的，说句她这个做儿媳的不该说的话，老太太从来就没拿二老爷当过儿子，要说她信二老爷纳妾能给她冲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你不用说了，嫂子知道。”婉贞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哭吧哭吧。在我这儿哭了传不到外头去。”

　　前头的哭天抹泪，这边全然不知。桃仙叫雪青三两下搅合的来了精神，气得她不管不顾的追着雪青满屋子跑，静安阁何曾有过这样儿的景致，一群小丫头都笑嘻嘻地戳在门口看热闹。

　　“心疼你才赏你的薄荷油，小蹄子你倒是把这金贵东西用回我身上了，”桃仙娇喘吁吁的扶着朱红柱子倒气儿，手捏着帕子一指雪青恨声道“你姨奶奶今儿非教你知道我的手段。”

　　雪青十几岁的丫头正是体力好的时候，见她追不上自己，在桌子后面笑的东倒西歪“您都听见了，这是太太的意思。我左不过是受了太太的命做事，您怎么捉着我不放，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太太去才是。”

　　桃仙拿帕子擦着颈下的薄汗，笑啐她一口，“那我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你如今要是乖觉就老实的过来叫我收拾一番，我就饶了你。不然等太太回来...”

　　婉贞回来，发现人都在正屋门口笑着看热闹，走过去正听见了这句话，便出声道：“等我回来了怎的？”

　　一回头发现太太回来了，这帮小丫头哪里还敢看热闹，顿时作鸟雀散状一下散开，各自做事去了。

　　里头正闹得欢的两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太太这一去一回，脸上不见了刚刚的轻松样子，便也都不敢再闹了。

　　太太的心情就是静安阁的心情，这一夜都没人敢出个大点的动静。

　　桃仙见她这样，心知是二太太那里出了个难题。打定了主意想等夜里溜过去找太太说说话，没成想实在是累了一天，竟是躺在碧纱橱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桃仙就觉得太太有些心情不好，昨日自己却又睡着了。想着白日里捉个空说上句话吧，偏偏今儿一早苏二太太就来了，太太还留了她用午膳。下午太太又出门去巡铺子，一直忙到了申时末才回来。

　　用晚膳时，桃仙悄悄打量，只见太太面沉如水的样子，照昨日更甚了几分。夜里哪里还敢再睡，雪青刚把门合上，她便溜了过去。

　　“太太，”婉贞早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身后一个温软娇躯就贴了上来搂着她，细腻柔软的手摸上来，捂着她的眼睛，细细的小声叫她，“你猜我是谁？”

　　“热，别闹我。”婉贞推开她的手，把身子向里挪了挪，身后的人却如影随形的贴了过来。

　　“热就叫她们多摆几个冰盆么。”桃仙嗤嗤笑道，把脸又往太太身上贴了贴。“您疼疼我吧，昨儿没和您说话就睡了，我都没睡好觉。”

　　“是么，”婉贞又往里了几分，轻声道，“我瞧你睡得挺香的。”

　　昨日婉贞一个人在床上等了半天，有心和桃仙说说这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养成习惯，把话说给那人听听，似乎自己的心里一下就松快了。婉贞昨日却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动静，再仔细一听，纱橱里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独自躺在那儿，只觉得事情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又要操心庶女的婚事，还要测定钱庄行会的细则，胭脂铺的生意既然答应了李大姑娘，成与不成她都得拿个主意备着，现如今又得想着二房的事情。

　　平日里总来扰的她不得安生，偏偏今日有心和她说话了，她倒睡得香。婉贞闭着眼翻了几次身，怎么也不得劲，一直到外头天都蒙蒙亮了才睡了过去。

　　今儿她倒是来了，可说不上来为什么，昨儿个想说的话婉贞今日一个字也不想和她说了。

　　桃仙眨眨眼睛，大约知道症结在了哪里。轻笑着坐起来爬到了床里侧，直接钻进了太太的怀里头撒娇。

　　“您不知道，奴昨儿做梦都是做的噩梦。”

　　见她这样，婉贞就要翻身转向外侧去。谁想那桃仙竟然干脆整个人压了上来，按住她的手叫她动弹不得。

　　“你干嘛！”那桃仙垂着头看她，风流眼叫投进纱帐的月光照的亮晶晶的。婉贞忍不住红着脸压低声音叱道，“说话就说话，这是什么样子。”

　　“那您答应了和我说话，”桃仙笑眯眯的道，太太脸红的样子叫她心里好像有蚂蚁爬一样，总想咬一口尝尝。

　　无奈的应了她，那人才松开她，躺在了一旁。婉贞这才发现自己心不知道怎么跳的特别快。就是松开了手，桃仙也不曾安安分分的躺着不动，拿一缕头发在她的脸侧扫来扫去的，闹得她浑身说不上来的痒，忙按住了她的手才行。

　　这一通闹下来，婉贞心里的烦意也去了三分。这才大概地把昨日二房的事情讲给了她听。

　　“唉，这二房的事，我本不该插手的。只是看她实在可怜。”婉贞紧了紧握着桃仙的手，轻声叹道，“这话我只说给你听。原先啊，外头都瞧着我这里风光，可谁也不知道，我却始终偷偷的羡慕二房那两个。”

　　“当然，这话不是冲你。”婉贞忍不住看了桃仙一眼。

　　桃仙毫不在意的又往太太怀里钻了钻道“奴知道。”

　　“我是真不在乎什么妾不妾的，只是羡慕他们夫妻恩爱罢了。”婉贞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大约是自己求不得，便希望他俩能好好的吧。”

　　“我看不是冲喜，老太太这是看自己亲生的儿子屋里都乱糟糟，偏偏庶子夫妻恩爱日子顺遂。找事呢。”桃仙也听明白了，笑了起来。

　　“不许胡说。”婉贞虽然和她想的一样，却还是在她背上一拍，轻声道“那是你婆母，你的长辈，你的主子。也是好乱嚼的？”

　　“我这不是也就和您偷偷说么。”桃仙吐了吐舌。

　　“那也不成。”婉贞轻声道，“有的话就是得按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