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

　　周末，方慧女士如约而至，视察民情。
　　她背着手先去转了一圈顾燃的房间，然后又转到了厨房和卫生间，最后驻留在了客厅。全程楚竹和顾燃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屏气凝神接受检阅。
　　“挺干净，过关了。”方慧一点头坐到了沙发上。
　　两人先是暗暗松了口气，不枉他俩昨晚下了晚自习回来好一番捯饬，不过顾燃随即反应过来，问：“等一下，为什么只检查了我的房间，他的呢？”
　　顾燃手指向身边的楚竹。
　　方女士淡淡瞟他一眼，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顾燃感觉受到了来自亲母的一万点伤害。
　　方慧俨然没有关注他儿子的神情，转向一边的楚竹，问：“小楚，燃燃没有欺负你吧？”
　　“呃……”楚竹还真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没有。”
　　顾燃：“……”
　　小白眼狼。
　　方慧：“那就好，你们俩在这边相互照应着，我们也放心。这次考试考得这么好，再接再励，等放假了我给你们做一桌好菜犒劳犒劳你们。”
　　顾燃立马说：“我要点菜！”
　　方慧大方地说：“可以，你点菜！”
　　楚竹弯了弯眼睛：“提前谢谢阿姨。”
　　“小事情，燃燃进步这么多，小楚你功不可没。”方慧边说着边去翻带过来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又一个塑料盒，“这些是我和奶奶给你们做的菜，还有小楚外婆做了托我带过来的，你们把它们放进冰箱，尽量这几天吃完。”
　　顾燃和楚竹吃惊地看着那一排塑料盒站军姿似的摆在茶几上，半晌，顾燃偷偷凑到楚竹耳边低声说：“夜宵水平直线上升。”
　　楚竹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耳垂。
　　“快，顾燃，把它们放到冰箱里去。”方慧招呼着顾燃。
　　“来了来了。”顾燃上前一步，楚竹也过去帮忙。
　　除了煮好的菜，还有水果、牛奶等等等等，等全都放进冰箱后，顾燃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妈，你这是来扶贫的吧？”
　　“差不多吧。”方慧说，“家里老人生怕你们在这边过得不好，千叮咛万嘱咐，我不得一次性给你们多买点儿啊。”
　　楚竹笑了笑，真诚道：“阿姨，我们挺好的，不用担心。”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实还不错，但担心还是要担心的，不然要我们大人干嘛，是吧？”说着开心地冲楚竹眨了眨眼。
　　楚竹失笑，认同地点了点头。
　　顾燃插了一嘴：“妈，有我在呢，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方慧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燃，嗯，挺像个人的。
　　不愧是自己儿子。
　　但嘴上仍然不忘损他：“有你在我才要担心。”
　　顾燃觉得这辈子是不能指望从方女士嘴里撬出一句好话了。
　　“我尊贵的母亲，还不回家吗？”顾燃笑眯眯问。
　　“现在就赶我走啊，”方慧说，“行，那我走了。”
　　楚竹、顾燃：“……”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顾燃皱了皱眉：“我开玩笑的，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方慧果真去收拾沙发上的东西，说：“我可没开玩笑啊，回去事多着呢，你们还要上晚自习，我就不耗你们时间了。”
　　顾燃依然微微皱着眉。
　　“好了。”方女士拎起包，走到他们面前，最后叮嘱道，“好好读书，保重身体，等放假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们做。”
　　顾燃这才放松了，和楚竹一起送方慧下楼。
　　看着方慧的车开远了后，顾燃和楚竹才调转脚步上楼。在楼梯上，楚竹落后一步，抬头盯着顾燃的背影，冷不丁想起了刚才方慧说的话。
　　是啊，有你在她才要担心。
　　楚竹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恐惧，他怕有一天方慧对他再没有和颜悦色，他怕有一天家人会对他失望至极，他怕有一天自己再也享受不到亲情给他带来的慰藉……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楚竹安慰自己，只要自己藏得足够好，就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顾燃就永远不会知道。
　　甚至远到他把他当成陌生人的那天。
　　楚竹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日子在平静无波中一天天度过，楚竹基本恢复了以前和顾燃待在一块儿的节奏，不会再刻意避着他，但顾燃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不上来，但就是有点不对味。
　　顾燃想了很久，可能是他始终没搞清楚之前那段疏远是为什么吧。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干嘛呢？”楚竹拿笔头戳了他一下，“写好了没，去吃饭了。”
　　顾燃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只写了个“解”和冒号的题目，淡定地把书一合，说：“吃饭。”
　　近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夜里温度更是低，所以不少人已经穿上了羽绒服，比如楚竹。
　　但也有部分人仿佛感受不到季节的变换，仍然穿着卫衣，比如顾燃。
　　楚竹扣上羽绒服的帽子，遮住戴着耳机的耳朵，双手插兜和顾燃走在路上。
　　初冬的校园早早便开了路灯，暖黄的灯光打在楚竹侧脸，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顾燃时不时扭头看向他。
　　好看得让人不愿移开眼。
　　“你老看我做什么？”楚竹嗓音凉凉的，还真适合这个季节。
　　顾燃转过头，目视前方，轻笑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注意不到我的存在呢。”
　　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楚竹不由得蹙起了眉。
　　一时谁也没说话。
　　直到走到校门口，顾燃才打破僵局，问：“想吃面吗？”
　　“嗯。”楚竹点头。
　　楚竹知道顾燃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喜欢吃一些面食，尤其是面条一类的，每次在热气腾腾中夹起一筷子，楚竹能明显感觉到顾燃的心情会上扬很多。
　　但顾燃不知道的是，其实楚竹并不太喜欢吃面食，只是因为注意到了顾燃的小习惯，觉得很有意思，也很……可爱，也就不在意这种无伤大雅的迁就了。
　　那今天，是因为什么没胃口呢？
　　耳机里英语电台的声音被楚竹隔绝在外……
　　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来后，楚竹默默把其中一碗推到顾燃面前，然后才端过自己那碗。
　　顾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带有讨好意味的行为令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楚竹表情依然淡淡的，用勺子慢慢喝着汤。
　　顾燃突然出声：“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楚竹动作顿了顿，在一片白色水汽中，他抬头看向对面，顾燃微微抿着嘴角，表情认真地在等他回答。
　　楚竹当然明白顾燃指的是什么，可他没办法告诉他，本打算闭口不言，但触及到顾燃恳求的眼神，他又总想说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带着笑意说：“在想……你的面该坨了。”
　　顾燃还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面。
　　楚竹笑意更浓了。
　　顾燃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懊恼。
　　好嘛，又错过一次逼问的机会。
　　出了面馆后，刚想戴上耳机的楚竹，动作一顿，出于某种心理放下了，三两下绕了绕耳机线把它放进了口袋。
　　连帽子也没扣了。
　　入夜后的冷风猛地灌进脖子，楚竹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围巾落在课桌里忘戴了，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楚竹的帽子被人扣上，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干脆利落地给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差点夹到他下巴。
　　“我光看你就觉得挺冷的。”顾燃边收回手边说。
　　楚竹偏头挑了挑眉，只见顾燃身穿一件黑色卫衣于寒风中傲然挺立。
　　冷在哪儿？
　　似乎是注意到楚竹的目光，顾燃也偏过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说：“可不是谁都像我一样身心强悍的。”
　　然后就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赏了他一个含蓄的白眼。
　　“你真不冷？”楚竹问。
　　顾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无所谓地说：“不冷啊，你燃哥身体好得很。”
　　楚竹愣了愣，联想到了什么，脸有点发烫。
　　寒风都吹不散。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就到了校门口，这会儿正是快上晚自习的时间，很多学生脚步匆匆从身边经过。
　　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楚竹？”
　　楚竹和顾燃齐齐向那处望去，只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穿大衣，手上拿着公文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眼睛仿佛习惯性眯起，透出一股子精明。
　　他走到楚竹面前才停下，微微仰头打量着楚竹，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惊讶：“时间真快，你都长这么高了。”
　　顾燃有点诧异，他竟然认识小时候的楚竹。
　　但楚竹的语气显然就不那么愉快了。
　　不，不是不愉快，是……厌恶。
　　“别来找我。”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男人不死心地小跑几步跟了上去，讨好地说：“周叔叔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等等！”
　　顾燃看见那个所谓的周叔叔拽住了楚竹，他赶紧冲上去一把分开了他们，默默把楚竹挡在身后，说：“你谁？他说了不想见你，没听清楚？”
　　周志魏略显狼狈地站直身子，说：“小楚，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聊一聊。”
　　正是学生进学校的高峰时段，这边的动静已经引得不少学生频频侧目，楚竹周身的气压简直低得令人害怕。
　　他咬了咬牙才平复下去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不可能，赶紧滚。”
　　没等周志魏再开口，顾燃马上说：“你再不走我要叫门卫过来了。”
　　周志魏看了眼挡在前面的顾燃，面色不善地忍耐着。楚竹转身快步走了，顾燃跑着追了上去。
　　也许是楚竹的气场过于强大，一整个晚自习，连平时废话不断的姜宇浩都没转过来，只敢趁课间偷偷给顾燃递上自己的草稿本，上书：大神咋了？
　　顾燃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叉，然后递了回去。
　　姜宇浩便乖乖闭上了嘴。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放学回家，楚竹径直想往房间去，顾燃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说：“等一下。”
　　楚竹：“？”
　　顾燃：“我给你泡杯奶。”
　　楚竹：“……”
　　顾燃让楚竹坐在沙发上，他则去了厨房烧水，期间没出去打扰楚竹，热水壶运作的声音在此刻静默的空间里显得十分清晰，几分钟后，终于“啪嗒”跳了。
　　顾燃打开厨房的橱柜，拿出上次方女士硬塞给他们的一罐奶粉，说是补充营养的。
　　他和楚竹仅仅泡过几次。
　　当他端着一杯奶悄无声息走到楚竹身边时，顾燃发现这货闭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顾燃：“……”
　　由于光线，楚竹能感觉到前面站了人，于是他嘴唇动了动：“泡好了？”
　　得，这语气，少爷吩咐下人。
　　顾燃无奈地嗯了一声，坐到了他边上。
　　楚竹艰难地睁开眼，适应了会儿光线，然后接过顾燃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奶味萦绕在唇齿间，安抚着楚竹的情绪。
　　“我刚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吧？”
　　楚竹：“……”
　　顾燃得逞地笑了笑，继续逗他：“怎么，还不准长工喝口奶了？”
　　楚竹心说你要喝再去泡一杯呗，非得蹭他的么？
　　后来又想到手上这杯正是某人泡的……算了。
　　顾燃见他不说话，只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奶，样子乖得不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楚竹眯了眯眼睛。
　　顾燃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把他手打下来，于是见好就收地立马缩回手。
　　头上温暖的触感消失，楚竹心里掠过一丝遗憾。
　　一直等到楚竹把那杯奶喝完，顾燃才又开口问道：“想说吗？”
　　楚竹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顾燃无奈：“你有没有发现，你什么都不想和我讲。”
　　楚竹漫不经心地捏着杯子，懒懒地说：“有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没什么用，尽添堵了。”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再度安静下来的空间里，他们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顾燃的声音才又在耳边响起，语调是同样的慵懒。
　　“楚竹，这话留着说服你自己吧，你知道你有多吝啬么，你连添堵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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