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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
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车行驶到过路口，转弯掉头。
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落到姜显的膝盖上，把手机屏幕晃得不太清晰。
那几个字的表面，带着层波纹，好像沉在水里一样。
姜显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曾经，瓦声用那样一种堪称“奇特”的方式请姜显吃饭，让姜显成功记住了这个人的样子。
现在这事情离他很远，甚至是陌生。
即便是在最混乱的时候，姜显的生命中也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种选项，他终于有些理解宋岩当时对他说的话——
你在凭借自己的经验和本能，沿着那条线走。
一条不会犯错误的线。
对于瓦声，姜显本不该引起什么情绪的。
可是，他却不敢说，自己内心中毫无波澜，这种起伏的心情，明显不是因为“类比”。
既然如此，就是“因果”上的纠结。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做那些事情的？
姜显的手指划过手机屏，他依稀想起来一些瓦声曾经和他之间的对话。
在那一次评委画手的聚会上，瓦声喝了酒，姜显也喝了点酒。
瓦声仰头靠在姜显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上面五颜六色的灯，他眼神中的情绪变化，就像是那些灯光，没办法聚焦，也没办法集中成一种颜色。
散乱无章。
但是姜显并没看见。
瓦声语气不太明确地问道：“姜老师，你小时候喜欢画画吗？”
姜显摇头：“不太喜欢。”
“那我们不同，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虽然都是些根本不能拿给别人看的涂鸦。”
“嗯。”
姜显应得心不在焉，瓦声交谈的热情却并没有减少。
他含着点笑，仿佛回忆什么一般地说道：“自从我三岁拿起笔开始画画，就一直画一直画，好像停不下来，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要跟画画这件事一直纠缠下去，直到拼个你死我活为止，那时候的热爱很纯粹，想要做，便去做了。”
姜显没说话，只是听着。
他的头有点晕。
“画画几乎占据了我生活中绝大多数的时间，十五岁那年，我没考上高中，家里人让我去打工、托关系给我介绍了些工作。我不想去，就离家出走。”
姜显动了动手指，偏头看向倚靠在沙发上的瓦声。
难得两人因为“离家出走”，有了点共同话题。
“然后呢？”
“没钱，四处周转，能找到一个住的地方都要庆幸几天。我当时画了很多，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画画、然后投稿。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愿意收……其实我对比自己当时画的东西和现在画的东西，并没看出来有什么实质性的长进，无论是画功还是故事，水平都差不多。现在他们抢着要，当时却无人问津，大概只是因为，我现在名气大了吧。”
瓦声给自己找了杯酒。
“姜老师，你喝不喝？”
“不喝。”
瓦声自己喝了一口，说道：“当时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一天一顿饭，窝在一个不花钱就能住的小屋里，晚上冷得整个人都在颤。所以，画稿第一次有人要的时候，我特别高兴。”
瓦声停顿一下，问道：“姜老师，你抽烟吗？”
“不抽。”
“不喝酒不抽烟，你在这里肯定不太自在。”
姜显扯了下嘴角：“可能吧。”
瓦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看上的不是我的稿，而是我的人。那是一个专门捧画手的团队，团队带头的那人说，我陪他们睡，他们就把钱和资源押在我身上。”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值钱啊，画和身体，能卖的都卖了。”
姜显轻微皱眉：“你那时候多少岁？”
“十六岁吧……那天，从他们那里离开后，我脑袋很乱，拿着点钱，给自己过了个生日。夜里吃饭的时候，我刷微博，刷到了你的第一张画。”
“那画真好看。”瓦声发自内心地说。
姜显不这么觉得，那张画是他为了重新起步而画的，商业性质很明确。整体来看，会让人惊呼，但若是懂行的人来看，无论是构图还是表达，都有大问题。
不过，姜显没有打断瓦声。
瓦声道：“点开那副画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还能行，还能接着往前走。”
“那些人也算信守承诺，为了捧我，的确砸了很多资源。有些是我以前没听说过，也根本没法想象。”
“我每次挺不下去了，就去你微博看看。”
“到现在，四五年了吧。”
“……”
后来瓦声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姜显记不清了。
……
车行逐渐平稳。
姜显微微抬起头，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冉没听懂姜显在问什么：“嗯？”
“这个。”
姜显指了指热搜上面瓦声的名字。
时冉恍然。
她散开自己的头发，姜显能够感受到对方略带飒气的香水味。
时冉随意翻了翻微博：“姜老师关心的角度挺清奇，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昨天发现的。不过，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吧？”
姜显应了一声，收回手机。
刚刚，他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有点怕真的得到一个“半年前”的答案，可是现在这样没有结果，他也不觉得庆幸或者释怀。
他不自觉会去想，瓦声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姜显有些难以想象。
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久了，也曾经见过类似的人。
大多数在曝光出这样的事情后，那一个“账号”就从此销声匿迹了，至于账号背后的人究竟怎么样了，他不知道。
说到底，这些“账号”好像一件件衣服。
卸下包装之后，他们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
做过的事、犯下的错，都跟随着“人”本身，不会因为少了件衣服，那罪就能减轻几分，或者被视若无睹。
“为什么会去吸毒？”
姜显拧紧一点眉，他看着前排的车座。
他语气很平，其实并不是在问什么，但旁边的时冉以为姜显是在问她，她摇了摇头，不太严肃地说道：“谁说得清呢？追求刺激吧。”
姜显视线没有动，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该用这种方式告别的。”
时冉没有跟上姜显的思路：“什么？”
“没什么。”
——瓦声大概很快就会从他所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消失吧。
姜显想着。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两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发来。
第一条是宋岩的。
“做你想做的事。”
“好运。”
第二条是莫衡的。
“姜显，店这边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采访的事放轻松，我等你。”
姜显直了直后背，肩膀的位置还有些痛，他轻捏了两下，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刚刚来到T市时的自然平静。
姜显转头看向时冉，他说道：“采访有流程表吗？我想提前看一下。”
“有，我拿给您。”
时冉从包里面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姜显。
姜显含了颗糖，轻微的甜度帮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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