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我这五六百两银子，的确是小打小闹的。”李清媛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同杨家太太说道。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她听过。就像是掌柜在同父亲议事一样。如今自己做来别有一番趣味，她得努力证明自己，博得杨伯母的认可才行。

　　“但是规模小不代表利润就小。”平常形容女儿家的动作像是花草，她坐在那儿，腰板挺得直直的。婉贞怎么瞧她都像一颗挺拔的小树。

　　李清媛越说眼睛越亮，“我原本也不过是闲来无事要开个铺子赚些零花，自然不用非要和这两家打出个高低来。”她把眼睛望向了三姨太太，那人也正看着她。“至于钱怎么花，就要看府上的三姨太太了。”

　　桃仙见她说到自己，不由掩面一笑：“李姑娘此话怎讲啊。”她不过是哄这起子小姐去玩罢了，谁知这李姑娘竟能想到做生意上去，听着倒怪有趣的。

　　“我听莹儿说，那香粉方子和胭脂方子，不过是三姨太太随手拿出来的。”李清媛看着她，“想必三姨太太手里大概还有些更宝贝的方子吧。”

　　婉贞也侧过身来看向一旁的桃仙，桃仙便往太太身边坐了坐，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来给太太添茶。

　　“这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么？”桃仙一对儿点漆似的眼灵动的一转，给这位李大小姐也添了些茶。

　　李清媛笑着伸手扶杯，谢过她后，转向杨家太太：“若是三姨太太只有这两个方子，我便只做这两样东西，做专做精。就好比是我们李家的米铺，同样是米也按产地要分个三六九等。编个好听的故事，比如唐朝杨妃留下的方子，寿阳公主秘传的妆书。叫人家别的都不说，这两样东西，想起来就要到我的铺子里来买才是顶顶好的货。”

　　婉贞赞许的点了点头，见桃仙给李家三太太也添了茶，便拉她坐在了身边。又问李清媛：“那若我要是说，不止这两种呢？”

　　“这女子梳妆，有几样是必不可少的。”李清媛见杨伯母并未有不悦之色，心下大定，叫过身侧的贴身丫鬟来。

　　“香粉和胭脂便不说了，再有就是这眉，其次是桂花油。”李清媛一一比着，转过来看向坐着的三个长辈，“若是贵府的三姨太太能拿出这两样的方子来，我就将它们做成一套来。杨伯母、娘，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梳妆的搭配也极为重要，什么色的口脂配什么色的眉。若是我们配好了搭成一套去卖，便再也不用晨起梳妆时，挑来捡去的，省事极了。”

　　“越说还越像真的了，”李三太太笑着拿眼看婉贞，心中却叹可惜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她才十几岁就有这样的见识，若是个儿郎，想必将来定然能扛起一片天来。“那你说说，这既然是个好买卖，你杨伯母就是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些，也要多过你那五六百两去了。人家干嘛要把方子拿来给你做呢？”

　　婉贞也正要问，见李三太太先她一步问了出来，两人对眼一看，相视一笑，只看这孩子如何作答。

　　李清媛却是早就想过了这一点，她坐回到婉贞的身边，“杨伯母贵人事忙，我听祁哥哥说起，前阵子杨伯母受伤时，还要从早到晚的处理大小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我自幼跟在我爹爹身边，这些生意上事是耳濡目染的。何况，要做这香粉生意，原料上米占得可不少。您若是信得过我，只当是我们娘俩一同赚些脂粉钱罢了。”

　　听她这话婉贞嘴角擒着笑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不回去，巡铺怕是要晚了。

　　“真是个聪明姑娘啊。伯母一直还拿你们当只会玩耍的，谁想只我家那几个是傻孩子，你竟然都琢磨到这了。只是你要做生意，光知道这些可不行。伯母问你，”

　　李清媛只见杨大太太一双凤眼好似能顺着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心肝脾肺里，能把她的整个人都看透了。

　　“你要做胭脂水粉，各式原料从哪里来，市价几何？一应货源到哪里找？你的东西做出来，能售出多少，产量多少，招多少工，工钱多少？如何储藏？你的生意是建在手里的方子上的，这方子若是泄露出去怎么办？如何叫工人保密？东西做出来了定价几何？毛利几成？净利润又是多少？”

　　果然这杨家太太是生意场上的巾帼，句句问在了紧要处上，其中虽然有李清媛想到的，却也有她没想过的，于是也不好贸贸然回答。她自以为事事都想妥了才开的口，不想还是比不了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手，难免有些失落。

　　“你若是真心想要挣上这笔脂粉钱，”婉贞站起身来，低头笑着摸摸她的头，比向李三太太，“那就先得了你父母的允许，再细细的拟出一份章程。杨伯母刚刚问你的你要能答得上来，杨伯母没问你的，你也要答得上来。你若是做的好，杨伯母不但同意三姨太太出方子给你，”

　　原本当杨家太太是瞧不上她，有心拒绝，谁想话锋一转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清媛立时精神一振，“真的吗杨伯母？”

　　“真的，而且伯母还觉得你这主意十分的妙。若是你的计划能打动我，那杨伯母就也出些钱来。”婉贞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好，模样也好，性格也好，最重要的是脑子好。若是自家的祁儿能有她的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了。蓦的婉贞心下一动，越发仔细的打量起李清媛来。

　　李三太太原本是要叫杨大太太劝劝自己这个女儿，可一是，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真有几分本事，想的有模有样的。二来她也没成想，杨家太太竟然还真应了这孩子话。看着女儿那副精神焕发，恨不得立时回家写出份筹划来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好。小打小闹的什么趣。”婉贞笑着同李三太太说，言语间竟隐隐带了些豪情来，她拉起李清媛的手来，拍了拍：“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差几分脂粉钱。伯母想你也不是为了赚些小钱，是也不是？”

　　一旁坐着的桃仙也跟着站起身来，在侧面瞧向太太，她到杨家的这几个月，见过太太的各式喜怒哀乐，却独独没见过她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来，像是个手掌兵权的将军，运筹帷幄之中。

　　“我这里还有事，就先去了。”婉贞福了福身同李三太太道别，李清媛也忙给她行了一礼。婉贞托着她的手扶起她来，一双凤眼目似明星的看她：“杨伯母在府里等你，拿出你的本事来，叫伯母好好看看我们媛儿的能耐。”

　　李家母女二人直将她们送到了酒楼外，这才折返。桃仙扶着太太上了马车，又嘱咐艾绿收好放泥人的锦盒，千万别颠簸着磕了碰了的，这才也叫她扶着上了车去。

　　“去东二长街的铺子。”见桃仙也进来坐好了，婉贞这才吩咐道。外头赶车的车夫应了是，长鞭一挥马车就动了起来。

　　刚才一瞬间的气滞，早叫李大姑娘这话儿冲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桃仙儿凑到了太太身边，小意的给她捏着肩问道：“太太，您真要跟李大姑娘做生意啊。”

　　“不是我，是咱们。”婉贞温柔的笑了笑，按住她放在肩上的手。怔怔的看着马车的车窗，那车帘子一飘一动间，隐隐瞧见得了外头街市繁华。

　　“我？”桃仙手拿帕子掐着兰花指朝自己一比，噗嗤一声乐了起来，扑在太太的肩上靠着，一同看向窗外，妩媚的含糊说：“我才跟您认字儿几天呐，我哪儿会做生意。”

　　婉贞早就对她这副怠惰样子见怪不怪了，说多少次也不听，就像浑身没骨头似的，总要倚着靠着人，于是只拿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说：“今日里听了她这几句话，我心里有些想法。”

　　桃仙听太太的语气，知道她说的是正经事，便也不耍娇了，轻轻应着：“您说，我听着呢。”

　　“我，”婉贞咬着下唇，心里起伏不定。今日这李清媛像是一句话点醒了她，如果，如果她自己做生意呢？只是....她捏着桃仙的手用力了些：“你瞧人的眼力，我是信得过的。你说，你瞧这李大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看看自己和太太握在一块儿的手，桃仙想了想说：“容貌家室自然是没的说了。我瞧她品行端正，举止有度，言吐不俗，英姿飒爽，大约是个信得过的伶俐人。”

　　“我心里和你想的一样。”婉贞点了点头。听她这样说，心里就踏实了些。

　　“我的事情，件件桩桩你都是知道的。桃仙，你说，”婉贞略一沉吟，便把肩上靠着的人推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瞧。“若是，若是，我自己来出资，做个生意....”

　　“虽救不得近火，可从长远计。”婉贞喃喃道，“我辛辛苦苦操持的生意，到头来就连几十万两都动不得。谁说的准，人这辈子能遇见几个坎儿呢。下次我可再没嫁妆能卖了.....”

　　见太太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唇也有些颤了。桃仙心知她这是勾到了伤心处。忙搂住太太的手臂撒娇，一张粉光融滑的脸儿依偎在她肩上，话里带着高兴劲儿哄她道：“诶呦我的太太呀，您的本事那还用说嘛。府里上下提起您哪有半个不字。你要是有心做桩自己的买卖，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定然是手到擒来的。”

　　桃仙听她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哪里还伤心的起来，摇着头拍了拍她，“你这张嘴呀。”

　　“我这张嘴巧不巧，您还不知道吗。”桃仙娇声笑道，顺势就含住了太太的耳垂，在舌尖上滚了滚。

　　却不想太太身子一颤，猛地将她推开。桃仙心下一惊，心知这些日子被十分宽待，自己有些没拿捏住火候，忘了太太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怕是要遭。

　　婉贞惊得忙拿眼睛看了一眼车帘子，这马车行在路上，外头十分嘈杂，她们这其中情形哪里是旁人能听见瞧见的。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便十分畏惧罢了。

　　拿帕子捂住叫她咬得麻酥酥的耳垂，婉贞只觉得心里又慌又怒。一手扶住起伏的胸口，面带愠容的低声叱道：“你给我放规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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