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老蒙番外①
　　潘蒙不喜欢阿草，因为他最好的兄弟是阿阳。

　　过了这么久，他早就不记得阿草的名字了，或者说，阿阳压根别打算让他叫别的。

　　那个年纪小的跳级天才，女生们的梦中情人，校草美男...这些乱七八糟的名称太多，以至于本名都扔旮旯里去，很难扒拉出来。

　　昵称的昵字是亲昵的昵，就像哥几个叫阿阳是阿阳，他被哥几个叫老蒙一样。

　　阿阳很迟钝，可是在这些方面总是异常细致，他在努力地把这个人带进自己的圈子。
　　大伙儿都不是傻的，从介绍名字也能看出来点什么，一路跌跌撞撞长大的朋友们互相了解，都乐意给他的幸福添砖加瓦。

　　阿阳他太矛盾了，说他笨吧，有些时候精明得不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朋友心思也琢磨得透，谁喜欢谁一眼看出来，助攻认第二没人认第一，可说他聪明吧，又傻不愣登的，谁对他好对他坏半天看不出来，喜欢个谁还喜欢的人尽皆知，以为不说破人就不知道。

　　阿阳二十四岁，年龄也算个成熟男人了，偏偏里面个芯还是跟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一样，学校里跟一群学生们走一块儿，比学生还学生，一身意气风发的劲儿，给瓢水就能浪。

　　潘蒙觉得大家都在往前走，就他阿阳还站那儿，不自知就算了，也没人提醒，而且吹风下雨了大伙儿还会跑回去给他送伞搭棚子，包括潘蒙他自己。

　　不过说他不变的，还有娇气，这是真娇气啊，每次出去玩就可劲地作死，胃不能吃海鲜你点啥大闸蟹？怕累你拖我们爬什么山？

　　可是兄弟几个谁都最喜欢阿阳，阿阳是他们青少年时期唯一活着的纪念品，是一群人的魂，大伙儿都疼他，让着他，愿意护着他，愿意为他分担点岁月的刀子，踢掉路上的石子。

　　大家都盼着他最好永远青翠欲滴，乐乐呵呵。

　　潘蒙就更别说了，阿阳小时候爹不疼妈不爱那可怜兮兮的样儿见多了，看着三毛流浪记都安得阿阳的脸，他喝完酒说包他一辈子安稳也不是醉话。
　　阿阳早年苦头吃完了，该他吃甜的。

　　可是阿阳要死了。

　　阿阳是他最好的兄弟，最，没有之一。

　　潘蒙喜欢喝白酒，没有白的也能喝口啤的红的黄的，喜欢吃肉，没肉也能啃口冬瓜竹笋大白菜。

　　可没有阿阳...

　　有自己老婆爹妈，马上还有小孩，又不跟他过日子，平日也不是天天联系的，怎么不能没呢？那天阿阳跟潘蒙把事儿一抖擞，也是这意思，因为你有老婆孩子，我毫不犹豫能告诉你兄弟我要挂了，跟你说是因为不用担心影响你太多生活。

　　看看，说他精来着吧。

　　潘蒙把阿阳送回去后，那天真是一路哭回家，就差嘤嘤嘤了，他恨啊，打心底恨，恨自己天南地北到处跑，自己兄弟生病了都没看出来，你不知道丫是个傻比不晓得照顾自己的吗？恨那病，搁谁身上不好，你沾我兄弟，恨阿阳爹妈，个小孩子没养好养得落下病根，身子骨从小就差，到最后也恨阿草，你他娘自己对象都不能看顾好吗在一起这么多年。

　　他回家见到老婆，捧着肚子费力地捡地上一碎玻璃片，就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你有什么资格恨阿草，你自己也是个王八犊子。

　　潘蒙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变得小胖墩，还有个小小的男孩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大院门口蹲着。

　　小潘蒙问:“你怎么不回家啊？”

　　小阿阳就哭:“我妈妈又要骂我，我不想回去。”

　　小潘蒙就拿肉乎乎小手给他抹眼泪水:“你妈凶完你肯定也后悔的，爸妈都是爱你的，外面黑，我带你回去吧。”

　　小阿阳仰着小脑袋:“真的会后悔吗？真的爱吗？那怎么看出来她的爱，怎么看她后悔没啊？”

　　小潘蒙想到他妈给他买的书，就一本正经地瞎扯:“你妈妈会接你上下学呢，还会送你童话书，就学校门口卖的那种。”

　　小阿阳擦擦眼泪回去了，小孩儿好哄，走两步就跳起来，可高兴。

　　梦里头场景一晃，小潘蒙又成了大人，可小阿阳还是小宝宝，细胳膊细腿，眼睛大大圆圆的，拽着他衣服不撒手，一边摇一边问:“我妈妈会什么时候送我上下学啊？我也没看到童话书，会等我生日才送吗？”

　　潘蒙心疼坏了，想把他抱起来哄哄，小孩撒腿就跑，他怎么也动不了，追不上去，站在那儿喊都喊不出来，腿用力一蹬就醒过来了。

　　满头毛毛汗，老婆迷迷糊糊问他怎么了，潘蒙说了句快睡吧就再没说话，把脸蒙在枕头里掉眼泪。

　　其实阿阳没有问什么时候接送，也没有问那本童话书，潘蒙却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东西，他跟阿阳一起读书，他上学放学一直跟他一块儿走，走了十多年，大学都搁一个寝室。
　　这么多年，他潘蒙能有几个这么多年？人难再少年，他的少年要死了。

　　小学时一个平常的傍晚，潘蒙走在前边，阿阳走在后边，其实阿阳早就认得路了，但快两步领着他回家已经成了习惯。

　　他们闲唠嗑，互相说自己新交的朋友。

　　潘蒙说:“朋友跟兄弟不一样，我们虽然还小，但是我要先预订当你一辈子的好兄弟。”

　　阿阳就说:“行叭，那我也预订，预订好了我就是哥哥咯？”

　　潘蒙很有志气:“你叫我哥哥，我就一直罩着你，我可厉害了，会认路，力气还大，字虽然没你写得好，但是我数学比你好。”

　　他本来以为要威逼利诱再磨一磨，结果阿阳很轻松就答应了，他笑得特别灿烂:“哥哥，叫你哥哥你就比我老，我以后就叫你老蒙啦。”
　　“老蒙！”
　　“哎！”
　　“老蒙！”
　　“哎！”
　　...

　　潘蒙自己才是个傻的，阿阳除了那一声就压根再没叫过他哥，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计较，毕竟他俩早就预订当对方一辈子的好兄弟。
　　潘蒙番外②
　　潘蒙有没有告诉阿阳的事情。

　　比如他第一次见到阿草比在高中早的多，是在初中，那时候还不是什么阿阳家的阿草，只是个漂亮点的美少年。
　　智商超群，貌美如花。

　　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只能是被老师姑娘们捧着夸着的的小天才心头宝。

　　平时那样俊的脸实在太少见，纵使是不怎么在意容貌的他也不能看一眼就忘了。
　　是在阿阳的窗户口看见的。

　　潘蒙莫名有了点危机感，他跟阿阳如果是女孩儿绝对是手牵手一起上厕所，互相扎头发打辫子的好闺蜜，他当时就单纯对好朋友占有欲，敏感地觉得不行，丫小屁孩来来回回在阿阳窗子旁边走，莫不是想跟他抢，也当太阳教左护法？

　　一群初中生整了个魔教，阿阳以一声哥哥成功获得潘蒙的支持，又以一张萌哒哒的脸和灿烂乖巧的好性子勇夺冠名权和教主之位。

　　这魔教魔性得有点偏差，譬如潘蒙原本是想着打家劫舍济世救民，结果阿阳整成了扶贫小队，潘蒙还是有了机会就到处跟人打架，一身使不完的精力，有两次下学后人唰地一下就跑了。

　　就这两次，阿阳把自己整得很狼狈，据说还是潘蒙惹出来的倒霉事，人家打不过潘蒙，打潘蒙的小跟班也能报仇雪恨。

　　当然，不是阿阳说的，阿阳说他绊倒了摔臭水沟里，赖老蒙不领着他走，害的他没看见路。

　　阿草估摸着这也是阿阳那两次惹出来的小尾巴，跟四光一个性质。
　　四光...潘蒙撇撇嘴，那傻不愣登的样儿没什么战斗力。

　　他就看着那人在阿阳窗户前边晃悠了两三个礼拜，阿阳发呆简直进入个人我不分的境界，硬是没看到小正太殷切的脸。

　　倒是学校里传起来些子虚乌有的传闻，说小学部某帅学弟与某初中美学姐早恋，火辣缠绵，日日徘徊班门口解相思之苦。
　　果然长得比常人出众些，一举一动都是故事。

　　再见到阿草，就是高中体育课，男孩子长得挺快，跳级跳的更快，对着谁都一脸性冷淡，就一看破红尘似的装逼犯，也还好他生着看了就让人愤世嫉俗的脸，丑的话都不晓得给人打几百遍了。

　　美少年明明该去跑步，不晓得是走错路还是怎么，在他们班里看人仰体向上。
　　潘蒙扫他一眼，继续给阿阳鼓劲，阿阳身体不咋地，能多锻炼一点就多锻炼一点。

　　旁光里他也死盯着阿阳看，潘蒙正寻思着丫瞅啥瞅呢，饿了吃饭看俺兄弟是咋回事，一个错眼，阿阳歪七扭八就掉下来了。

　　潘蒙上前一步，那小孩斜着把他一挤，就被阿阳压个正着，咚地老大一声响。
　　行叭你接不住你上赶着给人砸。

　　这年头，挨砸都有人赶趟。
　　阿阳见人一脸血，吓得抄起来就跑，小短腿跑老快了，潘蒙追后边喊:“你给他放下来我背过去！阿阳！你给放下来！”

　　喊着喊着就给老师拎回去了，排着队仰体向上还没做，跟着乱跑个锤子。

　　往后阿草就时常出现在...阿阳的嘴里，代号是“上次那个被我砸出鼻血的男孩子。”

　　阿阳说那男孩子哭起来好看，潘蒙很无语，男孩子流血不流泪，这位厉害，整得人流血也流泪就不说了，该能从一脸血里看出点美来。

　　说着说着，就是再再次看到阿草了。
　　是自己的教室里。

　　小天才就是小天才，初一跳级到初三然后中考，高一又跳级到高三。
　　阿阳读书早，潘蒙更早，每次班上人问年龄时总是自豪又得瑟，这份自豪和得瑟在看到阿草之后就自动消弥，渣都不剩。

　　再然后，阿阳跟潘蒙暗戳戳地说:“老蒙，我喜欢那个男孩子，我喜欢他。”
　　欣喜又得瑟的语气，还蛮自豪。

　　潘蒙就懵了，他觉得他就该叫潘懵。

　　我他娘昨天还好好一个兄弟，直梆梆一个兄弟，咋就弯了？

　　彼时同性恋还是出现在报纸里的东西，他们男小孩儿连喜欢女生都还是靠扯人头发表达的。

　　阿阳十分领先于潮流，十分领先，他表达喜欢的方式之一就是盯着看，眼神十分热忱，跟没吃过饱饭的猫盯着鱼似的。

　　上课时小眼神粘糊在人男孩子身上，十分热忱直白，老陈不知道扔了他多少个粉笔头，后来索性让他坐在前排，小天才坐在后排。

　　潘蒙就觉得人全校女生的心头宝，应该不至于跟自己兄弟先进到一块儿去，人被盯着看也没啥反应，阿阳得不到回应，后边姑娘认识多了，慢慢也就不喜欢了。

　　这个想法碎成渣渣是有一次，阿阳往教室后走丢垃圾，估摸也是想着瞅瞅他心上人，瞅得人我不分后果就是左脚绊右脚，心上人反应迅速，一把拎起来抄怀里，免了他的血光之灾。

　　阿阳抬起头傻不愣登地盯着人看，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是在人怀里盯着看，那气氛，跟马上要亲上似的。

　　下一秒，阿阳醒了神，跳起来嗖地一下就跑了，然后潘蒙就看见，心头宝同学脸腾地一下就红起来了，纯情得一点不像那个冷着脸往垃圾桶里倒情书的高冷男神。

　　潘蒙更不喜欢阿草了。
　　虽然是自己兄弟喜欢人家，但同性恋总归小众，要受人议论的，这个环境下说保护什么lgbt人群，你不弱不受人欺负歧视的话，何谈保护平权？

　　潘蒙认亲不认理，阿阳是个小太阳儿，错处就赖那小天才上边，知道你他娘魅力大，勾了那么多姑娘的魂还不够，男孩子也不放过？
　　丫的禽兽，嫩草勾搭老黄牛，还一没啥节操的老黄牛。

　　他还有点怕怕，阿阳年纪小就喜欢上这么个什么都挺好的人物，可这种人又不是一抓一大把，过了这位，剩下的脑子筛一半脸再筛一半，没啥人了，他怕自己兄弟整得跟郭襄似的，风陵渡口之后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好在后来很快就高考，再读大学，兵荒马乱的试卷满天飞，潘蒙想着大学霸闭着眼睛跟学渣也考不到一块儿去，暑假大伙儿逗阿阳乐也逗得挺开心。

　　他心放下来没多久，学校里就冒出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仔细一看，鹤立鸡群，眉眼清俊，很是眼熟。

　　潘蒙有些担心，然后一个月黑风高鹅晚上，几瓶酒，阿阳疯魔了，借了豹子胆，给人强逼着被告白了。

　　第二天，潘蒙正高高兴兴跟学校女神处着呢，才定下关系就打电话给阿阳打电话，指望给他冲冲喜，扫扫阴影。

　　潘蒙得瑟得不行:“我有大事儿告诉你！快恭喜我！”

　　阿阳气喘吁吁，才跑完步还是咋:“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我也有大事告诉你！”

　　潘蒙继续得瑟:“你有嫂子啦！我有对象啦！今晚请你们吃饭，给你看特美特飒一姑娘，你绝对听说过！”

　　阿阳声音忽远忽近:“等会儿喝...唉唉别怼我嘴，行叭，老蒙你等下我对象非要我喝口水！”

　　潘蒙心想蹩犊子你啥时候有对象了，就听阿阳喜庆劲儿扑面而来:“我对象也特美特飒，你也绝对听说过！”

　　潘蒙牙齿嘎嘣一下:“...谁，谁啊？心..心头宝？”

　　阿阳哈哈哈一顿乐:“bingo猜对啦！”

　　当晚明明是潘蒙一个人的脱单饭，买一送一，大伙儿吃了两份狗粮。

　　很久以后，阿草偶尔也会见见阿阳的朋友，每次还是像跟着阿阳来聚会一个样儿，大家还是会乐呵呵地叫他阿草，却再也没有人叫他“我草”了。

　　酒杯交错中，看着那张失了温度的脸，潘蒙有时候会想，那个杨过可能不是阿草，郭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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