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

　　等我们上了车，已经恢复冷静，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佳琪一会回短信，一会看窗外。而我也只是搓着手，绷直后背僵硬的坐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前面的挡风玻璃。我们都没有再主动跟对方说话。

　　李叔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司机，平时基本不会发表关于我们家的任何言论，也从不和别人说起父亲工作上的事。不过因为相识已久，他很照顾我，是个和蔼的长辈。

　　此时的他敏锐的发现了我和佳琪之间的疏远，于是主动打破僵局，客气的询问道：“宋小姐好久不见了，这么多年在国外，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人家不？”

　　面对李叔，佳琪反倒自然了许多，微微笑道：“当然记得，您当时送我的飞机模型还在我桌子上放着呢。”

　　李叔立刻帮我穿针引线，“哦~那个东西啊，我当时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问了小丫头，她帮我挑的，一挑一个准。”

　　小丫头是我的乳名。

　　佳琪听了，转头看着我回应李叔道，“是啊，我喜欢什么她一清二楚。”

　　我听不出她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心跳还是漏了一拍，紧张得完全不知怎么接话。反倒是他们两个聊开了，从以前到现在。

　　我坐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听着佳琪这几年在国外的奇异见闻，知道了她那年先是回了英国，然后又去了意大利求学，最后又去了法国深造。她一直追着自己高中时期的梦在跑，她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在我看来应该是越来越近了。

　　“你妈妈还好吧，现在还在做经纪人吗？”李叔顺口问了一句。

　　佳琪脸上的喜色突然消失不见，冰凉的目光凝在她食指戴着的一枚戒指上。她含糊的回答道：“挺好的。”

　　她突然阴郁下来的情绪，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我并不敢直说，看着那枚戒指，不停的搜索回忆。

　　这个东西似乎是佳琪妈妈的，我记得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带着。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医院停车场，我让李叔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带着佳琪穿过呼吸科长长的走廊，来到奶奶的病房前。

　　正准备开门，佳琪抓住了我的手臂，皱了皱眉头，“对了，还没问你，今天怎么会是你过来接我？你认识老太太？”

　　“我……”一时语塞，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奇怪的境遇。

　　正犹豫着，突然病房门打开，沈姨捧着热水瓶站在门口，见到我们愣了一下，然后兴奋的朝里喊道，“这说曹操，曹操到。你人没念完，她俩都站门口了。”

　　奶奶坐在病床上，氧气管已经摘了，一脸红润的看着我们。

　　“哎哟，我的乖孙啊，想死奶奶了。”

　　佳琪脸上展开了明艳的笑容，行李箱随手划到一旁，跨开步子走到奶奶床边，捉起她的手狠狠亲了一口。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看到我时都没这么纯粹的笑过。但也不好表现自己的不满，只能跟着进了房间，把她的行李箱推到墙角靠着，走到她身后。

　　佳琪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撒娇似的抱怨道：“你这个老太太怎么回事？好好的跑医院做什么？以后都不准再来了！”

　　奶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跟她打趣道：“这间医院的鸡腿饭好吃，特地跑来住两天。”

　　“调皮！”佳琪拍了一下奶奶的手背，然后语气轻柔了许多，“现在还难受么？”

　　“好多了，医生说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回家吃药就会好。”奶奶的情绪稍微缓了一些，看到站在后边的我，便朝我伸手。

　　我赶忙上前握住，奶奶接着说道：“这次多亏了书妍啊，不然我怕是要吓死了。”

　　奶奶的一句话把佳琪的目光拉到了我身上，她感激又充满疑惑的看着我，然后问奶奶，“你怎么会认识她啊？”

　　奶奶呵呵的笑出声，手指着我，“你这个丫头嘴巴真是紧。”然后才回答佳琪。

　　“她快要做你嫂子了。”

　　我好后悔昨天没跟奶奶说清楚我和邢丹晟分手这件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蛤？”佳琪猛的站起来，放开奶奶的手，眼神定在我身上，“你是邢丹晟的女朋友？”

　　我感觉自己像是出轨被抓现行的女人，正在接受丈夫的质问。

　　“不叫女朋友了，现在是未婚妻。”奶奶突然一个落井下石，真是让我死透了。

　　我知道我应该马上解释，可是现在这个局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奶奶兴高采烈的介绍我是未来孙媳妇的下一秒，说我们已经分手，不是直接打她的脸吗，对着老人，我真的做不到，还是私底下再找机会和佳琪说吧。

　　我不敢跟佳琪对视，也不敢出声，良久，她似乎也不再指望得到我的回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恭喜你了。”

　　我猜想过好几种重逢的方式，没有一种像现在这么令人绝望的，好好的一件事情，被我毁得稀碎。

　　佳琪没再理我，跟奶奶聊了家常，情绪似乎也不怎么高，坐了不到半小时，她就告别奶奶说是要回去倒时差了。

　　我赶紧跟着出了门，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佳琪突然停下脚步，我闷头撞上了她的后背。

　　“你回去吧，我让我朋友帮忙找了个挺好的住处，先走了。”佳琪站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完全要把我当成陌生人一样。

　　我快步走到她面前，“佳琪，你听我解释，我昨天已经跟邢丹晟分手了，只是刚刚在奶奶那里不好让她太失望，才没说的。”

　　随着我的解释，佳琪的眼睛缓缓燃起了神采，却又突然灭了下去，她勉强咧着嘴笑笑，“傻子，你不用说谎安慰我，这是好事啊……作为朋友，我真心替你高兴……请帖就不用发给我了，老太太肯定会拉着我去的。”她揉了揉眼睛，貌似很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我真的要去倒时差了，再见。”

　　替我高兴？我呆在原地，不再追她。

　　我等了七年。七年了，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没有一天不在盼着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了，却盼回了一个“替我高兴”的她。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瘫倒在沙发上，感觉身体重得不行，满脑袋浆糊，什么也思考不了。喉咙痒痒的，像是被几千只长满钢刺的毛毛虫爬过一样，身体周围的寒气一寸一寸的渗进皮肤，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原本想做些东西吃，可手脚都跟被拆了骨头似的，实在没力气，就只能勉强撑到冰箱前找了盒牛奶，还没喝两口，冰凉的感觉刺激着我的胃，一顿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上来，“哗啦”一下全吐了。

　　我趴在洗碗池边上，开着水漱口，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我疑惑的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佳琪急促的声音。

　　“书妍，我的护照好像掉在你车上了，现在方便过去拿吗？”

　　我强打起精神，“哦，应该在我爸妈那里，车是我爸的，我回头跟李叔说一声，让他给你送过去，你现在在哪？”

　　佳琪说了一段话，在我听来突然跟天书一样，一句都听不懂了，眼前的东西不停的转着，转成一个漩涡钻进了我的脑袋，在我两眼发黑之前，似乎听到电话那头佳琪喊道：“你怎么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窝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搭着厚厚的被子，房间灯光调的很暗，隐约从门缝传来外面碗筷碰撞的声音。

　　头晕的情况好了很多，但是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我坐了起来，正在努力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十分模糊。这时门突然推开，佳琪捧着餐盘站在那。

　　“好点了吗？”看到我坐起来，她急忙走上前放下盘子，帮我拉高枕头垫背。

　　我努力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好点了。”然后看着她担心的样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佳琪避开了我的目光，岔开话题，“我煮了点粥，你要不要吃，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去医院看看”这几个字突然在我脑子里重合出了画面，模模糊糊地记起刚刚有人把我从地板上抱起来，着急的说：“去医院看看吧。”

　　“嗯~我不去医院~”

　　“好好好，不去，宝贝别扭了，我们不去。”

　　天啊，我刚刚在佳琪面前到底做了什么？！这不是我吧！

　　不过显然她没有当回事，而是更关心我的身体状况，捧着白粥轻轻的吹着，送到我面前。

　　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抿了两口粥，就把碗放下了，然后弱弱的拒绝道：“我不想去医院。”

　　佳琪皱着眉头，语气加重了些，“你刚刚可是倒在地上的，我不来你怎么办？去医院好歹检查一下原因吧。”

　　我就感觉我今天不断的惹她生气，于是不敢再得罪她了，答应去医院。

　　晚上只能挂急诊，抽了两管血，拿到结果以后就回到诊室，医生看上去四十多岁，戴着副眼镜，满头凌乱，估计是忙了很久。

　　佳琪在背后推着我进去的，等着医生“宣判”。

　　医生看看验单，又抬头看看我，“昨晚几点睡的觉啊？”

　　“四……四点吧……”

　　身后突然冒起寒气来，估计佳琪在瞪我。

　　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问，“今天吃过东西没啊？”

　　“吃过……”我说的。

　　“没有……”她说的。

　　“我喝过牛奶……”

　　“吐了。”

　　“还吃了粥……”

　　“就两口。”

　　医生的视线在我们两个的脸上来回换，最后摇摇头，“好了好了，你们现在年轻人总仗着身体好瞎折腾，这不吃不睡的，铁人也得倒啊，你看看你这个血糖。”接着又抽了另一张验单，指了指上面的数据，“不过嘛，感染也是有的，需要开些口服药，你回去吃点东西垫肚子，再把药吃了，多睡觉。”

　　佳琪谢过医生，拖着我离开。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她不满的问道：“你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除了想你，还能干嘛……

　　回到家，估摸着快10点了，看着佳琪站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进门的意思，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是朋友，但总归还是生疏了，我讨厌这种感觉。

　　“已经这么晚了，你要不先在我这里住下来吧。”我扶着门边站着，头还是有些晕。

　　佳琪盯着我的脸，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扶着我回了房间。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毕业以后单独在公司附近的小区买的一套复式公寓，我父母也是赞成的，这样可以给我多一些私人空间。公寓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是主卧和客房。

　　佳琪照顾我吃下白粥和药，等我洗了澡又扶我躺到床上，然后打算离开去客房。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抓住了她的手，有些难过的看着她，“佳琪，我们不能回到以前了吗？”

　　我知道我泪光盈盈的眼睛一直是她的软肋，哪怕是现在这种尴尬的时期。

　　果然，她的态度更软了，反握我的手，坐在床边，轻声答道：“没有什么回不回的，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啊。”

　　我靠近她，抽出被她握着的手，紧紧环抱她的腰，脸在她衣服上蹭了蹭，如呓语般喃着，“可是我老是觉得你要把我推开，你是不喜欢我了么？”

　　“我……”佳琪立马想要反驳，可突然又语止，她叹了口气，“我没有要把你推开……”

　　“那你今晚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逐渐学会了对付她的方法，我想，我要是再温柔一点，再直白一点，她就招架不住了。

　　事实的确如此，她洗了澡，换了我的睡衣，有些别扭的钻进我旁边的被子里。

　　这张床上，我无数个夜晚都会梦到她，迎新会上活泼耀眼的她，站在讲台上帮我出头的她，拉着我逛街吃冰淇淋的她，还有那个搂着我没让我跳楼的她。

　　现在佳琪就这么活生生的躺在我身边，带着她那份让我安心的体温和香味。现在的我舒适却又紧张，这是一对矛盾，但在我身上莫名的和谐。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我对佳琪并不是我以前认为的所谓‘单纯的友情’。我喜欢她，那种喜欢，有别于亲情和友情，不然也不至于成年后，每当幻想到她紧致的皮肤，修长的大腿和某个地方，自己就黏腻的不行。

　　至于同-性恋，我释然了，若要在‘被歧视’和‘失去她’，这两者间选一个，现在的我可以不假思索的做出选择，因为我已经承受过失去她的痛苦，太撕心裂肺了。

　　如果和她在一起必须打上一辈子TX恋的标签，那我会觉得有这个标签对我来说，是一种自豪。就算不能拿到那本证书，不能帮她签字，不能被亲戚朋友认同，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她不会累，我愿意跟她一直走下去。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必须让她明白我的心意，从高中起，我就一直没有给她确定的答复，我知道这对她很不公平，也因为这样，失去了她七年。

　　我看着她背对我的身影，鼓起勇气问到：“佳琪，你睡了吗？”

　　几秒的迟疑，她缓缓转过身，躲闪着我的眼睛，“有什么事吗？”

　　“我……”这心血来潮的表白遇到她冷淡的态度，让我突然不知从哪里说起了。努力的组织语言后，我忐忑的试探道：“佳琪，你应该没有忘记高中的时候，我们被写在大字报上的那些东西吧。”

　　我觉得如果要彻底把阻碍我们感情的“脓疮”挤破，就必须触及我们回忆里最不愿被提起的黑暗，要和佳琪有新的开始，就一定要从这个地方说起。

　　听了我的话，明显感到她抖了一下，几乎同一时间，她自嘲的笑起来，“哦，那个东西啊，那些你千万别再纠结了，都是我们小的时候不懂事，什么同-性恋，都不作数的，我们就是好朋友，我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我也一样啊，我也谈了一个男朋友，我们还真说不定谁先结婚呢……”

　　我的心被她的话重重的捶了一拳，几乎所有的血液瞬间凝滞了，大脑里突然断电一般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我费力的消化着她刚刚给我的这个劲爆信息。

　　我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佳琪会像我想她一样的想我，可是人家现在要结婚啦……原来……她喜欢的是男生。

　　她风风火火的挖了一个坑，诱惑着我跳下，我不敢，花了七年的时间爬了下去，抬头却看见她站在坑的边缘拍着身上的土对我说“好自为之”。

　　多么讽刺。

　　我不再说话，其实是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无用了吧。如果当初我就紧紧抓住她的手，如果当初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她，如果当初我没有这么惧怕别人的目光，那该有多好，起码我能跟她有开始，不至于像现在。

　　“可不管怎么样，我要你做我最好的朋友，以后都不再失联的朋友，可以吗？”看到我不再理她，佳琪语气突然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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