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海

　　吴越是经历过非典的人，对隔离有着很深刻的认识，因为非典爆发的时候他不巧发了点小烧。

　　吴越还记得当时老大和江重费了很大劲去看他，走的时候吴越趴在二楼窗子上往外看，看见他俩对他招手说出来一起喝酒，吴越觉得自己就是那时候顿悟什么叫做生死之交。

　　给林带打封闭是农场很重要的工作，吴越有点紧张，怕做不好。但是真正开始做了才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他什么事，配药有植保员，开车有机务排的干警，就连打药也不用他，跟着的是三个犯人。

　　吴越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在驾驶室跟司机聊天，大拖拉机55的驾驶室三面都是玻璃，西域浓烈的阳光烤在人身上，简直灼痛。

　　吴越没有经验，很快被烤的头晕眼花，开车的司机把墨镜摘下来给他，吴越没要，中间休息的时候摘了几片树叶贴在眼睛上，睁开后看见整个世界都是花花绿绿。

　　监狱农场很大，根据吴越录入的那些资料显示，水稻地菜地果园加棉花地，一共九千七百多亩，小杨说这还没加一些黑地，加起来一万多不到一万一的样子。这么大的面积队长说封闭要打三天，小吴你去跟着。

　　吴越就跟了三天，除了第一天不知情，后面跟小杨借了墨镜，小杨说他戴上墨镜跟明星似的，吴越有点不好意思。

　　这段时间小杨也很忙，队长给他安排带着犯人去清渠。小杨给吴越解释什么叫做清渠，就是把渠道里淤积的淤泥清出来，不然过阵子开始拾棉花没有时间，渠道淤堵会影响冬灌。

　　吴越理解的马马虎虎，因为有很多名词都太专业他听不懂。

　　吴越跟着打药的车在农场来回转，小杨也带着清渠的犯人一条条渠道走，终于有天两军会师，小杨正在树底下吃西瓜，看见吴越，喊他跟开车的大徐一起过来吃。

　　高达十六小时的日照，巨大的温差，新疆的水果跟内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吴越吃的很爽。

　　闲聊中小杨又提起吴越帮他的那个大忙，说等过阵子年薪发了一定重谢他，请他去镇上最贵的馆子喝酒。吴越说我酒量不好，你可饶了我吧。

　　三人吃完西瓜小杨带着吴越去旁边还没动过的渠道洗手，大徐在车上抽烟等他们，洗完手回来的时候小杨忽然说，“对了，你不是对乔非很感兴趣么，刚好他今天在我队上，认识认识？”

　　吴越一怔，“乔非……怎么他还在这？”

　　小杨甩甩手说，“他去年来的，一共六年，这还早着呢。”

　　吴越一下愣住了，小杨碰碰他，“怎么啦，见不见？”

　　吴越说要不算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小杨笑起来，这还要什么准备？你这人真有意思。

　　吴越也笑笑，我干活去了。小杨说好，晚上回去别急着打饭，我去弄只兔子我们加餐。吴越说等我发了钱给你菜钱。小杨说，你这就没意思了。

　　两人一边说话，穿过林带回到大路上，吴越正要上车，对面过来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身很旧的迷彩服，颜色已经洗得发白，头发比起监狱要求的略长了点，漆黑的好像墨一样。

　　吴越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被大徐催着继续下一个条田。

　　那真是张让人很难忘记的脸，干净而漂亮。

　　吴越生长的那个海滨城市盛产各种漂亮的男女，吴越以为自己不会对什么人的外貌惊艳，但是这个人，吴越被惊艳到了。

　　晚上吴越跟着小杨在食堂看他烧兔子，问起白天那个人，吴越说那就是乔非吧。小杨说是，你看见他了？我就说只要见过没人记不住他。

　　小杨说乔非也是个读书人，监狱这么多犯人他就没见过比乔非服刑态度更好的，从不惹事，工作卖力，干什么都规规矩矩，要是犯人都这样那监狱这工作就舒服了。

　　吴越问小杨乔非是怎么进来的，小杨回忆说，好像是杀人，误杀，看不出来吧，那么秀气一个人也会杀人，人给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吴越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是被逼急了杀的人？

　　小杨在另一个锅里开始拉面，说，就他那样的，不是被逼急了能跟人动手？

　　吴越想想也是，心里生出很多泛滥的同情心。

　　吴越第二次见到乔非，或者说第一次正式认识乔非，是老黄带来的。

　　那是师里面要搞一个板报比赛，要求各单位出板报三块，还得图文并茂。老黄把任务交给吴越和小杨，两个人一时面面相觑。

　　吴越是个没什么艺术天分的人，音乐美术都不怎么样，书法也软绵绵的，以前江重就总说他写字跟个娘们一样。从小到大出版报就没有过他的份，老师怕他拖后腿还来不及呢。想不到到了这里竟然被这么重用，吴越觉得这回他恐怕要辜负老黄的一片厚望了。

　　吴越深知自己水平如何，努力了两回后问小杨，你觉得咱们有希望么？

　　小杨看见他画的那两笔画，挠头道，“你们大学里都不出板报？”

　　吴越说出，但是轮不着我，我就是个垫底的。

　　小杨唉声叹气挠了一会头，“不行还得请人帮忙，我去问问指导员。”

　　吴越有点惭愧，深刻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很没用，这么点事都搞不定。

　　老黄把乔非带来吴越并不奇怪，因为乔非那笔字非常拿得出门，板报在三人共同努力下很快做了出来。吴越主要设计版面和内容，乔非负责美观大方地实现吴越的创意，小杨则负责后勤。乔非做事的时候非常认真，就像小杨说的那样，很卖力，话很少，态度谦逊而良好。

　　吴越对乔非的印象好的不行，甚至很激动地给老大发短信说老大，你还记得讲宋词的老刘有一回形容李清照说吞梅嚼雪，我在这里认识一个人，看见他第一眼就想起这句话。

　　老大说那是梁绍壬评一剪梅，什么人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吴越说一个犯人。

　　老大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没有钱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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