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

　　佳琪猛地坐起来，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显得有些狼狈，琥珀色的眼睛透露着错愕，她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上看到我是跟她开玩笑的痕迹，但我知道，此时我的表情一定让她失望了。

　　“肝癌？”她低下头，嘴里喃着，“可他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我靠了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才发现她有些发抖，因为她克制着，并不明显，但更让我心痛，她对董事长的感情，要比我之前预计的深。

　　既然如此，我希望能促成董事长和佳琪在最后的时日里和好。于是我大胆的提议：“佳琪，不如回家看看吧，董事长现在最遗憾的，就是和你形同陌路，他想在这段时间弥补过去错误，还有，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但并没有责怪我。”

　　突然我的手臂有些凉凉的，好像有水滴在上面，我赶忙捧起佳琪的脸，果然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咬着嘴唇，努力翘起嘴角，扮出一副无事的模样，但很失败。

　　“佳琪……”我只能无力的呼着她的名字，这种悲痛，我前两天经历过，我知道没有人可以代受。

　　她的哭泣由隐忍变成失控，我不停的更换着手里的纸巾替她拭泪，却好像远不及她流泪的速度。而此刻的她委屈的蜷缩起身体，像一个雨夜里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猫。

　　我抱紧她，在她耳边说：“佳琪，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的话似乎提醒了她，她慌张的张开手臂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怀里，不停的重复着：“不要离开我……”

　　而我也不停的跟她保证：“不会的。”

　　“都走好了……他们都走……除了你，我谁也不需要，我们就能过的很好！”

　　佳琪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让我的心不由咯噔一下，她似乎另有所指，而这让我想起了她每次提到她母亲的戒指时，那糊弄的态度，我不愿却不得不这么想：佳琪的母亲，可能也……

　　就这样，佳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我知道她在尽力的说服自己做两件事：一个是原谅父亲，另一个是接受父亲罹患癌症的事实。下午，我陪着她去了邢家大宅。

　　去之前，我单独跟董事长通了电话，除了告诉他我们要过来以外，还暗示最好只有他在家，因为我和佳琪目前还不适合跟那母子俩见面。

　　“放心，他们都出去了，我的病没告诉他们。”这是董事长回我的话。

　　刚进门，佳琪就站在玄关处踟蹰着不肯再迈步，她侧身低着头，手拽着衣角，一副随时要跑出去的样子。

　　我伸手拉着她，鼓励道：“佳琪，我们进去吧。”

　　“都进来吧。”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们头上响起。

　　我抬头看，果然是董事长。他在二楼的楼梯上，扶着扶手正在往下走，面色比我昨天看到的要好一些。

　　已经被董事长看到，佳琪叹了口气，侧回身子，老实的换上拖鞋，被我拉着，走向客厅。

　　我们就这么坐在客厅里，而这父女二人却别扭的谁都不肯先说一句话。尴尬的气氛快要把人憋死了。

　　“董事长，佳琪昨天刚从英国回来，我看她太累了，所以今天才跟她说了您的事，实在抱歉。”我忐忑的开了头，希望打破僵局。

　　然而，却成了出头鸟。

　　“是啊，再怎么累，还是下飞机先去看了你的爸爸，还陪着做了检查。”

　　董事长不再像昨天那副脆弱的样子，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企业老总。

　　这句话，不仅刺痛了我，还激起了佳琪的逆反心理。她直起身子，脸上写满了厌恶：“去看书妍的爸爸怎么了，在我最渴望家庭温暖的时候，在我身边的，就是他们，那时我还不知道有您这位大人物的存在呢，你凭什么……”

　　眼看着董事长的表情愈发阴沉，我不想他们两个的关系进入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死循环，于是摁住佳琪的手，阻止她越说越过分。

　　“董事长，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问题，我的确是今天才告诉她您身体抱恙的，她知道后就立刻过来了。”

　　董事长听出了我努力撮合的意思，开始尝试放下身段，以退为进。

　　“我也知道我过去有很多你不满意的地方，现在在你心里，我比不上人家的爸爸，是我活该，对吗？”

　　佳琪没有接话。

　　“人在快死的时候，才会反思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错误，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我希望我的女儿不用受一样的罪，我害怕若干年以后，对着我的墓碑，你后悔曾经的自己，没有原谅那个向你示好的父亲。”

　　董事长说着，向前探身，手指翻开摆在茶几上的雪茄盒，犹豫了一下，又关上了盖子，舔了舔嘴唇，等着佳琪说话。

　　“我没有爸爸，没人跟我说过，我的爸爸是谁。”佳琪眼里含着浅浅的泪，她倔强的忍着，不让它们涌出来。

　　董事长这时终于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微妙，像一个感谢老师泄露考题的学生，狡黠中带着庆幸。

　　“我年轻时，的确有自己的顾虑，可是不单是我，你的母亲何尝不是跟我一样的想法，隐瞒你的身份，是我们两个共同商量的结果。”

　　“你胡说！”董事长说的事，违背了佳琪的惯有认知，她激动的反驳起来。

　　董事长叹了口气，“她是个倔强的女人，有着自己的事业和梦想，但是和我的关系一旦曝光，她会失去很多，那是我用钱也无法弥补的东西，所以，她选择了闭口不宣。”

　　其实就我对Victoria的了解，她的确有可能会这么做，她是个崇尚自强独立的女性，如果没了工作，像郑依依女士那样被养在金屋里，她会疯的。

　　和我同样的想法，相信佳琪也有，她的表情似乎没有像刚刚进门时的那种抗拒和厌恶了，最起码，没这么明显了。

　　但相信了董事长的话并不代表佳琪认可了他们的做法，他们一家三口都受了伤，可佳琪是最无辜的一个。

　　“既然我的身份如此的不堪，如此影响你们的社会地位，何必这么多年后再认回我呢？把你们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好吗？”佳琪虽然赌气说的话有些不客气，不过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换做是我，估计也会这么说。

　　“佳琪，从你出生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很庆幸自己能有你这个女儿，我希望我给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我以为只要这样你就是幸福的，那时的我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不被认同的遭遇，我从不把这件事当做什么重要的事看待。直到那天，我们告诉你我才是你父亲的时候，你疏远我，甚至恨我，不肯开口叫我爸爸，才让我意识到，原来不被亲人认同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董事长面露愧色，不断的揭开旧伤疤，展示在我们面前，等着被批判。

　　“我想要补偿你，可你和你母亲却为了躲避我，回了英国，切断了跟我的所有联系，我去了英国很多次，都没办法找到你们。这次你回来，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你恨我是应该的，我的确不值得原谅，那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赎罪，可以吗？”

　　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如今几乎可以用低三下四来形容，他垂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佳琪的变化。

　　佳琪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相反的，她很善良。对面这个年近六旬，身患绝症的亲生父亲用几乎卑微的语气在祈求她，她怎么可能保持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吸着鼻子，抹掉眼泪，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茶几，淡淡的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听了这句话，董事长脸上顿时扬起欣慰的笑容，他挪了挪身子，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着，略带激动的说道：“我想公开你的身份，还有……我想让你回家来住，我和奶奶在你身边，我放心一些。”

　　“不行！”我和佳琪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董事长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头看着佳琪：“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你要公开什么的，我随便你，但我不会搬过来的。”

　　佳琪的态度坚决，让我松了口气，虽然我也不认为她会同意搬到邢家大宅，但即使是这种建议也让我很不舒服。

　　董事长没有说话，原本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凝视着我，似乎要向我施压，迫使我说服佳琪回家。

　　这怎么可能！我是挺怕董事长的，可我更怕佳琪离开我。

　　“董事长，佳琪现在住的地方离她上班的地方很近，如果回来，路程太远，她每天都要耗费很多精力在路上，您恐怕也会心痛的吧。我现在也是在外面住，定时回家里跟爸妈吃顿饭，周末外出游玩，这样两头都能照顾到，我觉得佳琪也一定能做到的，您看这样行吗？”

　　董事长撇开脸，面无表情，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虽然我的提议没有得到董事长的认同，但佳琪却握起我的手，感激地看着我，然后对董事长说道：“我会常过来看你们的。”

　　这个固执的父亲依旧扭着头看着窗外。良久，才不太高兴地指着我说了一句：“跟她一样，周末都在家吃饭。”

　　直到这时，我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这次的谈话无论是氛围还是结果，都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我们出门时，董事长是亲自送我们出的别墅大门。户外的风吹散了他的花白头发，他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举高朝我们挥了挥，眼里带着明显的不舍。这一刻，他以往在我心里坚不可摧的形象有了改变，坚硬外壳下的他，也是一个需要子女关怀的孤独老人。

　　“你进去吧，自己多保重身体。”佳琪大声对着他喊道，但站在身边的我，才能听到这句话带着哽咽的尾音。

　　其实邢家大宅并不是普通的别墅，说起来它更像是个占地不是特别大的庄园，从外面的院门到别墅楼，需要开车经过考究的花园和一个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喷泉，院子的后方才是他们住的地方，出去当然也是这般的繁琐。

　　开往院门的路上，佳琪恹恹的靠着副驾的车窗，刚刚在别墅里，她和董事长都在躲避着肝癌这个话题，可背对父亲以后，她却不得不去面对。

　　“书妍，你说我的肝能给他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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