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作者:许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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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番外


      番外重生①

      病床边今日份挂着的药水还没吊完,辞扬又因为大出血进了抢救室。

      他迷迷糊糊地想,还是得怪自己这名字取得太不吉利,辞扬辞阳,一听就像咒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针戳进肉里的冰冷尖锐,发烧烧得昏冥的热度,喉咙里大片的麻木...这些多少次都养不成习惯,但此时全都不算什么,躺在病床上他只觉得全身都痛,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痛是真实感触到的。

      辞扬嘴角不住地淌着血,医生护士在周边忙成晃影,他怔怔地直视上方,只觉得抢救室的天花板越压越低,耳边仪器聒噪的滴滴声越来越远。

      他偏了偏头,努力想看向门的方向...林绛,林绛还在外面等他吧,他黑眼圈已经好深,不过就快可以睡一次好觉了,辞扬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真的没有未来,真的要死了。

      金州一中,高二十班。

      辞扬的手指不住地抠着书皮,对着窗外已经发了一整节课的呆,天灰蒙蒙的,阳光不强,映得学校里空旷的水泥地一股子电影截图的质感。

      明明前一秒钟,他还在以悲伤蛙表情迎接不可避免的死亡,后一秒钟额头一疼脚一抖,他就在高中课堂上醒过来了。

      讲台上的老陈头头发花白,精气神却比底下昏昏欲睡的一众学生好得多,他机关枪似的丢完一大把粉笔头,一手政治书一手粉笔灰,小眼神如刀般嗖嗖紧跟过来,背后几乎能看到凝聚成实体的幽怨黑气,他瞪了一眼一脸懵逼的辞扬,继续口水横飞,指点江山指点得很是激昂。

      辞扬被他瞪得热泪盈眶,几乎当堂嗷呜出声,老陈头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就去世了,他没有儿子,当时还是他们几个学生轮流捧的灵。
      已经死去的思念着的人还活蹦乱跳,童话故事都不敢这样写。

      下课铃响,几十只公鸡被拔毛的尖叫声让人清醒。

      辞扬咽了咽口水,戳了戳前桌女生的肩膀,小声问,“那个...你带镜子了吗?”

      女生回头看他,纳闷道,“你脸上没睡出印子啊。”然后转回去掏掏掏,递给他一个小粉盒。

      辞扬先是被粉饼味道呛得一噎,好不容易认真看一眼,里面是一张很是熟悉的脸,肤色带着点久居室内的苍白,眼角眉梢还没长开,青涩而开朗,如果忽略掉不停眨巴眼睛的蠢懵表情,和他十五六岁长得一模一样。

      好吧,再看一眼,还是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旁边有人凑过来阴恻恻吹一口气,前桌女生配合地惊叫一声,辞扬小心脏一抖擞,手一哆嗦,差点整个盒子甩出去。

      好在同桌身手矫捷,一只手兜住,埋在臂弯里的声音睡意昏沉:“阿阳,你臭美得帕金森都发作了啊?”

      他颤抖着眼珠看过去,小麦色的皮肤,满脸写着困字的脸,特色小金毛...高中时期的潘蒙同学,还是个没有走向硬汉风的标准非主流。

      “老蒙...?”

      “干啥。”

      “你捶我一下。”

      “??”

      “快点,你捶我一下。”

      “靠,我一拳下去你还有命在啊?没钱没钱,”潘蒙当场表演个猛虎惊醒,他挪远一点表示绝不上当,“你怕不是要讹我,就你这小身子骨,脆得不行。”

      生活不易,辞扬叹气,他复杂地看了老蒙还不像后来一路朝着张狂路线狂奔的脸,伸手快速地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潘蒙嗷地一嗓子跳起来:“我告诉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我脾气好我早就揍你了你信不!”

      辞扬作势蒙头,飞快地喊:“好汉饶命,哥我错了。”

      潘蒙悻悻然地放下手,朝着前桌那个辞扬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女生嘟囔道:“路小西,你瞅瞅他这小损样儿,欠不欠。”

      辞扬噢了一声,想起来了,路小西,性别女爱好美男美女,他们班..哦不,学校的八卦女王,上知老师校长们爱恨,下晓学弟学妹们情仇,横批只限美人。

      这姑娘是学风严谨的学校里最特立独行的一波人。

      一中学风很严谨,严谨过了头,风气就是不看脸不看兴趣爱好只看卷面,一中存在就是致力于培养出一波又一波学霸,为祖国的大好河山种植最坚韧的花朵,其实近年来已经不兴这套了,都说高分低能儿学习再好别的不行也没用。

      据老陈头所言,金州一中也确实认真听了各方各界的意见,了解自己的缺点,不过实则坚决不改,每年用祖国江山一片红的成绩吊打那些培养出低分高能儿的学校。

      路小西利用她不学习也出类拔萃的好成绩钻了空子,她平日最爱八卦美人次爱化妆成美人,生平所好就是顶着张化成妖艳贱货的脸在一群清汤寡水的姑娘们来去自如,收集各种美人信息。

      辞扬看着她认真回忆一番,高中林绛还没进他们班时,相关信息不是出自老陈头之口就是她说的,老陈头挂在嘴边说的都是他考出来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分数,而她是几乎是真真切切直播林绛的言行举止啊。

      他不禁再度热泪盈眶,瞌睡有人送枕头,这是什么好运气。

      放学后,辞扬两步追上路小西,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小西!以后我们还一起玩吧,你是我兄弟了!”

      路小西一愣,虽然不知道向来很熟悉的后桌为什么突然又要跟自己做兄弟,不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看看,那刘海下一双杏眼,圆亮!看看,那小尖下巴,标致!再看看,那脸颊边婴儿肥还没褪,软萌!活体仓鼠!她萌点简直被戳爆!

      说一起玩吧什么的太犯规了吧,送货上门的一只潜藏的小可爱!

      她抹得鲜红的嘴唇一挑,高兴道:“阿阳!你傻没关系,以后兄弟罩着你!”

      潘蒙在一旁见证这场认亲,伸手扒拉辞扬的手:“啥啥啥呢,你昨天还跟我说男女七岁不睡一块儿什么的,你最好的兄弟在这里你认兄弟呢?问过我意见没。”

      路小西立马改口:“林妹妹乖,姐姐以后罩着你!”

      辞扬高中时候一度热爱红楼梦,还曾因为在语文课上背出林黛玉进贾府一章和在黑板上默写出全部人物关系图扬名一中,不同于林薛之争投票中压倒性的金玉良缘,他实名站木石前盟。

      因为辞扬特别特别喜欢林黛玉,而且身体不太好,皮肤又比女生还要白,打针吃药总是苦得蹙眉头,慢慢就得了个混名叫林妹妹。

      路小西自比薛宝衩,辞扬心情好,嘻嘻哈哈地应了,三人聊着聊着气氛一派轻松,潘蒙倒有些纳闷,辞扬有点小别扭,看着浪其实对女生可怂,而且最不喜欢别人叫他林妹妹,他上次不小心喊了一声,两三天都不理人,现在怎么回事?突然立志成为妇女之友?脾气莫名其妙一下子改了,一下午不是发呆就尽在乐呵。

      一起走到了校门口,路小西甩着马尾辫挥手走了,潘蒙还是好奇:“你今天咋啦,乐呵得跟着傻子似的。”

      辞扬看他别扭,笑了:“老蒙,特别谢谢你,你真的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生病时潘蒙真的掏心掏肺,一大老爷们哭得那样儿他都不敢看,上辈子没当成一辈子好兄弟,剩下的半辈子这次一块儿算。

      一记直球,潘蒙明显受到了惊吓。

      辞扬笑得更开心了,好吧,他一千个一万个肯定,他重生了,回到了高二这年,一切还没开始,未来有林绛,有无限可能。

      他拽着老蒙一路狂奔,声音顺着风吹得很远:“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重生番外②
      大院里楼房高耸,灯火闪烁,饭菜的香味从各个窗口里冒出来。

      辞扬跟一脸恍惚、头发被风吹得炸毛的潘蒙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上学。

      他回家先偷偷摸摸猫在厕所里看了几本小说,是汪女士的,她热爱看小说,虽然全是各种小白花被抢对象夺家产,惨兮兮死了,然后重生被迫黑化,脚踢绿茶弟妹,打脸恶毒继母。

      呃,怎么说呢,有点复杂。

      辞扬仔细回想了下以前看的男频重生文,自己没有仇家,不懂股票,更没有记过彩票号码,再努力回忆一下,连高考语文作文题目都记不清楚。

      作为天选之人,他简直一无是处,不过重生的意义应该是弥补遗憾吧,那他的遗憾...辞扬心头一跳,一张悲伤微笑着的脸占据整个脑海,林绛。

      辞扬坐在书桌前,台灯光线温柔,他抽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扉页上写:挖草计划,距离认识林绛一年整。

      林绛是他亲爱的男朋友,如果能结婚那林绛就是老公了,凭心而论,这世界上真的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的男人了。

      林绛感情上没前任没竹马,桃色关系不沾身,误会矛盾从来不过夜,对自己各种一心一意,这给了他海洋一样波涛汹涌的安全感。

      相对让人缺乏安全感的是林绛的硬件配置,他小时候是小天才,长大了是大天才,而且还生得特别俊,那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姿如西子多一分。

      辞扬放下笔,撑着脑袋叹气,多好的对象啊,要不是自己死了,是真的死也不撒手的。

      捋捋时间线,按照之前经历过的算,林绛是明年才能转辞扬班上,一起读高三,这时候还在备战中考..吧?

      林绛是在初一跳级到初三,中考后读高一又跳级到高三,高三那年正好和他读一个班,开始美丽的邂逅。

      辞扬是高三开始暗恋,大一大二继续暗恋,大三才跟林绛告的白处的对象,期间过程曲折心酸,不言也罢。

      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一起住还没几年,他生个病,病了没多久,嘎嘣一下就挂了。

      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拉满的进度条,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昏睡的那些日子,晚上做梦都能梦到林绛在他死后找了别的小妖精,那小腰扭的,真是把他气到哭醒,嗷嗷地往林绛怀里钻,又不敢要他以后不许再找,毕竟婚姻关系都是以一方死亡而结束,又不是拍偶像剧,他哪里敢那么自私。

      他当时一边吐血一边捱日子,努力多活一会儿,毕竟他死了就死了,对象咋办?养在家好大一只对象呢。

      现在看来,后悔啊,这恋爱速度太磨蹭了,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一个故事尽是铺垫着暗恋去了,正文没开始就悲剧了。

      辞扬决定从头来过,努力刷刷好感度,提前把那棵蝉联小学中学大学的校草圈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像大学里每次开展活动那样又码了份长期策划书,大到以年为单位,小到明确到每周干什么,认真程度五颗星。

      熬夜写计划书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不停地打哈欠,路小西努力坐直身子,潘蒙左挡右挡,最后还是让老陈头给他拎着耳朵提到教室外罚站。

      辞扬歪七扭八地靠着墙发呆,不过高二已经来了,高三还会远吗?

      什么都好,就是学习让人头秃。

      “站好了,天天睡啊睡的,你这一个礼拜被我逮着睡几次了?”

      “...三次?”

      “今天礼拜二呐,你这小孩好意思讲!你看看你前桌后桌,一个个比你成绩好,还比你努力!你怎么睡得着?”

      “...”

      “我要是你!晚上做梦都要吓醒!我要给你家长打电话讲讲?大清早的就睡觉!”

      “...”

      辞扬看到还活蹦乱跳的老陈头心情就别提都美了,看他蹦脚就有点久违地想笑,更别提一句话里冒出的家乡话,吓字跟呵字一个音,凶巴巴。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倒好,尽在春天的早晨睡觉!”

      “...”

      “高中生不是应该最有活力吗?”

      老陈头痛心疾首,不停数落着辞扬,高二本来就抓得紧,不进则退,男孩子成绩又不差,就是爱睡觉,睡觉成绩都不落后,不睡觉不就立马上去了?

      辞扬可怜巴巴地又打了个哈欠,眼珠蒙了层水,又可怜巴巴地将老陈头望着,瞅一眼就战略性低头,他本来就瘦了吧唧的,除了脸身上都没二两肉,校服宽松地罩着,一垂头就更显出几分可怜来。

      老陈头喉咙一哽,话到嘴边就软了许久。

      “...说话,你的活力呢?”

      辞扬抬起眼,弱弱地回答:“我的活力在...唉,林绛——”

      走廊下正巧经过一个少年,抱着一沓卷子步伐匆匆,个子不高,脊背挺得很直,侧脸线条流畅,明亮的天光下发色乌黑,耳下一截皮肤就衬得更加白皙。

      少年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扭头,露出一张干净俊秀的脸,眼睛灿若星子,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稚气未脱,却熟悉至极。

      辞扬正想打个招呼,眼泪不受控制,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像一只松鼠翻山越岭地回家,它走了很久,爪子发麻,尾巴上的毛都耷拉下来,明明知道路的尽头就是树洞,有火堆,有一堆足够过冬棉花和松果,知道每一根木头的干燥温暖,每一捧星子的滚烫热度,但真的到家了,第一反应却是神经末梢反应迟钝的疼痛,和后知后觉的酸涩。

      是林绛,那个在病床边守了一夜又一夜,在抢救室外等了一次又一次的人,是他那个哭起来像美人鱼王子的男朋友。

      他矮了很多,稚气未脱,比起熟悉的样子,这只是个略大一丁点儿的小孩子。

      但怎样都可以,只要是林绛,就可以。

      “林什么?你活力在谁?”

      老陈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四周瞅瞅,也没什么女学生,只瞧见个俊得打眼的男同学,校服裤子上是件白衬衫,也许是眼珠太黑,表情过于僵硬,故而整个人连带着都泛着冷光。

      再仔细一看,辞扬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淌,像受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委屈。

      “你哭啥子嘛,我又没凶你嘛,下次不要睡觉不就好啦?莫哭莫哭。”

      辞扬咬牙,带着哭腔努力憋出一句:“我,我一想到我上课睡觉,太罪大恶极了,对不起爸妈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语文书,愧疚得就忍不住化作眼泪...”

      “那那你就好好学习,重新做人嘛,哎呀莫哭了莫哭了,不叫你家长了啊,你乖点不就好了嘛,又不是大事。”

      辞扬挡住脸不吭声,眼泪把校服沾湿,布料糊在脸上蹭得生疼。

      手再放下来,老陈头都冒汗了,而少年林绛已经不见了。

      重生番外③
      下午这事儿就被穿得沸沸扬扬,辞扬正仰着脸给眼睛敷小冰贴,就听到路小西转头时头发扫过笔盒盖的唰唰声。

      路小西:“他们都讲老陈头大清早硬生生把个男学生训哭了。”

      潘蒙:“不,我听说是感动哭的,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以后要好好学习重新做人。”

      路小西笑得咯咯打鸣:“还有人讲是帅哭的,某辞姓男学生正被一核桃干似的小老头训着,唰得一下抬起来,就看见~前面的帅哥,清爽帅气,看帅哥的发型,清新有型,然后对比那叫一个鲜明啊,就跟大晚上走夜路看到一锃光瓦亮路灯,哇得一下就哭了。”

      潘蒙疑惑:“锃光瓦亮,那帅哥是秃头吗?”

      路小西无语:“都帅哥了,就是个正常高中生正常地球人,有头发也是标配ok?”

      “秃与不秃,好了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潘蒙声音凑近,满满当当的笑意戳一下就能哈哈哈出来。

      辞扬干巴巴地接道:“不秃。”

      他又腾地一下坐起来:“没人说是哪个辞姓男学生吧?”

      “都辞了,除了你谁姓这个啊,全中国都找不到几个,”潘蒙毫不犹豫拆穿辞扬的自欺欺人:“林妹妹本妹现场还眼泪来着,不过你死活不认也没人来问你。”

      辞扬:“妹妹你妹,妹妹今年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吃过什么药?”

      潘蒙捧心,路小西抄起一根笔作话筒状:“那就是确有其人咯,所以那个不秃的帅小伙是谁?”

      辞扬:“..林绛。”

      路小西“啊”了一声,焉了:“是林绛啊,我还以为谁呢。”

      辞扬对很奇怪,他重个生漏掉了什么重要情节?这是正常反应吗?八卦姐姐别没兴趣啊,还得抱你大腿收集情报呢。

      路小西摇摇头,叹息道:“唉,学习太好的美人是没有灵魂的。”

      行叭,辞扬笑着摸了摸路小西的发尾以示安慰。

      这个名字对于这个学校的他们而言,后面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某个人,更多的是挂在驴前边的胡萝卜,瞅见那萝卜没,一个字跑,两个字快跑。

      这人就是老师寄托在他们身上如海深如天高的期望,老陈头这正是激励学生的好时候,三句话开始就以林绛对自班学生进行多方面碾压式比较...在辞扬还没认识林绛的时候,听到这名字应该也是下意识地捂耳朵吧。

      林氏对比法适用于各个年级各个学科,很具有普遍性,老陈头还只是高中部老师们中的最一个,初中部老师更希望用林绛当例子,他听说过甚至有老师提出让林绛一个月中抽一个星期,各个班都坐一天以激励同学们认真学习的烂招。

      一中是市重点,能考上的不是聪明就是很聪明,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天被一个小屁孩压倒性比较..鉴定完毕,就一被动招黑体质。

      辞扬想到上辈子高三时,林绛来去都是一个人来去的孤独身影,顿时豪情万丈,心想,以后我就要用我坚实的臂膀保护他!当他可靠的后盾!

      事不宜迟,放学行动。

      辞扬首先考虑的,是要如何支开潘蒙小朋友。

      要知道,潘蒙此人,没人看着就正如脱缰野马,逃出家的哈士奇,当然这不是原因。

      上学放学潘蒙必须跟辞扬一起走可能是因为辞扬跟他结拜为兄弟的缘故,两人气运想通,通俗易懂点来说,就是如果不一起回家,途中必遭飞来横灾,他俩一定要凉一个。

      幼儿园时某次潘蒙请假,辞扬爸妈也没接,小辞扬就自己回家,脚丫子不小心踏着店门口的狗尾巴,被撵着跑了两条街,获赠狗牙印一枚,脚趾头水泡一连串,还连续打了几个礼拜疫苗,从此一段时间看到狗就哭,小脸都哭紫了。

      小学时某次潘蒙逃课,对,小学逃课,辞扬回家后就看到大晚上昏暗路灯下,潘妈妈摁着某潘肉嘟嘟的手脚,潘爸爸认真地竹笋炒肉,手起手落,哭叫声响彻大院。

      初中又某次潘蒙出去“混社会”,打完架还没横多久,回家就看到辞扬一身泥巴水的,书包还挂着水草青苔,一看就知道是从哪个水沟里滚一圈出来。

      ...此类事层出不穷,虽然次数少,但是百分百命中率让人不敢再试,毕竟印象都十分深刻惨烈。

      不一起走的原因里十个有八个来源于潘蒙,但辞扬从小只要倒霉了,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哄不好那种,而潘蒙简直就是直男大男子主义的化身,最见不得人哭,为了活道友也不死贫道,他们从此就再也散过伙,迟到留校都一块儿。

      潘蒙收拾完书包,看着辞扬慢慢腾腾地盖笔盖,整理书,半天不装书包里,一軋一軋活像个小老太太。

      潘蒙伏在桌子上问:“您这想啥呢?我二大爷都比你手脚利索。”

      他二大爷有阿尔茨海默病,简称老年痴呆。

      辞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直白:“想放学咋把你先支走。”

      潘蒙:“昂,what are u 想弄啥咧?”

      辞扬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狗子我变了,不爱你了,我们人妖殊途,不如就此离去,一别两宽,莫要回头~”

      潘蒙审视地打量辞扬一番:“你要搞事情。”

      辞扬深深地看他第三眼:“我爱上了一个人。”

      潘蒙:“然后就不要命啦?”

      辞扬很认真:“老蒙,我觉得你对我们一起放学有什么误解,建国之后就禁止成精了,你作为只哈士奇能成精已经很稀奇了,全球也找不到第二只了。

      潘蒙:“...然后?”

      辞扬:“然后我们是生长在国旗下的新一代,《中学生守则》你看没看,破除封建迷信人人有责,我们要成长,要敢于踏出第一步!”

      潘蒙眯眼:“你想干啥?跟踪人家还是直接打晕拖走?”

      辞扬深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谈恋爱的事,那怎么能叫跟踪呢,护花使者懂不懂?”

      潘蒙噢了一声,被辞扬推着还是乖乖走了,一边走一边唱:“我爱上一个让我奋不顾身的人~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辞扬心想,如果真撞邪了,就拐着潘蒙一起当护花使者,反正自己开了挂,还知道他最后肯定花落自己家,首先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重生番外④
      叮铃铃。叮铃铃。

      初中部放学比高中部晚半个小时,第二轮课堂铃声响起来时,辞扬已经在初中教学楼下徘徊好久了。

      楼梯上传来纷杂错乱的脚步声,辞扬靠在门边,努力扮演着寻找弟弟妹妹的好兄长角色,一双眼睛努力往里看,林绛有点小洁癖,特别怕挤,人多的地方肯定没有他。

      从人群拥挤到稀疏,最后零零星星几个身影,辞扬还是没看到熟悉的人。

      他挠挠脑袋,正要转身往外走,就看到从另外一条楼梯道下来的林绛。

      少年黑发黑眸,校服穿得青春又文气,干净的帆布鞋一步一步踩在辞扬的心尖上。

      这叫什么,缘分啊!啦啦啦

      林绛戴着耳机,线从脖颈边绕过,表情放空就更像个精致的假人,走过来时视线在辞扬身上掠过,就像看一眼路边的花和树,脚步从容不迫,背着包自顾自往前走。

      辞扬顿了顿,也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

      要不要搭讪呢?怎么搭讪呢?这真是个大问题,现在又不是同学,顶多算个校友?中间还卡了好几级的校友。

      林绛出了校门,左拐直行,辞扬记得他家应该跟自己家住的大院很近,可他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难道是后来才换的房子?呃,有可能。

      辞扬小跑着跟了两步,细细盯起林绛当痴汉。

      他居然能在人群里成功避开所有人!太厉害了真的!

      他过水坑居然能不溅到鞋面!太厉害了真的!

      旁边那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都故意走上前好几次了,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太厉害了真——唉,林绛呢?

      这正是个大中心路口,几条街道上都有安置学校,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因为初中放学时间都一样,人群中各色校服都能看见,再加上很多下班族,可谓人潮拥挤,撒手就没。

      人呢?我前边那好大一个人呢?

      辞扬愣了几秒,甩开腿快步跑了起来,左右看了好几眼,又追着一个熟悉颜色的校服转了几圈,再一抬眼,看着路灯旁边亮晶晶的霓虹灯,傻眼了。

      他自认十全十美,毕生唯一缺点就是容易迷路。

      这个缺点是他们班公认的,如果全年级团建爬山,一整个班人全都跟着一个人走丢,在别的班高高兴兴吃大餐时,这个班蹲在路边把野花慢慢采,这种记忆给谁谁都毕生难忘。

      谁都毕生难忘的事儿,唯独辞扬自己总是不记得,平时哈士奇是点亮老狗识途技能的,问题是今天狗子被自己赶跑了。

      辞扬前后左右都仔细看一圈,发现路尽头那个银行门口的平台最高,他走上去再四处认真看一圈,天色渐晚,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人或路标。

      辞扬摸了摸裤兜,手机...读高中的乖宝是不允许带手机上学的,难道随便拉个路人求救?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他捂着脸继续漫无方向地走,“唉..嗷!”

      只听叹气叹得婉转动听骤然拔高,他脚下一空,嗷地一嗓子就掉下去了。

      银行门口的高台上..走了五六阶才爬上去的,真的好高,起码一米多,摔不死但肯定疼那种。

      辞扬眼一闭,心里疯狂咆哮,又撞邪了!妈咪妈咪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娘喂!等等——怎么不疼?

      是个倒霉鬼还是好心人?迎接辞扬的是个带着皂香味的怀抱,那人被撞得闷哼一声,他太瘦了,骨骼有些硬,硌得辞扬肋骨发麻。

      完犊子了,肯定要被骂了。

      辞扬抿抿嘴,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就看进黑黝黝的的眸子里,一看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也不知道是被撞疼了,还是额前细碎的头发丝搔得,林绛眼角有点红。

      林绛见他站稳,松开手倒退一步,辞扬发觉了他的意图,下意识地跟上去,伸手扒拉住林绛的腰,又塌下肩垂下脑袋,把脸埋在纤瘦的肩膀上深吸一口,嗡声嗡气地撒娇:“又生气,都不哄我,我吓到了耶...”

      手下的腰很细..也很僵。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林绛表情太过熟悉,虽然还是个比他还要矮大半个头的小崽崽,但已经颇有之后生气时的风范。大概又因为辞扬迷路迷得晕了头,太过委屈,化学反应嘭地一声,以至于触发了什么,咳咳,奇怪的习惯性行为。

      辞扬手还搭在林绛的腰上,脸颊也蹭着他的颈子,他分神想,皮肤真的好滑啊,像上好的玉。

      等等,我在做什么!畜牲!他还是个孩子!

      对于辞扬而言,重生之前和之后是无缝衔接,林绛还是那个熟悉的林绛,可以容着他撒娇卖萌翻跟斗,发痴拿乔要亲亲。

      但是对于林绛而言..辞扬不敢想,保持着姿势也不敢动。

      正在他听到脑子咔咔作响,疯狂思考对策准备说自己喝醉了自己大名是潘蒙时,耳边有道清澈的声音轻轻咳了一下,然后背后被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别,别怕。”

      辞扬得了阳光很灿烂,他猛地一抬头,笑道:“这算不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林绛轻轻挣了一下,他茫然地垂眼看着自己并不想松开的手:“你是...”

      他的表情豁然变得悲伤起来,一点稚气如同遇了热水的冰,瞳仁黑得像缺了星子的夜空。

      “阿阳。”

      辞扬圆场的话没编完了,就被重新狠狠地箍进怀抱里。

      身前的人微微颤抖,不停地叫他。

      阿阳。阿阳。

      像才学会说话的孩子,带着执拗和懵懂,声声大悲,摧人心肠。

      辞扬知道了,阿草也回来了。而他们的日子,还有好长。

      重生番外⑤
      当潘蒙知道辞扬以一个晚上的神速就成功勾搭了传说中的冰山天才小学弟之后,整个人可以说是震惊的。

      这个震惊状态持续一整天,并在放学时达到顶峰,且无上限地往上突飞猛进。

      “所以你以后,确定以及肯定真的都不跟我一起回家?”潘蒙看着自然而然低下头让学弟摸脑袋的辞扬,十分百分地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颜色的麻袋?你到底是给人灌了什么品种的迷魂汤?哦不,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品种的迷魂汤?这是早恋你造吗?这是禁忌之恋你造吗??”

      辞扬伸手轻轻勾住林绛的衣角,林绛抬起眼看他,往日可谓冷漠无情的眸子装满了温柔和爱意。

      不知怎么,潘蒙怎么看怎么觉得里面居然颇有点...受宠若惊或可称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以后都要跟阿草一起走,”辞扬仿佛顺过了毛的猫,“不是不跟你一起回家,我们仨以后可以一起走,咱就是一中的F3,太阳神教三巨头噢耶。”

      林绛悄咪咪伸向自家对象的手闻言一顿,转头看向潘蒙,眼眸黑得深沉。

      潘蒙一愣:“...”
      啊啊啊啊啊看我干什么啊又不是我说的啊啊啊啊啊我是学长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天呐这是什么品种的学弟好凶啊啊啊啊啊。

      顶着某学弟的深沉目光一起走了一次之后,潘蒙就以毅然决然的姿态退出这个小群体并且单方面地孤立了他们。

      什么F3,什么三巨头,都是不存在。

      全都是泡沫,一刹那的花火。

      他就是个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的电灯泡。

      如果真的跟他们一起走,潘蒙高中没毕业就可以出本《如何优雅自然沉默骄傲还不尴尬地当一枚电灯泡》。

      这才见面就立马进入热恋状态?

      速度要不要太快?

      阿阳要是个姑娘这都得怀上他干儿子或者干女儿了吧?

      那还是个孩子啊?哦不,那还是两孩子啊?前几天还自闭忧郁美少年和一见钟情尾随护草使者呢?

      这什么品种的剧本啊几倍速啊?

      对此,不同于潘蒙小朋友的满脸问号,辞扬只能说,干得漂亮。

      辞扬和林绛的那一生实在错过了很多。

      用句矫情到烂的话来说,可谓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他们错过了竹马竹马的少年时代,错过了高中,错过了那个雪天街头的陪伴,还有那些夜晚暗生的情愫。

      在辞扬从那场亘长的梦境醒来后,他就时常会想,如果那个路口,他记得阿草的脸就好了,如果在霸王花挑衅的窗前,他顺从本心地走过去打个招呼就好了,如果在那一个个电话组成的夜晚,他说出喜欢...

      原本没有如果。可是现在有了。

      他们早早就写下了彼此相爱的未来,并为之循序渐进地前进。

      当然...如果林绛不那么认真地教辞扬学习,辞扬也许会过得更更开心些。

      林绛除了他的爱人,连书本上的知识也一并想起来了。

      高中书本啊!隔了大学加工作的那些年,还有后来不知道的多少年啊,只能彩虹屁送上:奈斯.JPG

      天才只会更天才,林绛坚决不走伤仲永的老路的同时,并以成功教学辞扬为己任。

      辞扬后来学习累了,林绛就会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沉默着发呆。

      他也会问林绛在想什么,可林绛一直都不说,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又像仿佛回到很多很多年前,一次半梦半醒之间,辞扬才听到模糊几句嘟囔。

      林绛眯着眼睛望向辞扬,眼角闪着细碎的光。

      他说,你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过的。
      他说,阿阳,我在做梦吗?不想醒来啊。

      我在做梦吗?卸下全部骄傲和底气,翻出柔软肚皮的巨兽,小心地祈求自己不是在梦里,或者祈求梦悠长不断,永远也别醒过来。

      再次长大成人的辞扬用力地抱住林绛,狠狠抹一把眼泪。

      也许有重生加成,林绛跳级跳得愈发凶狠,高二那年就转进辞扬班上。

      潘蒙一脸震惊地把座位贡献出来,在路小西悲悯的小眼神中打包走人。

      老陈头自然也不会忘记这么一号人物,他笑着打趣道:“辞扬,你活力转进班里来了,再敢睡觉可没借口找了哈。”

      路小西从老陈头开口就闷着脑袋在桌上笑,走在八卦前线的她又怎么看不出来某风云boy的变化,好不容易磕到真的了,也许还能一直磕。

      将冰山化作绕指春水,大概也只能是他们的小太阳了。

      辞扬望向身边年轻的阿草,忍不住痴痴地笑。风将书页卷了几面,他低头一看,正瞧见贾宝玉对着林黛玉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他心里暗自背诵: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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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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