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的理想型

　　桌上一大束鲜艳的法国菊，花瓣上还有着清晨的露水。这种花根本算不上香，盛开的姿态却热情奔放。
　　像极了那个小孩的姿态。

　　席牧远远地从工作间外走进来，一开口就是确认这束花的来历。
　　“谢氧送的花？”
　　秦迭音坐在位置上，盯着那束花发呆。
　　谢氧第一次送她法国菊，是表白她失败的那天。
　　她没舍得扔，悄悄带回家做成了干花，至今仍摆在她的家里，是她家里唯一鲜艳的颜色。
　　那天，他们被裴润思送到她家的时候，谢氧不可能没见到那捧干花，却什么也没问。
　　倒是她主动解释是自己买的，显得太过欲盖弥彰。

　　“迭音？”
　　席牧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笑了笑，明知故问。
　　“想什么呢？”

　　秦迭音迷茫地问。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喜欢法国菊？”
　　席牧举起双手。
　　“我发誓，不是我。最有可能的原因是——”

　　“是什么？”

　　“他喜欢你，所以想尽办法地知道你喜欢法国菊，你不懂喜欢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现在已经有引导恶龙梦境的能力了。”

　　秦迭音彻底回过神。
　　“这么快……都七天了吗？”
　　席牧收起嬉皮笑脸。
　　“数数你桌上的法国菊，七束了。从前无论谁送给你花，你不是扔了就是扔了，谢氧的花都留了七天了。你摸着良心说，你不喜欢他？”
　　秦迭音摸着自己的心感受了一下。
　　“我没良心。”

　　“……”
　　席牧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我们准备对他进行最后一步能力测试了，要去看看吗？”

　　秦迭音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往前一直走了几大步才平静下来。
　　回过头来的眼神却漠不关心。
　　“哪个房间？”

　　席牧脱口而出。
　　“九零七。”

　　秦迭音走得太快太急，她没有回头，倘若她回了头，她就会发现此刻席牧的眼神里藏着什么秘密。
　　隐忍克制的怜悯和忧心忡忡的深切祝愿。

　　原谅她口是心非。
　　席牧想，如果他是秦迭音，未免能比秦迭音做得更好。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这样赤诚无畏地喜欢他，他无法做到秦迭音这样温柔，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谢氧。

　　能力的最后一步测试是需要耗空能力者的所有能力的，所以能力者经过最后一步测试，将会沉睡三天乃至更久，更有人自此彻底失去能力，永远不醒。
　　然而所有的特殊能力者必须经过这一步测试，否则在战场上出现意外的后果没有人承受得起。

　　秦迭音一想到这里，难免提心吊胆，谢氧会安全醒来吗？
　　倘若不能，她会不会后悔，后悔她的坚持成为他的遗憾？
　　她这些天都在动摇。
　　唯有此刻，她坚定了自我。

　　怀抱着这样稳妥的心思，秦迭音推开九零七的大门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她觉得很轻松，很开心。
　　“谢氧。”

　　那双眼睛惊喜万分地落在秦迭音身上，将她簇拥在他的目光中，带着他的温度拥抱她。
　　他心怀不轨，于是小心翼翼。
　　“姐姐。”

　　秦迭音笑看着他。
　　“表现得不错，我等着你醒来。”
　　谢氧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地报告。
　　“保证完成任务！”

　　胶着的空气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存在，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觉得多余，两人对视着，用眼神交换着无法诉说的千言万语。
　　是爱，是理解，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浪漫。

　　秦迭音在这个眼神里忽然想起了谢氧送她的花里的那一张张情真意切地贺卡。
　　她立即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笔和小本，在谢氧不解的眼神里，在小本上写下一段话，然后折叠起来，塞进他的口袋
　　秦迭音按住小孩的口袋。
　　“等你出来了，再打开看。”

　　谢氧饱含笑意。
　　“好。”

　　走出九零七的门，秦迭音还沉浸在小孩的笑容里，上天啊，他怎么可以那么值得喜欢？
　　门背后，谢氧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条，慢慢地打开。
　　他在心里想。
　　“对不起，这一次没有办到你交给我的事情了。”

　　纸上不再是熟悉的正楷，而是一种非常傲慢乖张的字体，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带着飞扬的神采，是完完全全毫不掩饰的秦迭音。

　　“有时候觉得
　　你应该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可是我喜欢你的时候
　　觉得自己也是值得喜欢的”

　　谢氧读过这首诗，它的名字叫做《如果你愿意》。
　　谢氧把他的心送到秦迭音的手心里，任她揉圆搓扁，他既甜蜜又难捱。然而此刻，秦迭音终于松开了他的心时，他却觉得无比地难过。
　　他在心里默念，我愿意，我愿意翻山越岭，我也愿意守一生的陶罐。

　　裴润思静静地瞧着，他再不开口，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平静下来。
　　“擦擦眼泪吧，不过几个字，值得你这样吗？从前多少女孩当面给你表白，也不见你除了拒绝还有什么别的回应。”
　　谢氧的眼睛亮到不行。
　　“因为是她，什么都值得。”

　　谢氧深呼吸了一会儿。
　　“她走了吗？”
　　裴润思点点头。
　　“嗯，席牧把她带走了。谢氧，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决定帮助我解决恶龙，哪怕醒不过来？你才十八岁。”

　　“恶龙是整个世界头顶的一把刀，十年悬而未决。我既然有这个能力，我为什么不去解决？当然，也不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我悄悄看过几次秦迭音的梦境，她几乎每天都梦见了世界末日。”
　　谢氧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她失去能力以后最常想的事不是恢复能力，而是害怕世界末日，害怕爱的人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裴润思笑了下。
　　“你想到了秦迭音，想过自己的父母吗？养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成了材的儿子，瞒着他们去拯救世界。”
　　谢氧起了身鸡皮疙瘩。
　　“说什么拯救世界？我只是为了我爱的人，我是最自私的人。我父母那边，包括秦迭音，我已经拜托了席牧，如果意外发生，他们无法释怀无法正常生活，就请永远抹去他们记忆力关于我的回忆。”

　　裴润思自觉无话再说。
　　“走吧。”

　　两人和一群特殊能力者一起从东白疃出发了，恶龙的所在离这里实在是太近。
　　谢氧频频回头看。
　　他甚至无比幸福地想。
　　“秦迭音，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

　　昨天晚上，席牧来找他的时候，还带了几瓶酒。
　　席牧的开场白是：“聊聊，以示诚意，我先告诉你个秘密，我也喜欢过秦迭音。”

　　深色酒液慢慢地滑入透明的杯壁。
　　席牧特别不怀好意地一口干了，把空空的杯底亮给谢氧。
　　“虽然我有个忘不了的白月光，她也知道，但也不影响我喜欢她。然而慢慢地，我发现我配不上她，所以这件事就永远成了秘密。”

　　谢氧十八年没有碰过酒，但他还是一口干了。
　　“为什么告诉我？”

　　席牧痞痞地笑了。
　　“因为我嫉妒你，嫉妒你年轻，嫉妒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嫉妒你被她放进了心里。但是我不能，所以我要把这件事说出来恶心你。我和秦迭音认识十年了，我见证过她的年轻岁月，而你见都没见过，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

　　谢氧承认，他被席牧的直刀子扎中了，这是他的遗憾，难以圆满的遗憾。
　　“她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

　　酒精的作用下，席牧陷入了回忆。
　　“她年轻的时候，像一片死沉沉的海，海里头全是秘密，可能还翻滚着暴风雪，但是你什么都打听不出来。我有个毛病，就是好奇心重，越听不到她的秘密，越想知道。”

　　谢氧想象过很多秦迭音年轻时的模样，却从来没想过，她年轻时也与现在一般，甚至更甚。
　　他被秦迭音揪起了心。

　　席牧还在慢慢地道。
　　“……后来我发现你喜欢她的时候，我觉得你痴心妄想。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走入了她的心，她的心原来，怎么说呢，寸草不生，现在不一样了……”

　　他亲眼见到过秦迭音看着她和谢氧的对话框时脸上的笑容，那个浅浅的梨窝作不得假，出卖了秦迭音最真心实意的感受。
　　他能看出来，她越来越开心，她渐渐地从能力干涸的打击之中走出来，被谢氧喜欢以后，她明显自信开朗起来了。
　　谢氧表白之前，秦迭音就已经开始纠结怎么拒绝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从来不为此为难。
　　谢氧表白以后，秦迭音拒绝了，神色却肉眼可见地一天天的萎靡下来，每每魂不守舍。
　　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席牧喝完最后一口酒。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忍心看着她错过你，她前三十年过得太艰难了，她需要人爱。你向所有人证明了，你是值得她喜欢的。”

　　谢氧默默了好久。
　　“跟我说这些未来可期的事情，你就不怕我后悔，不去管恶龙的事情？”
　　席牧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你会吗？就算你会，我也不在意，恶龙算个什么，我只要我喜欢的人快乐。从前我不懂，现在却迟了。”

　　谢氧沉沉地笑了声。
　　“的确不会，真是怕你们这种人精了，看人太准。”

　　席牧问清了谢氧的安排，离开之前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做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其他的不归你管，也不要管。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
　　我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能够独自抗下所有的挑战，是最强大的超人。
　　到现在，全都迟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席牧想，他到底不是那么洒脱易变的人，逞强又倔强，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选择不要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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