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行舟

　　姜显在这种事情上极少出声，偶尔才会冒出几个细微的单字。

　　这和他性格的转变没什么关系。

　　从一开始就是。

　　刚认识时，莫衡觉得意外。

　　他没想到姜显四处惹事、生怕世界和平的一个人，在床上闷闷的。

　　让莫衡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莫衡以前也问过他。
　　“你没什么想说的？”

　　姜显茫然：“说什么？”

　　莫衡：“……”

　　后来，也不知道姜显从莫衡的问话里琢磨出了点什么。

　　真受不了的时候，他会叫莫衡的名字。

　　低低的，轻轻的。
　　自喉咙里发出一点气音。

　　莫衡喜欢听他叫名字。

　　……

　　洗衣机转着。

　　或许是年头久了，还有一点震颤。

　　洗衣机的声音盖过了姜显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声。
　　他感觉头里晕乎乎的，闭着眼睛、紧着眉。

　　“莫衡。”

　　姜显揪着莫衡的袖子，快要把袖子扯断了，也没推开莫衡。

　　黑暗、两个人的环境，让姜显觉得安全。
　　但今天的莫衡有点不一样。

　　空间狭小。

　　“画是怎么回事？”
　　莫衡低着视线问。

　　漆黑之中，他看不见姜显的脸，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偏开。

　　姜显的头发轻轻蹭过莫衡的脸。

　　带着点汗。

　　“什么……”

　　姜显扬头，声音微颤，片刻后，他终于想明白莫衡在问什么：“别人送的。”

　　“为什么是这一张？”

　　姜显一怔。

　　他想起来些事情。

　　……

　　大约也是一个冬天。

　　姜显刚刚从大学出来。
　　莫衡已经在任职的学校里面待了接近三年。

　　莫衡工作很认真，既称不上是八面玲珑，却也不会显得死板，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本分”，恰到好处。

　　姜显有一次临时从学校经过，看见莫衡和学生说话的模样。

　　说实话，姜显有点惊讶。

　　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以前无论何时都没有见过的莫衡。
　　莫衡也看见了他。
　　对他招了招手。

　　那正说话的学生偏头看向姜显。

　　姜显为了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身份，带着点笑，点头问候莫衡：“莫老师。”

　　姜显本就长得年轻，加上他当时双手塞在口袋里，单肩背着个书包。
　　看着还挺像。

　　莫衡轻抬了下眉。
　　姜显摸摸后颈，他知道莫衡露出这副表情之后，准没他的好事，于是没谈两句，就溜掉了。

　　他临走时，听见那学生问莫衡。

　　“莫老师，你以前是不是很凶啊？”

　　莫衡看着姜显的背影，语气微妙。

　　“可能吧。”

　　姜显听见莫衡这句话，没忍住笑，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带子，掩饰正在笑的事实。

　　当天晚上，莫衡准时进酒吧找姜显。

　　他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在离开酒吧之前，莫衡和姜显一起喝了半杯。

　　“离了学校，有想过以后干什么吗？”
　　“嗯。”
　　“做什么？”
　　“回去画画。”

　　姜显把自己杯子里的酒给莫衡混了一点，红的和黄的掺在一起。
　　莫衡喝进去，感觉味道很恐怖。
　　甜、酸和苦都有。
　　他压了压眉心，用“只是些酒精饮品”、“度数不太高”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

　　他想不通姜显为什么沉迷这些。
　　也不是什么烈酒。
　　姜显来这里，能喝一下午。

　　姜显说：“我从下个月给你交房租，有个要交钱的人，我能让自己好好坐在椅子上画画，不至于跑没了影。”

　　莫衡不想姜显和他分得这么清楚。
　　但是无疑，姜显肯留下来画画、而不是成天泡在酒吧里，是件好事。

　　他答应了。

　　姜显的起步并不顺利。

　　门路是个问题。
　　想要重新找到之前的手感，捡起那些已经被他抛弃了几年的技巧，同样也是个问题。

　　于是，第一个月，姜显就开始拖欠房租。

　　他没给莫衡交钱。
　　而是送了他一张画。

　　就是之后，姜显在微博上发的第一张画的原稿。

　　若是现在来算，那副画的价格比一个月的房租贵很多。

　　但当时，姜显不至于有强大的预见能力。

　　他确信自己是在耍无赖——

　　给了莫衡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

　　莫衡没和他细究。

　　姜显的酒依然喝得不少，但多数时间，他是在家里面一边画、一边喝的。
　　莫衡觉得，这是个有纪念意义的转变。

　　值得载入史册。

　　他每天晚上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能够从门缝里看见姜显伏在桌面、或者站在画板前的侧影。

　　莫衡总是从背后抱他。
　　姜显会回头轻碰他的嘴角。

　　有时候是用手碰、有时候是用嘴碰，也有时候是用蘸了颜料的画笔。

　　如果是最后这一种，莫衡大概是会做些什么，作为“答复”的。

　　那时候，好像真的，在朝着不错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画的原稿依然保存在莫衡那里。

　　……

　　姜显抵着莫衡的肩，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是墙面很滑，周围也没有椅子，他只能挂在莫衡的手臂上。

　　他说：“莫衡，我丢不了。”

　　好像是在向莫衡承诺什么。

　　莫衡手指一紧，没停下来。
　　目光更沉了几分。

　　“轻……”

　　姜显刚说出一个字，声音就又断了线。

　　莫衡当然相信姜显。
　　但他已经不相信周围的环境了。

　　世界上好像总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什么力量，试图从他这里，把姜显挖走。

　　像是一瞬间挖掉雪糕尖上甜甜的巧克力。

　　只留下扁平的勺子印。

　　……

　　第二天，姜显到机场大厅的时候，裹了一圈淡白色的围巾。

　　莫衡疯了一晚上。
　　他陪他疯了一晚上。

　　姜显找到座位坐下。
　　细细密密的阳光透过大面的玻璃。

　　转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微停。

　　姜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坐在他的旁边。

　　“瓦声？”

　　姜显想要皱眉，却控制住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相遇的好时机，不仅仅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因为瓦声举着手机的动作。

　　他在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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