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走吧旭儿，”王大太太明显有些心事重重的，回了王家定然又是一场争执等着她。

　　王明旭有些犹疑的应着迈动步伐：“……是，娘。”

　　离他最近的婉贞自然意识到了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一双眼睛不住地往那边烟杆上瞧去。心下一动，婉贞便若无其事似的道：“我送送你们。”

　　做母亲的自然更关注她儿子，王大太太只当儿子是看不得他外祖母有疾还要抽烟。可她是老太太的亲女儿，她可知道娘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尤其是越上岁数越任性，哪里会听得劝呢？老太太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便由她去吧。

　　生怕王明旭好心却触怒老太太，王大太太立时接了婉贞的话：“正好咱们再说说话。”

　　出得了松鹤堂，王大太太略同婉贞寒暄了几句，想起上次在唤春归相遇，便说起那里的东西是真个好用。可她满心都是等一会儿怎么同王家一家虎狼争斗，哪里有心情聊天。婉贞便示意轿子略落下些，同王明旭并排而行。

　　“旭儿？”婉贞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明旭，到底是年轻，心思全挂在脸上，从松鹤堂出来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惊愕样子。

　　“大舅母，方才……”王明旭蹙起眉来，难不成是他认错了么？这方城、这杨府里哪儿来的这样东西？难不成是西医开的方子么？外祖一家可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方才说起要请你吃饭，后日你可有空？舅母也不知你如今忙些什么，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才好。”婉贞轻声便把他的话拦下了。有些事还是不要在这府里说的好。

　　“舅母才是忙里抽空，我哪里有事儿能大过您去。”

　　送走了这母子二人，婉贞这才转回府中。

　　“去嘉澜院。”婉贞轻声吩咐道。

　　虽然杨家如今是婉贞主事，可到底这是家里。出门在外商议应酬，她一个妇人家怎么好跟一群男人打交道。这知州府上下的帖子，她是去不得的。

　　谁知还不曾到嘉澜院，就在外院撞见了杨振轼，一身盛装带着酒气，面色铁青难看。

　　他久在家中不去露面。原先的一般老朋友几次邀约都叫他推拒了。今日实在是拒无可拒，于是便去了一趟。谁知苏二今日也在，两人本就心有芥蒂，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旁人劝也劝不住，终是不欢而散。

　　“若不是要紧事，就明日再说！”杨振轼叫苏二累的失了面子，如今一腔怒火正无处放。看见这苏婉贞一张冷冰冰的脸，无异于火上浇油。只是要是苏婉贞再撂挑子，受累的还是他，因此便强忍着脾气，只想赶回嘉澜院去，靠着那软白柔嫩的少女身子，吸上一袋消忧解愁的长寿膏。

　　婉贞还未曾开口，就当众吃了他一顿排头，顿时难堪的紧。到了口边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可她除了生受着还能怎样呢？

　　“大哥——！”这时身后又是一顶软轿匆匆追了上来，杨振辑皱着一张脸，轿子都没落地稳当就急急下来。

　　“唉，哥！嫂子，您别生气。”杨振辑赶上前来忙摆手。

　　那金满仓今日也受邀同去，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也叫杨三老爷看得清清楚楚，他出手阔绰非比寻常。听说他大哥今日也去，便有心做这个中间人。要知道他近来花的也着实有点多，心里有些虚得慌，若是能介绍这样一个大盐商给钱庄，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谁想今日苏二竟然也被叫来了，这下可好，说着说着，这姐夫和小舅子两个差点当着满方城有头有脸的人打了起来。他羞愧得差点寻个地缝儿钻进去，哪儿还好意思给金满仓介绍，只能借口追人也离了席。

　　“正好嫂子您也在，我有件正事要说。”杨振辑见嫂子也是一副面若寒霜的模样，忙装着看不出来的样子打圆场。

　　当着杨振辑的面，杨振轼不好随处撒气。婉贞看也不看他，低头无言跟着杨振辑向前去。三人一同来在旁边的凉亭中。

　　“天这样的凉，去暖壶酒来，再备几样下酒菜。”杨振辑吩咐道。

　　“这……”听他这样说，婉贞不由看了下天色，的确是快要掌灯了，桃仙还在静安阁等她回去。

　　再说，对着杨振轼，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还是你们喝吧，我那里还有事等着办。不知道三弟要说的什么事？”婉贞尽力稳住面上的平静。

　　“大哥，大嫂。”杨振辑见他们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样子，更有心说合了。“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只说许久不曾说话了，怎么也不肯叫婉贞走。

　　过了霜降，天便一日冷过一日。下人们很快就搬来了挂灯暖手锦屏一应之物，红泥小炉上暖着起金华酒。

　　婉贞见状，只好叫来雪青，低声道：“差人去知会桃仙一声，莫叫她等了。”想了想又嘱咐道：“叫宋嬷嬷看着些，不许她吃蟹……最多便许吃一只解解馋罢。”

　　明明来着身子，却总要贪嘴吃些寒凉的东西，回头又撒娇嚷着腹痛，再好的身子也不能这样糟蹋。

　　这边酒菜上来，杨振辑亲手替兄嫂斟上了酒，劝婉贞道：“嫂子，夫妻之间，哪里有解不开的结。怎么就闹得这样生分。”又转头同杨振轼说：“哥，您也是。大嫂这样这样的人，谁能挑出半分毛病？纵使苏二他年少不经事，您这是闹的哪一出？”

　　杨振轼冷眼看苏氏，见她腰身挺直，垂眼端坐那里好似一尊佛像，半分就话下台阶的意思也没有。冷笑一声，对弟弟说道：“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快说你的事情罢。”

　　见两人都没和缓的意思，这杨振辑只好暂且作罢，说起那金满仓来。听了他的话，一时婉贞倒和杨振轼没什么分歧。

　　“真是这样，不如改日请他到家里来坐坐吧。”吃了杨振辑敬的酒，婉贞不想竟是这样一桩好事，她从胡喜那儿听了这月又超支了的事，心里便始终记挂着，真能结识这金满仓，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想到这儿，婉贞难免提点了这弟兄两人：“这几月的开支，实在大的不像样子。竟已是到银库几次提银了。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还是不要太大手大脚的好。”

　　虽然说长嫂如母，可杨振辑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叫嫂子训孩子一样的说，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讪讪的点头应了。

　　“再有一桩事也要用银，”婉贞把知州府上来帖子的事说了，静静地看那杨振轼。

　　“这是好事啊！”杨振辑听得喜上眉梢，嫂子真是神人，竟然能搭上知州府的线。这岂不是大好事么？可眼巴巴的看向大哥，心底实在摸不着底。大哥近来脾气阴晴不定，躁怒无常。若是像今日一般来上一遭，反触怒了知州大人……

　　那杨振轼本就懒得应酬，又到了吸烟的时辰，心底烦的晃，只说自己近来身体不适，去不得了。

　　这下倒叫婉贞犯了难，两道细眉微蹙，一双丹凤眼直看眼前的老三：“三弟，本该是由祁儿出面的，可你也知道他……”

　　一想自家的那个死心眼侄儿，他心说那还不如叫老大去呢。最后只好定下叫老三带着杨廷祁去知州府上拜访。

　　等回到了静安阁，婉贞说起这事，心底始终还是不托底。

　　在太太膝上枕着的桃仙险些失笑出声，她只把幸灾乐祸的小脸儿往太太软香的腹上一埋，口中安慰道：“您都嘱咐到了，最少出多少，至多出多少。按着旁人的加减多少，不能比过谁去。这些都说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呢？”

　　摇了摇头，婉贞亦不再想这件事了，手执象牙梳轻柔的顺着桃仙那一头秀丽的乌发：“只盼那同老三交好的盐商，他真能将钱存来咱们钱庄才好。不然，我看他们这样的花用，真是坐吃山空啊。”

　　本像只被顺毛的猫儿一般舒服的眯着眼睛的桃仙，有些厌恶地睁了睁眼：“盐商？盐商哪里有好人。有几个钱，人却恶心的要命。”

　　婉贞见她撅起嘴来，不由伸出洁白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间：“没有钱，这样寒冬腊月的你上哪里去寻蟹来吃？是了，嘱咐人叫你少吃也不听，等腹痛时，别同我来说。”

　　“哎哟太太！”桃仙一听便知，自己晚上央着宋嬷嬷多吃了两只蟹的事暴露了，登时笑得狡黠，屋中无人，她伸手抱住太太耍起娇来：“奴儿只吃了那蟹膏，哪里算得多吃两只蟹。”

　　“再说，桃仙若是腹痛了，”桃仙坐起身来，媚意横生的杏眼水汪汪的，看得人眼饧骨软。洁白贝齿咬着红馥馥的唇瓣作可怜，几缕青丝在腮边，愈发惹人。

　　“您真舍得不管么？您不疼奴哩。”夜莺似的旖旎嗓音捏着，桃仙一副好不委屈的样子捏起帕子哼哼呀呀的唱起小曲：“好一个无情冤家负人心，还累奴为你错害了相思病。”

　　不想一句惹得她竟是这样能作怪，婉贞登时红了脸，丢下她起身往里间去了。桃仙嗤嗤笑了起来，爱煞了太太这副羞恼模样，紧随其后追着便也进去了。

　　桃仙才不管旁个如何，她只看太太就够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