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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一大早,顾云沛就站在焰北房门口等他,他昨天晚上答应焰北今天哪儿都不去,在庄园里陪他一天,两人约好早上一起出去散步。
晨青在一旁向顾云沛汇报焰北最近的动向——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顾云沛看了看腕表,有点心烦意乱,离十五天就剩下不到24个小时,情况却越发糟糕,难道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门开,焰北走了出来。
今天的焰北看起来非常精神,上身着青灰色毛呢制服装,小翻领双排扣,露出里面维多利亚式白色衬衣——胸前的褶皱与一圈细小的蕾丝花边将脸衬托得越发精致,下身则是黑色贴身马裤搭配短靴。
老妖婆不给人弄点花出来不会罢休,虽然这身衣服在顾云沛眼里依然女气,但已经算比较低调了。
不过,顾云沛眼光落在了焰北耳侧,眼瞳瞬时凝滞。
焰北今天戴了个奇怪的耳坠,青铜鎏金十字架,镂空着诡异的古老纹路,十字架尾部逐渐削尖后用极其细微的银丝吊着颗鲜红的玛瑙珠,乍看,仿佛一滴鲜血正从十字架下滴落。
而这颗玛瑙珠,……
顾云沛正出神,玛瑙珠开始晃动,逐渐靠近,越来越大,……
“怎么了?”焰北对着顾云沛晃晃手,顾云沛缓过神来。
“没什么?”顾云沛低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神态和语气已经恢复如初,说“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两人走出门外,朝阳初升,光芒四射,花园里新鲜露水蒸腾,带来某种特别的味道。
焰北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紧赶两步向前,他的背影纤细,动作却有着和女孩子不一样的舒展轻灵。
一不小心,好像膝盖软了下,趔趄着眼看就要摔倒。
顾云沛下意识伸手,焰北已经重新恢复平衡。
他比前两天又瘦了,身手似乎也没有以前敏捷,这是他体内血氧浓度在不断下降的原因。
顾云沛心中一动,走到他身边,含笑说:“教你个庄园里的礼仪。”
他伸出手,微弯肘,对焰北示意,“客人和主人散步时,如果挽着主人的手,就代表主人得到尊敬和重视。”
“真的?”焰北眼睛微睁,黑白分明眼睛定定望着顾云沛,耳边的红色玛瑙却在轻轻摇摆。
“当然是真的!”
于是,焰北伸出手,挽着顾云沛胳膊,向花园里走去。
花园里依然热闹,姑娘小伙子青春活力打作一团,也有看着顾云沛出来赶紧收手假装正经的。
顾云沛一概无视,他俯身问贴在旁边的焰北:“想去哪儿?”
本来是顺口一问,问完顾云沛心中就暗骂自己句傻逼,他能知道什么地方?然而焰北抬头四望,仿佛真的再认真思考自己要去哪里。
草原无边无际,四处都差不多,焰北指了指东方,说:“去那儿!”
一看就是胡乱指的,顾云沛忍不住逗他,“那儿是哪儿呀?”
焰北极目远眺,“那儿”实在是个太概略的词,谁也不知道那儿具体是哪儿,半天后焰北终于轻声承认,“我就只知道那儿。”
原来焰北窗子面向太阳东升的方向,每天只能朝着这个方向看,看日出月落,看牛羊归家。
看着焰北有些苍白的脸颊,顾云沛不禁自责:焰北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十多天,自己不放心把他圈在家中,他也从无怨言。但明天也许他就要离开人世,却连“这个世界有多大,这个世界有什么”都没什么概念。
所有人都在考虑得失,却从未想过他的感受。
“好,我们就去那儿?”顾云沛郑重点头。
不过焰北身体今时不如往昔,恐怕跑不了多元,顾云沛低头想了会儿,招手叫过来一个小伙子,让他把自己那匹纯血马牵到前面苹果园里等着,自己和焰北边走边玩,到那里应该也累了,正好骑马去东边跑一圈。
小伙子答应着飞奔而去。
清晨露水还没有蒸干净,小径湿滑,焰北步伐失去了往日的稳定,但却多了几分雀跃,扒着顾云沛一路停停走走,好奇地东看西看,顾云沛随着他的节奏,只专心帮他看着脚底,防止他不小心跌跤。
焰北要是个普通人也挺好,顾云沛边走边想,作为一个高功能数值人,焰北太稳定、太理智、太不露声色,很少像今天这样不设防。
正胡思乱想时,焰北停下了脚步,怔怔盯着侧前方看。顾云沛顺着他目光望去,不远处开着从野生蓝罂粟,微风摇曳,阳光照耀着分外好看。
“想要的话,我给你采一束?”顾云沛打趣他。
焰北摇摇头,牵着顾云沛向蓝罂粟走去。
怎么回事,顾云沛心下奇怪,不会是又想吃土了吧?
等两人走到花前站定,焰北才指着蓝色罂粟花的花瓣,说了句:“蝴蝶。”
顾云沛定睛看,花瓣上确实停了枚漂亮的蝴蝶。但是不对,仔细分辨,这不是蝴蝶。
“这是飞蛾。”顾云沛纠正焰北。
“飞蛾?”
“飞蛾,扑火的飞蛾。”顾云沛十分肯定。
“扑火的飞蛾?”焰北重复着,俯身凑近去观察。
果然是飞蛾,不过寻常飞蛾颜色都是灰扑扑的,眼前飞蛾却是枚形状硕大,颜色艳丽的天峨,难怪焰北被吸引了。
……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焰北问顾云沛。
“飞蛾天生就有趋光性,他们头脑中生有特定的定位系统,看见火光就会不知不觉扑过去。”
“扑进去就会死的。”焰北站起身来,重新牵着顾云沛,倚靠在他身边。
“当然,”顾云沛随口回答,“所以有飞蛾扑火这个词嘛!”
两人回到步道,重新向前走去。
隔了会儿,焰北说:“我要死了。”
他的语气平静,脚下步履不变,就像聊着某个平凡无奇的话题。
但这句话本身的内容确实出乎顾云沛意料之外。
这一时刻,时间突然不连续地出现了深深罅隙,周围的风变得粘滞,好像吹不动了,所有远的近的声音全部被隔开,只剩下两人脚下的踢踏声——且越来越清晰。
“怎么突然这么说?”顾云沛问焰北。
焰北轻轻笑了下,说:“所有有机生命,死亡之前,都会有预兆。象会离开象群去往象冢,猫会躲避到黑暗处不再见人……。人也是,人的大脑会首先下达指令分泌肾上腺素,试图最后调节掌控躯体,如果还不行,就会安排器官有序停止运行。所有这一切,就像一首歌的节奏般在我脑子里不停地拍打。”
焰北有条不紊的口气就象正在给顾云沛作某个与己无关的科普,嘴角边还挂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云沛终于主动停下脚步,焰北也跟着站定。
顾云沛转身,认真直面焰北年轻的面庞,因为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他的肌肤还像婴儿般幼滑,没有经过世事的双眼澄澈无比。
“所以,你怕吗?”顾云沛轻声问。
焰北摇头,说:“扼贝斯的老师告诉我,来到瑞天会有各种不同的奇特感觉,有触觉,有味觉,不同荷尔蒙涌动带来变化多端难以言喻的情感。我们要学会享受和接纳这些情感,才能真正像一个人。”
“老师还说,死亡也是一种奇特的人生经历,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只有人类才能享有的奇特经历。”
“我已经知道了好多,阳光的温度,风的速度,食物的味道,花草的香气,还有,还有你的味道。”焰北声音逐渐放低,低头避开顾云沛的灼灼目光。
“现在只是轮到了死亡而已。”
顾云沛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如此镇定地面对死亡,不,甚至还有些期待着死亡的模样。这种心态并非来自经历坎坷后的淡然,恰恰是来自不知世道而导致的某种浅薄的纯真。
一时间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
于是他伸出手,宽厚温热手掌包住焰北大半边面颊,轻轻揉捏:“傻孩子!”
——并不是所有飞蛾都会死去,熬过烈焰焚烧,飞蛾将会沿着同样的螺旋路径飞出,重新获得新生。
“挺好的!”焰北的语气是真的平静和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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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
不知不觉将,两人已经到达了庄里的苹果园,这片苹果园年代久远,树干粗大虬结。园子中间,老唐文正拿着他那把生锈的砍柴刀帮苹果树修枝剪叶。
“老头儿!”顾云沛扬声喊
唐文停下工作,朝二人走来。他身着大领开右襟的粗布长袍,着翻毛皮靴。虽然满头白发,腰背看着依然硬朗。
“他是我们这儿的护林员,平时住在灯塔里。”顾云沛小声和焰北介绍。
“老头儿,看到我的马了吗?”
唐文伸手朝右后方指了指。果然,林木空隙之间,隐隐可以看见一匹马栓在树桩上。
“这是焰北,我的,——朋友。”顾云沛向唐文介绍。
唐文点点头,朝焰北伸出左手。
虽然城市中更加流行鞠躬礼,但也有不少人,特别是老人喜欢遵循旧俗,见面握手。
焰北刚要伸手相迎,唐文却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解释道:“刚在干活,脏!”
焰北突然瑟缩了下,唐文以前的嗓子受过伤,声音粗粝且怪异。
顾云沛感受到了,轻轻拍焰北的背,安慰他:“不怕不怕,人老了都这样,好多毛病,容易吓到小朋友。”
唐文就憨憨地笑。
“我去牵马,”顾云沛说,“你和老头儿在这休息会儿。”
等顾云沛牵着马回来,看到焰北站在唐文身边,唐文从树上摘下颗熟透了的苹果,衣服上仔细摩擦后递给焰北。焰北接过,先舔了添,唐文比划几下,大约是告诉他需要咬开,焰北就大口咬,噶蹦嚼得香甜。
老头哄小孩还是很有一套,顾云沛心想。
焰北笔直秀丽的侧影,在众多虬曲弯折的苹果树中间,显得格外突出,莫名让顾云沛联想到数值公司里,那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三维投影。——现在的他虽然不在玻璃瓶中,却有无数可怕东西环侍在侧,想要抓住他。
顾云沛卸下马鞍,只在马背上披一条厚羊毛褥子,先把焰北扶到马上,然后再自己翻身上马。与唐文告辞。
两人策马向东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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