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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无名
我没有名字。
我是个杀手。
我只听命于一人。一个女人。
她给了我一把剑,篆体小字刻在剑柄上:参商。
这柄剑我一直带在身边,吃饭睡觉也不离手。那是唯一一件她送给我的东西。
这柄剑只杀她想杀的人,杀她想要我去杀的人。她要谁死,我便将雪亮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刺入那人的胸膛。
一定要记得擦干净血迹,她说,那些人的血只会白白脏了这柄剑。就好像人命在她眼里并不比脏了那柄剑重要。她平常时是没什么表情的,只有在说起仇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出现第二种表情——厌恶、冷酷、狠厉——仿佛只有仇恨才能令她重新活过来。
她的仇人很多,但我有时也会怕,怕有一天仇人都杀光了,她就会死了吗?
所以我只希望她的仇人永远不要死绝,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等我带着那些人的首级回来见她时,她也从不笑,只是淡淡点头,问我剑擦干净了没有。这时我就会将参商双手递到她面前。
看着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抚过薄利的剑刃,有很多次我都怕那双手被利刃割伤。她的手抚过参商时,我仿佛听见参商躁动不安的嗡嗡声——多年佩剑,我早把参商当做另一个自己,参商就是我,我亦是参商——所向披靡的古剑参商竟生出一股害怕和厌恶——几乎是次次如此。
我皱眉将参商重新别在腰上。
能从我手里拿走参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杀了我的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人在剑在,这是剑客的尊严。
我虽然无名无姓,杀人无数,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蝴蝶夫人是我的母亲。
她从不让我唤她母亲,也从没唤过我的名字。但我却知道,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出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二十岁。在这二十年间,我们之间的对话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我在后山的空地上练剑,母亲静静坐在我身后,面前摆着一把古琴。我从日出练到日落,母亲便从日出枯坐到日落,古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有时,这是指很少、偶尔的时候,母亲会唤一声商儿,我有时会疑惑这是在唤我的剑还是我,后来我知道这是一样的——参商就是我,我便是参商。我便停下手中的剑,在母亲面前跪下来。母亲坐在帷幕里,看不清面目,她叹了一口气,商儿,委屈你了。
我低头道,儿并不觉得委屈。
帷幕里轻轻笑了一声,你我虽是母子,我却从不曾与你亲近,也不曾为你取名,你可怪我?
我淡淡道,夫人已将参商赠予我,这便已是莫大的荣幸。至于名字,若夫人不嫌,从今往后参商便是我,我便是参商,我与这剑,是没什么分别的。
是吗,你便是剑?
是,我便是剑,剑便是我。
那好,你今后便是我的剑。我要你杀谁,你便要杀谁。
帷幕里忽然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曾为你取名?
儿不知。
帷幕里欲言又止,最后道:若有一日报完了仇,杀完了人,你便走吧,去找一个愿为你取名字的人。
我没有问,但我只希望她的仇人永远不要死绝。当然我并没有说出来,我沉默地站起身来重新抽出参商,那天我在参商雪亮的刃上看见一双悲伤的眼眸,那么悲伤,天地都失了颜色。
她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岁月好像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着,摩挲着参商锋利的剑身,目光放向我身后遥远的茫茫云海,仿佛沉默便能令时间遗忘一个人。我有时练成一着极难的剑法,惊喜地回过头想要她看看,却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那张美丽苍白的脸。
然而即便是流泪,母亲也是面无表情,从不嚎啕。却不由令人心疼,她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出山的前一晚,在最后一次练剑结束后,我将参商擦净,收回鞘中,身后忽然传来几声零落的弦乐之声。
我向身后望去,母亲对月抚琴,宽大的衣袖被山风吹起,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梦呓般的声音幽幽从风里传来:人生忽如寄,动如参与商…
那时我还不知道,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人,对我讲出这句话,并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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