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

　　周焘在看自己。
　　黎期停下手上的动作，虽然隔着一扇屏风，但他仍旧能感受到从周焘方向传来的灼热视线。
　　他有些焦躁地抿了抿唇。

　　.
　　两天前
　　发完消息，黎期轻叹一声，关上手机。
　　任思雨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状况，依旧在跟他吐槽技术部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某个人的代码写得一团糟到技术部新购买的那批座椅质量不过关，一大半都断了一条腿。

　　任思雨离开的时候，离上班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不到。
　　这么短时间没必要再回员工宿舍了，黎期随手打开任思雨走之前拜托他看的源程序。
　　茂林业务所需的大多数代码都只能用空间栈运行，普通的电脑一编译就会宕机，但恰巧这一段是少数的例外。

　　黎期目视了一下，觉得自己电脑的配置应该能撑住，敲了一下回车，开始运行。
　　但是由于运算能力的限制，电脑的速度比空间栈慢上很多，原本不到一分钟能解决的事情会被拖到将近二十分钟。

　　这一年多来，黎期过的日子比起之前轻松太多，原本因为过度忙碌养成的坏习惯改掉了很多。真正过上了一天三顿饭、八杯水、保温杯里泡枸杞的神仙日子。

　　周焘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桌上笔记本屏幕上的程序已经运行出结果，黑底白字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界面。
　　黎期一只手还放在键盘上，另一只手却托着下巴，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周焘站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有一瞬间他想把黎期抱到办公室内间的卧室，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相处将近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黎期。

　　黎期虽然凡事爱记小黑帐，喜欢分毫不差地报复回去，但仅仅限于小事。如果在更大的事上逼他太狠，黎期只会逃避。
　　就像是辞去CTO的职务、乃至于想离开茂林。

　　必须得循序渐进着来……
　　周焘苦恼地揉揉太阳穴，苦笑着感叹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在某些方面，真的不如大学的时候。

　　他走出办公室，到走廊的另一头，拨了一个电话。
　　“喂？”周焘对那头说道，“商行舟，你能帮我找个东西吗？”
　　茂林总部大楼下，人如流水，车行不息。

　　一个严苛的老板会在上班时间叫醒自己打瞌睡的员工，无论员工是因为什么理由睡着的。
　　周焘对下属也许能称得上严格，但他对黎期绝对宽松过了头。
　　以至于黎期终于自然醒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

　　他整个侧脸压在键盘上，刚起来时甚至有一格一格的红印。
　　黎期有点低血压，所以睡醒后一般会先懵上几分钟。
　　他呆愣愣地盯着黑掉的电脑屏幕，起初没太想明白过了多久。自己就算睡，至于把笔记本都睡到自动睡眠吗？

　　程序重新启动，运行结果显示出来，黎期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想看看任思雨给自己的这份代码到底哪里有问题，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背上滑了下去。
　　他弯腰伸手捞起来，是一件西装外套，摸摸厚度，还是一件秋装。

　　现在是八月底，远不到穿秋装的季节，就算是西装热爱者周焘大部分时间都只穿衬衫，应该是他从里间衣柜里现找出来的。
　　黎期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走出去，果然周焘看到他毫无讶异。

　　“这个放到哪？”黎期指了指外套，问。
　　“随便放就行，”周焘停下笔，“空调温度有点低，我怕你着凉。”
　　黎期点点头，随手把衣服搭载旁边空椅子的椅背上，接着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周焘皱了皱眉，喊住他。
　　“周焘，”黎期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你没必要这么……我又不会跑。”
　　周焘飞快收回目光，换成毫不在意的表情：“我就是随口问问。”
　　黎期：“唔，公事。”
　　“公事？”
　　黎期把手中的U盘抛起来再接住：“给任思雨送程序。”

　　.
　　自从自己过来之后，周焘就无比在乎自己，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段时间。
　　这个认知让黎期坐立不安。
　　他不知道周焘想干什么。

　　在黎期的观念里，十年前周焘是院系里光彩夺目、众星捧月的学长，七年前周焘是一起创业、相互扶持的朋友。
　　后来茂林成立，周焘是合作伙伴，是上司。
　　接着周焘是他的压力。

　　如果有一个人最想让黎期回到CTO的岗位，带领技术团队向新的领域探索，那这个人一定是周焘。
　　在黎期刚辞去职务的时候，周焘曾经做过不少努力。例如三天两头试图找他谈心，压着黎期的辞职书就是不签字，甚至还自掏腰包、花重金为他买了当时甚至是现在都在运算速度上排第一位的阿尔法空间栈。
　　可惜都没有奏效。

　　当然不会奏效。
　　只有黎期知道自己多么绝望。
　　没有人愿意在职业正当巅峰时退位，在时间迭代和智能助手的领域，茂林一枝独秀，没有人是黎期的竞争对手。何况那年他只有二十六岁。

　　但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
　　那一段时间黎期最经常干的，就是盯着空间栈的显示屏发呆。
　　他能在一个小时内帮任思雨找出困惑了她几天的bug，能听着要求几分钟顺手编一个系统，却再不能在未知的新方向迈出哪怕一步。

　　敲出来的字母删除，再想，再删除，彻夜未眠后再逼着自己写一点，最后再删除。
　　曾经天才般的光辉日落般不再复返，上帝给予的灵光湮灭于黑暗的深渊。
　　黎期离开了技术部，业界最强算力的阿尔法空间栈就此蒙尘。

　　大家只以为他是厌恶了繁重的工作，想寻个空子享受生活。知道个中原因的，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
　　周焘是最令他难受的那一个。
　　尤其是当周焘表现出对他的在意，以及希望他能够重新回到技术部的想法时。

　　黎期躲了周焘一年多，最后还是没躲过，被拽到他的面前，每天都被骚扰。
　　绝对是骚扰，黎期在内心默默对自己说，虽然周焘的视线穿不透屏风，但是一想到它的存在，他就浑身不得劲。
　　来自上司的压力令人毛骨悚然。

　　下班时间一到，黎期迅速收拾东西，抱起笔记本，无视周焘的目光冲出办公室。
　　还好茂林财大气粗，待员工不薄，只要有正式编制的，都能分到宿舍。工作时间长一点的，还能有福利房。
　　要不然只会更尬尴。

　　黎期虽然调了岗位，但宿舍没有调，还和吴哲住在一起。
　　他开门的时候吴哲已经在里面了，一进来就开口叫他：“黎期，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黎期：“？什么？”

　　吴哲一脸认真：“我只认识一个跟周总比较熟的就是你了，所以只能来问你。周总不是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生会会长吗？你认为他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黎期：“？”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是这样的，”吴哲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一道材料分析和教学设计的题目，但是材料说得不是很详细。”

　　黎期想了想，摇摇头：“我是个理科生，说不太出来。”
　　“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他大学时候的具体事迹吗？”吴哲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听说你们当时比较熟，随便一件事就行，我可以换个出题套路。”
　　黎期点点头：“当然可以。”

　　“我印象最深的是周焘算命的故事。”黎期在吴哲身边坐下，边回忆边说。
　　吴哲很惊讶：“周总算命？”
　　“不是他主动算的，”黎期说，“当时我们学校门口有个老人摆摊算命，才去第一天的时候，周焘正好路过，被老人拉住，说他日后非富即贵，愣是要给他看面相。”

　　“然后呢？周总现在发展得的确很好。”吴哲道。
　　黎期皱皱眉头：“不是，那个算命的看到谁都是这一套说法，如果真的让他算命了，就会变着法子跟你收钱。刚开始很多人都被坑过，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他的套路了。”
　　“那然后呢？周总当时应该不知道？”
　　“周焘当时不知道，但是周焘跟那个老人说，看面相的话就算是个三岁小孩都知道他非富即贵。”

　　吴哲愕然：“为什么？”
　　黎期：“周焘当时指着自己的脸，对那个算命的说‘我想发财很简单啊，影视城门口一站，多的是想拉我去当主角的导演，演几部戏我就能发财了’。”
　　“……”吴哲艰难地说，“虽然听起来很狂妄，但好像有一点道理。”

　　黎期有点担心地看向他：“说完了，这件事能行吗？”
　　吴哲急忙点头：“可以可以，我可以编一个短故事分析。周总最后没有去当演员，这也能看出来他的性格的。”
　　他拿起之前写了一半的纸，低头奋笔疾书。

　　黎期充满了数理化的脑袋想不出能从这里看出周焘的什么性格，饶有兴致地看着吴哲写：“不屈服于命运、自信、有主见……你真厉害！”
　　“应该可以吧。”吴哲期待地问他。
　　黎期立刻点头同意。

　　“那你呢？”吴哲写完，有些好奇地追问，“你大学的时候应该也很厉害吧？虽然没有毕业，但是我听说你是当初获奖最多的学生。”
　　“我啊……”黎期眯起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样。”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当时的确得了很多奖，”黎期说，“但是他们都叫我‘小镇做题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