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

作者: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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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一章

      太阳也不知是从哪边落下的。

      窗前的高楼一座挨着一座,从远处看去,细细长长,好像每一栋都会在大风里摇摇欲坠。江南住在其中的一座,脚下踩着地暖,温度一点一点从脚底灌进来。家里那只大金毛被暖气折磨地坐立难安,跑过来拱了拱他的腿,催着他把阳台的门打开,然后一个箭步冲进去,大大的肚皮贴着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了。

      江南走过去,蹲在它身边,捏着耳朵好声好气地哄,“豌豆你起来,你这样要拉肚子。”

      那大金毛抬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又把头埋进爪子里,权当听不见。

      江南干脆把窗户打开,风没完没了地往里灌。
      隔壁家阳台那个灭了一半的白炽灯,里面还横陈着三五只蛾子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屋里人咳嗽的声音惊到了,闪了闪,彻底灭了。
      江南回头,汪静已经出去了,他从包里摸了一根烟点上,一把把窗纱拉开,好像它们能把烟气拦到屋里似的。那金毛看他点了烟,站起来,不满地哼了两声,看他仍没有收敛的意思,啪嗒啪嗒地走到他面前坐下,抬着头,无辜地望着他,堪称楚楚可怜。江南被盯得没了办法,只好把烟掐掉,把狗带进屋子里,回到桌边,拿出一套数学试题,戴上眼镜,拉起台灯,安安静静地看着,铅笔和桌子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张纸,每写一笔就是轻轻的一声。那声音让他安静下来。

      除夕夜,汪静在家里留了一袋饺子就出了门,她昨晚上包了一些素馅儿的,白天要拿去庙里布施。家里剩下的那间独卧被汪静改成了一个佛堂,她下了班就时常一个人坐在里面,抄抄经文,或是打坐念经。她临走之前像是又点了一炷香,檀香味儿混着一丝淡淡的烟火气从门缝里钻出来,不知是不是窗外的冷风吹得太狠,江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冰箱里翻出那一袋饺子,烧了水,把饺子一只一只丢进去。他走到哪儿,豌豆也跟着去,跟着他看水慢慢沸腾,水汽蒙上他的眼睛,一层薄薄的白雾。隔着窗子,他看到邻居家的厨房也灯火通明,一个高高的背影,大概是在和案板上的面团较劲,他们家里的暖气大概也过分火热,只穿了一件T恤,站在那里,不时回头冲身后嚷些什么。

      江南没有等到他看过来。
      只是盛了饺子,又单独拿出一颗切碎,拌进狗粮里,走到客厅,把电视打开,声音调到最大。他和豌豆倚在沙发上,帮狗顺了顺毛。
      “新年快乐。”他说。

      大年初二,他打电话给江雪,托她问班主任要了教室后门的钥匙,又写了张条子留给门卫,提着书包回了学校。他抱着背包,坐在公交车的最后面,大过年车上也没几个人,后车窗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身边的大哥大概很想让他把窗子关上,几次想张口,都没好意思说,江南把窗口紧了紧,车厢里就连风声也没有了,前座打电话的阿姨忽然也安静下来,把声音压低了些,叮嘱了几句就把电话摁掉了。河阳这座小城,似乎所有人都很擅长热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江南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把这份不幸的安静带到这个车厢里来,他把耳机摘下,头顶着窗户靠着,路并不平整,车窗也跟着车的颠簸小幅度地震颤着,他想了想,还是不要把自己搞成脑震荡,只好又正过身子,闭上眼靠了一会儿,直到下一站,另有一些人陆续上了车,刷“敬老卡”的提示音一声压着一声,车厢里才又跟着热闹起来。

      他往窗外看,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满了劣质的红灯笼,晚上还好些,到了白天,杂乱的电线缠着树干,一圈绕过一圈,他实在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用这种诡异的方式逗自己开心。

      到了北城,他先在解放路下了车,刚巧在门口的蔬菜摊子旁边碰上了江雪。他点点头,问了声“姑姑新年好,”又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跟着她往家里去。江雪是个高挑的漂亮女人,能看得出人近中年,却看不太出年龄。她在河阳二中兼职做心理咨询师,又碰巧和江南的班主任住在一个院子,她一边走一边从包里翻出一把钥匙递给江南,又问他要不要留下吃饭,江南摇了摇头,只道吃过了,又问,“余波呢?”
      江雪道,“学画画去了。”

      江南这个表弟小他三岁,从小就活泼好动,但爱好不叫古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颜色鲜艳的东西,小时候还总拉着长辈说要买小姑娘的裙子穿。江雪就真的给他买了。他穿了几次,院子里的小孩儿都笑他。他不好意思,就不再穿了。那时候江南问姑姑,“你觉得这样行吗?”
      江雪笑了笑,说“他总得找到一个让自己活得自在的方式,我们只给他规定底线,比如撒谎不对,偷窃不对,人做哪些事是不好的,但是喜欢萝卜白菜,是他自己的事,如果他有一天觉得,别的笑他让他难过了,就不再做了,我们这些做长辈就该问问他,是不喜欢了,还是害怕了。如果不喜欢,那没关系,如果是害怕了,我们就得教他怎样不去害怕。”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南,“你妈妈跟你一样,不爱说话,但她肯定也希望你能高兴。”
      江南不太喜欢和别人聊起汪静的事,也没多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又问“那怎么才能让他不害怕呢?”

      “爱他就好。”

      后来余波的确不穿裙子了,但是他找到许多喜欢的事,比如串珠子,编手绳,他手很巧,能编出好几种花绳的样子,班上的小姑娘都很喜欢,他又编了两条长一些的,一条给江雪,一条留给江南。

      “妈妈说要送给喜欢的人。”他说。“我喜欢对门的点点,喜欢隔壁班的赵右伊,喜欢楼上的壮壮哥哥,喜欢爸爸,喜欢妈妈,也喜欢你。”

      “波波怎么喜欢这么多人呀。”江南笑着逗他。
      “妈妈说喜欢是好事。”

      他帮着江雪把蔬菜水果都拎回家里,也没有久坐,喝了两口白开水就准备走人,江雪送他到门口,倚着门框道,“上次你托我问的房子,在学校后门的那个小区,之前教地理的陈老师住在那儿,现在他们一家搬到东城的景秀明苑了,屋子空着,说是可以便宜点租给你,我给你交了一个学期的房租,你先住着,如果不舒服,我们再换别的地方。”

      “好。”他愣了一下,着落来得太快,心却突然没了着落似的,“谢谢姑姑。”他说。
      “你这一搬出去,你妈就彻底一个人住了,豌豆怎么办?你带着过去吗?”
      “留在家里吧,我在学校也不好照顾……”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出门时踩了学,鞋边有些湿,“家里总得有点生气。”

      楼道里到底是有些冷,江雪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风直往袖口里钻。江南怕她着凉,寒暄了两句就背着包下楼去了。

      那之后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教室,早上九点钟去,一直坐到晚上九点钟才回家。汪静很少在家里做饭,即便是做饭,也都是蒸煮一类,很少有油烟,清汤寡水也问不出味道,有时回家就算碰到她在下厨,也只有煮熟的青菜的苦味。直到大概大年初七的那天,教室里才多出一个人。陈阔家住在外县,是个和他一样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坐在教室里,互相也不搭理,整个屋子就只能听到桌椅偶尔摩擦地板的声响,或者翻书的声音。

      陈阔个子并不矮,可大概是因为身形瘦弱,看起来总是很弱小的样子。他带着衣服黑框眼镜,既不打篮球,也不玩游戏,每次下了晚课都去操场夜跑,健康得像个专注养生的老年人。

      他和陈阔都属于成绩不错的那一类人,大概因为都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没什么社交活动,用来学习的时间反而更充裕些。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陈阔会被班里的男生排挤,江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陈阔像个娘们,是个怪胎。

      老实说,陈阔并没有什么行为显得女气,无非就是他有些洁癖,平常比其他男生更注重收拾自己,加上身形瘦弱,人又不合群,莫名其妙就被人传成了“娘炮”,连走路姿势都要被人评头论足。

      江南做完习题,百无聊赖地盯了一会儿陈阔的后脑勺,他好像正拿着手机给什么人发消息,打字很快,也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笑得特别开心。

      原来即使是像陈阔这样的人,也是有开心的时候的。

      他合上书,靠着暖气,把包里的校服拿出来蒙在头上,摘下眼镜,懒懒地往桌子上一倒,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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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受还没怎么出场,就只贡献了一个背影(我也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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