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行舟

作者:两颗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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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吻



      姜显住在一处老社区,这里房子不新,楼梯的边沿也有些磨损,上楼时需要小心谨慎。这房子其实很久没住过人了,一直空着。

      他和莫衡分手后,从莫衡家里搬出来,姜显也没什么心思去找新住处,就直接收拾收拾住回了这里。

      这里虽然陈旧,但周围绿化很好,也安静。

      姜显走到家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姜显,后天吕乙涛的婚礼你别迟到了啊。”

      电话那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杜帆,莫衡室友中的一个,以前是个鼓手,富二代,在乐队砸了很多钱,后来家道中落,欠债。
      乐队的人也都够意思,林林总总帮着杜帆筹了小百万的钱,算是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姜显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杜帆。

      后来,杜帆自己在学校里面倒卖图书和学习资料,挣了不少钱,他是个很活络的人,大学毕业后,很多同学聚会都是杜帆组织的。

      杜帆的活络和姜显以前不太一样,杜帆行事圆滑,姜显性子很直。

      此时听杜帆一说,姜显拿钥匙开门的动作顿了顿,他把手机架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手顶着门,另一只手拧动钥匙,这才想起来之前答应的事情。

      吕乙涛找他做伴郎。

      ……

      姜显也想不出自己和吕乙涛的关系是怎么从“见面就打的敌人”变成“酒友”的,或许还是要归功于莫衡。

      那天食堂一闹的结果,是莫衡端着一张冻成冰块的脸,把姜显揪着衣领,提到了学校西南门旁边的篮球馆。

      姜显看出莫衡不是个好惹的人。
      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莫衡拽着姜显的时候,姜显只觉得脖子被勒紧,他起初挣动了两下,后来觉得自己挣动的动作实在“有失体面”,于是索性不动了,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莫衡手上,由着他带着自己走。

      在这种时候,姜显也没忘了笑。
      他盯着莫衡的侧脸,一边看一边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走进篮球馆后,莫衡将姜显丢在放篮球的架子边,姜显的后背和那架子撞了一下,架子摇动起来,上面的篮球砰砰砰滚落一地。

      姜显后撤一步才稳住身形。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莫衡。

      篮球馆里只有姜显和莫衡两个人,中午的阳光顺着篮球馆侧面的小窗户散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姜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么灿烂灼眼的阳光了。

      他哼笑:“打架?”
      莫衡偏头,没有看姜显的脸,从地上抓起一个表面已经带了点划痕的篮球,捏在手里转了两圈。

      “会打吗?”
      莫衡问。

      姜显突然觉得莫衡的声音也很好,带着一点轻微的粗糙,不张扬,也不沉闷,恰到好处。

      姜显看着他:“我这人一事无成,半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打架。”
      莫衡把篮球拍在地上:“你半辈子就二十岁?”

      姜显笑得没心没肺:“说不定还不到二十岁呢,你废话那么多,到底打不打?”

      他知道自己打不赢莫衡,但姜显打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赢。

      所以究竟为了什么?
      姜显也想不通。

      莫衡后撤几步,动作用力地把手中的球扔给姜显:“不打架,打球。”
      那球飞来的时候姜显没有防备,直直撞进他的怀里,把他往后推了几步,姜显抓着球,他怔了两秒,随即扬声:“打架我不一定能打得过你,打球你别想赢。”

      莫衡罕见地扯了下嘴角。
      “来。”

      姜显的眼睛没给他争气,就这么看着莫衡的表情,移不开视线。

      ……

      最后确实是姜显进的球多。

      但是他没觉得赢。

      这一场球打下来,莫衡快把他家里面有几块砖、阳台上有几盆花都给套出去了,姜显怎么也没想清楚,莫衡看起来寡言少语的一个人,怎么套话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莫衡递给他一瓶水,水里面混着淡淡的柠檬味。

      “你一共欠了多少钱?”
      莫衡看着姜显拧开瓶盖,问他。

      姜显喝水的动作一停,也转头看向莫衡,表情无奈:“老哥,别问了,再问你是不是要问到我有过几个女朋友,开过几次房了?你这不是来要钱的,你是来查户口的吧?查户口的都没您问得细啊。”

      莫衡重点偏了:“你有女朋友?”
      姜显的动作再次停顿,他避过了莫衡探究的视线,低着头道:“没有。”

      没等莫衡说什么,他又接上一句:“我喜欢男的。”

      他以为莫衡会有什么反应,说实话,无论莫衡有什么反应都不是姜显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只是低着头,把自己装成缩头乌龟。

      可最后莫衡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嗯”了一声。

      篮球馆陷入了寂静。

      半晌,莫衡的声音在姜显头顶响起。
      “你喜欢我吗?”

      姜显拧着眉抬头,目光茫然地看着莫衡。

      莫衡看出姜显眼神中的几分不可置信,他偏了偏脸,强调道:“我是男的。”

      “老子他妈知道你是男的……”姜显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即又止住,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水瓶被丢到一边,骨碌碌滚进了地面上那一道明黄色的阳光里,“你什么意思?”

      莫衡低下一点视线看向姜显。
      他比姜显稍微高一点,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够看清楚两人身高上的差别。

      莫衡没说话,就那么盯着姜显在阳光下映出几分浅棕色的眼睛一直看着。

      大概过了三五秒钟的时间。

      篮球馆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寂静之中,二人毫无征兆地吻在了一起。

      姜显揪着莫衡的衣领。

      莫衡一只手扣着姜显的后脑,另一只手抵在姜显肩膀的侧面。

      姜显的肩膀很瘦。
      一只手就能够捏住。

      也不知道他平时都是怎么跟别人打架的。

      年轻时的爱情总是激烈得可怕并且令人生畏。
      一条线弯弯绕绕,无论打了多少个结,总有解开的一天,有的时候不耐烦了,他们就把结从中间剪断,然后看着地面上零散破碎的线头傻笑。

      他们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无论回忆好坏,都是个念想。

      那是姜显第一次和莫衡接吻。
      也是姜显第一次接吻。

      ……

      姜显反手把门推上,将手里的一袋药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小心谨慎地给药套了个便利店的袋子,但实际上一路回来也没碰上什么熟人,不会被人问起。

      他一边换鞋,朝客厅里面走,一边和杜帆讲电话。

      “我……”

      姜显说话的语气有点异样,但是杜帆不是什么细致的人,更不像莫衡那样了解姜显,他没听出来。
      他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你那天有事?”

      姜显神情一恍,他现在总是不自觉地走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就错过了编理由的最佳时间。

      杜帆一连串的“游说”已经开始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几个出去吃饭,吕乙涛喝高了,他拽着你的手,哭天喊地说他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给他当伴郎……”

      姜显听见杜帆这话苦笑一声,把外套脱下来放在沙发上,沿着沙发扶手坐下。

      他记得。
      他还记得那天,莫衡因为吕乙涛拽着他的手,和吕乙涛那个醉鬼理论了很长时间。
      最后还是他给劝开的。

      “吕乙涛当时说,以他那张脸,除了你和莫衡,不会再有人,等到他结婚的时候还没结。”

      姜显随口应着:“吕乙涛这些年性格越来越好,对女孩子也上心,和以前不一样了。”

      杜帆好像是在饭桌上,周围闹哄哄的,还有酒瓶碰在一起的声音,姜显能听出他是捂着嘴贴近话筒讲话。

      “还有人比你变化大吗?老吕怎么说也就是被磨平了棱角,你是直接被磨成了个球。”

      姜显笑笑,看向窗外。

      他住的房子不大,客厅里面放了沙发和一张长桌就差不多满了,尽管如此,姜显还是觉得空,他想换个更小的地方住。

      杜帆问他:“你和莫衡怎么样了?”
      姜显的语气平平,没有变化:“老样子。”

      杜帆点了根烟,换了个姿势坐着,旁边有服务生过来问他话,他摆摆手说不用:“老样子就不错……我以前以为,你们两个凑到一起,非饿死不可,没一个能照顾好自己的,现在看看,有什么难事麻烦事,也都过来了。”

      姜显纠正道:“都过去了。”

      杜帆喝得微醉,只是顺着姜显的话说:“过去了……婚礼你到底能不能来?”

      姜显问他:“莫衡去吗?”

      杜帆大概是真的有点迷糊了,也没听出姜显的问话有什么问题。
      “他要上课,来不了。”

      姜显点头道:“你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吧,我到时候过去。”

      杜帆一乐:“行。”

      直到姜显挂断电话、杜帆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怔了两秒,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姜显问了什么,杜帆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给旁边端酒的服务生吓了一跳,盘子差点打翻。

      这两个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杜帆眨眨眼睛,脑袋一响,赶紧把手里的烟掐灭,到一边皱着眉给莫衡发了条短信。

      “后天吕乙涛婚礼你要是不来,我们就集体把你拉黑。”

      发完之后杜帆觉得这没什么力度,又补了一句——

      “顺带逐出宿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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