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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容
宋岩和宋歧两人给姜显的感觉很不一样。
从宋岩身上,姜显能够发现这个人对于生活的控制。
没有什么是超出预料的。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逐渐推进,一块碰倒一块,如果其中一块倒了,很快就能追溯到源头。
宋岩说:“你不方便喝咖啡,我帮你点了一杯豆浆,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找服务生换一下。”
姜显没有更换的意愿,拿起杯子喝了一点。
他不动声色,仿佛是揣测,也像是试探:“你之前说了解情况。”
宋岩笑,神情放松:“这次不算正式见面,我说的了解情况,不是了解你,是想让你先看看我,如果觉得可以,我们再进行后续的那些,如果不行,就当交个朋友。”
宋岩说得自然。
能坦然地让别人评价自己是种勇气。
姜显不具备这样优秀的品质。
他看向宋岩。
从宋岩的神情动作或是一些其他的细节,姜显能看得出,宋岩和他是一类人。
他喜欢男的。
这多少让姜显有些不自在。
姜显说:“你的时间很充裕。”
今天是工作日,宋岩在这里喝东西,没去诊所上班。
宋岩环视四周,说:“有患者预约的时间,我才会在诊所,平时一般都在这边……开咖啡屋是主业。”
姜显有点讶异。
他没想到原来宋岩就是这里的老板。
“做心理咨询师是副业?”
宋岩诚实地点头:“副业的意思是,我不依靠这个赚钱,我的本科、硕士、博士都学的是心理咨询相关,专业性还是值得被信任的。”
旁边有服务生走过来问姜显是否需要续杯。
姜显回问这里是否有酒水。
服务生的表情有些停顿。
她很年轻,应该是像宋歧那样出来打零工的,没太多社会经验。
服务生表情犹豫地看了下宋岩,似乎是想求助。
这位被老板请来的人有些面熟,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但或许是个“有知名度”的人。
姜显从服务生的反应知道,这里没有酒水,只卖无酒精的饮品。
宋岩说:“如果你想要喝酒,可以让小何去买,但是我不建议在这种时候喝酒。”
宋岩的“在这种时候”是泛指,指的不是他们见面的场合,而是指姜显服药期间。
为了在服务生面前保证姜显病情方面的隐私,宋岩没有直言。
姜显淡淡笑了一下,依旧是陌生而又温顺的表情,他将杯子递给小何:“我只是随便问问,还是豆浆。”
小何端着杯子离开。
姜显对宋岩说:“这里看着像酒吧。”
宋岩应道:“所以叫错位。”
宋岩点到为止,他或许是希望姜显能够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问问更深层次的想法、理念、价值观。
但姜显却没有问。
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刨根问底了。
……
大约是莫衡提分手的一个月前。
姜显自顾自抹着画板上的颜料,不知想起了什么,问道:“莫衡,你家里人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莫衡的手从鼠标上移开,他看向姜显。
这问题太突然,莫衡也没什么答案。
他从小到大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究其原因,大概是“莫衡”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不值得被问“为什么”。
而且,他也没有想过要问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起名时没有选择莫横、莫竖、莫撇、莫捺这样的名字。
如果他叫莫捺,会显得“有故事”一些。
说名字的时候,别人多半要问问,你父母是不是某位艺术家的追随者……
莫衡说:“可能希望我做事情持之以恒。”
姜显表情奇怪地回头看他:“你文盲吗?持之以恒的恒不是你名字的那个衡。”
如果这时候,莫衡问姜显“持之以恒的恒是哪个字”,或许姜显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
无论莫衡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为了配合姜显开个玩笑,都无足挂齿。
但是姜显现在还记得,当时莫衡轻皱了下眉,表情中有几分晦涩难懂的情绪,他仿佛是下意识问道:“我的名字是哪个字?”
说完以后,莫衡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突然避开了眼神。
“抱歉。”
他说。
“刚刚走神了。”
莫衡的样子不像走神。
姜显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我父亲。”
这个近乎书面化的称呼仿佛拉开了莫衡和他“父亲”的距离。
姜显猜测道:“你们的关系不好?”
这次莫衡没有回答。
不久后,莫衡提了分手。
当时,姜显很自然地把分手的原因和他曾经问过的问题联系起来,因为他回顾自己让莫衡不太高兴的记忆,只有这个没有结果。
于是他不再刨根问底。
即使后来,他知道分手的原因并非这个,但是姜显还是变得很少提问。
莫衡在改变着姜显的习惯。
这是一个逐渐留下痕迹的过程。
这一点毋庸置疑。
……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宋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姜显的思考。
宋岩对上姜显纯净、没有攻击性的目光,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够私密,也可以不回答,没有关系的。”
“在一起。”
姜显说得干脆。
他不知道是出于患者对于医生的坦诚,还是因为,他察觉到宋岩喜欢同性,所以试图表明自己的立场。
宋岩点头,他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动容。
“你没有回避,至少证明了,你有一定的能力可以面对、承担这个事实带来的影响,这是不错的表现。”
宋岩的评价很客观。
赞同和鼓励能够给人正面的反馈。
即便姜显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掺杂了部分“心理治疗”的技巧,并不一定是宋岩纯粹而发自内心的认可,但他依旧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比刚刚融洽了许多。
“你认为自己依赖于这段关系吗?”
“嗯。”
豆浆温热。
姜显喝的动作缓慢而细致。
“你认为他依赖于这段关系吗?”
姜显沉默。
宋岩从沉默中同样能够获得某种讯息:“你认为他离开了这段关系也能够独立生活。”
“应该。”
姜显的回答模棱两可,但更偏向于认同。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带给莫衡什么。
——那莫衡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和宋岩的谈论拨开了某个盲区,姜显以前没有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浮出水面。
因为喜欢吗?
莫衡好像从未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他一直在征询姜显的意见,似乎姜显说他们可以在一起,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事情水到渠成。
可如果站在莫衡的角度……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或多或少是能够从对方身上得到某些精神或者物质的支持,你能够从对方身上得到这些支持,所以你希望和对方维持关系,认为自己是依赖这段关系的。那他呢?”
宋岩的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姜显看着喝了一半的豆浆,摇了摇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怎么了解莫衡。
他很想反驳宋岩说,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甚至已经爱成了一种习惯,但是,姜显觉得“爱”这个字太过于单薄和虚无。
好像不足以支撑莫衡长久以来的陪伴,甚至是对他的纵容、溺爱。
姜显有点不安。
宋岩发现了这一点,他转移话题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他气质类似或者有共同点?”
姜显动作停住。
这话在S市的时候,小区的保安刘哥提到过——
“昨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跟你一起回来,那是你哥哥?”
“以前的同学。我们长得很像吗?”
“那也没有……外观上没有,但给人的感觉莫名类似……”
“……”
为什么他和莫衡给人的感觉会相似?
因为经常待在一起吗?
好像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说通的。
“……为什么?”
宋岩建议:“你可以尝试着多了解对方,或许……”
说到这里,宋岩像是无奈:“说得我像个情感专家。”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也大概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同意开始治疗,可以再联系我。如果你喜欢这里的环境,也可以多坐一会儿,我在诊所那边有预约,就先失陪了。”
姜显生硬地点了下头。
豆浆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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