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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风陵渡
陶姜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但是他知道这个地方,是源于武侠小说里面的一句话,“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李绮红一见到古天乐摘下面具的那张脸,当场双眼发亮的面庞,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当良辰问陶姜他想先去哪的时候,陶姜鬼使神差就说了这里。
“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完成第一个,其余的,应该都可以,如果你介意的话,可以再换个人试试。”
这是在陶姜怔忪之中,良辰看了他的那些愿望之后,思考了一会儿,告诉陶姜的话。
陶姜在这一瞬间有无数问题想问良辰,你为什么会做这个?为什么你天天看起来好像都不怎么高兴?你还记得我吗?那些信,是谁寄来的?后来怎么样了?
但是良辰什么都没有问,就像是陶姜开门,他也打开门出来,两个人正好遇见了,说了一声“你好”那样。
陶姜终于回过神来,心里感慨万千,一时又有点发窘,少年人,在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第一件想到的事,是谈恋爱。
奇怪倒是也不能说多奇怪,但是在这么多的巧合都碰在一起之后,陶姜潜意识里总觉得良辰是个熟悉的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正经八百说这件事,还是让人怪难为情的。
“哎,那个啊......那就是我随便想的,不用放在心上。”
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萧索的痕迹,从车窗外面呼呼刮过,在别人都开始上班或者准备上学的时候,陶姜却跟良辰一起,向着他不久的生命尽头出发了。
陶姜本来以为良辰没有车,因为他从来没见他开过,良辰把车开出来的时候,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土,陶姜顺手在车窗上画了个笑脸,良辰打开后备箱往里面放东西,说,“我想了想,还是开车去吧,咱们两个人,开车的费用应该跟坐车差不多,有车的话,去哪里还比较方便些。”
陶姜看见良辰不多的行李里面突兀地夹着一个枕头,想问,没问出口。他对这个人的好奇心,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过他也知道,这些问题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说清楚的,再说了,很多话,就两个人目前的这种熟悉程度,也不能直接问,就等着以后慢慢揭晓吧。
“开车当然更好啊,原来是以为你没车,就为出去这一趟再特意去买辆车也太划不来了,才没提,现在正好,也不用急急忙忙赶时间了,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往后天暖和了,还可以露个营!”陶姜蹦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把头伸出来催促良辰,“好了吗?好了咱们就快走吧,我还没这样出去旅行过!”
良辰把后备箱关上,又在后座放了条毯子跟一些零食、水,坐上驾驶坐,看着前面的路,说,“那咱们就出发了。”
陶姜兴奋不已,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关上了大开的窗户。
冬日的出行相对别的那几个季节来说,少了很多趣味,到处都光秃秃的,天空也一片灰蒙蒙,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也都脚步匆匆,出发了没多长时间,陶姜就觉得有点无聊了,坐在车里什么也不能干,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良辰看他一眼,道,“困了去后面睡。”
陶姜晃一下头,说,“困倒是不困,就是光这么坐着,也挺无聊哈。”
良辰看一眼导航,“一会儿就上高速了,晚上找地方住一晚,明天中午就能到。”
陶姜一听,连连挥手,坐起来道,“不用不用,不用赶那么急,又不急着去干什么......慢慢开就行,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算,你也别光顾着我,你到哪里想停下来,或者累了,停下来就行。”
良辰用眼角斜了陶姜一眼,似乎拿不准他到底是急还是不急,陶姜想了想,索性道,“你看,就目前这个情况,看起来咱俩还得在一块待挺长时间的,咱就还跟之前那样,嗯,在家里的时候......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不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别互相顾忌了,免得你累我也累,好不好?”
良辰侧过头来看陶姜一眼,陶姜对他笑笑,良辰嘴角似乎也想往上弯,很快又放平了,他把脸转过去,淡淡道,“知道了。”
最后,良辰还是没有上高速,陶姜看了看导航上的时间跟公里数,叹了口气,“不上高速要多花挺多时间,我也不会开车,你自己一个人开,得挺累的。”
下面的路也有不少人在走,正值春运期间,各种交通工具都繁忙得要命,恨不得每一条路上都挤满了车,在外面还好一些,一旦进入有人的地方,哪怕只是乡镇,连红绿灯带堵车,一会儿停一下,一会儿停一下,半天走不过一百米去。良辰不停的在挂挡,踩油门,踩刹车,再挂挡......这几个动作之间重复,陶姜看着都看累了。
这个镇上大概是在赶集,路口拥挤了一堆人,好些人都不要命一样什么也不管径自在车流里穿梭,陶姜又气又恨,后面的车还在不停摁喇叭,陶姜只恨不得把头伸出去骂两句才好,良辰却非常平静,一手搭方向盘一手握档杆,道,“你不是说,又不急着去干什么,还这么着急干什么?”
陶姜一想,是这个道理,人家赶着回家的赶着上班上学的,他难道还赶着完成了愿望然后去死吗,遂笑着叹了口气。
直到完全通过了那个集市,车子平稳地跑起来,微凉的风从窗口的一点空隙里透进来,驱散了车子里的闷热跟长时间不开的那种怪味儿,良辰才道,“不累,我喜欢在乡村道路上开,看看人家都是怎么生活的,走高速一路嗖嗖的就过去了,中间只能在服务区停一下,什么都看不到。”
陶姜躺在椅子里反应了好一会儿,原来良辰是在回答他好久以前的那个问题。
“那你是不是挺喜欢旅行的?都去过哪些地方了?要是这次去的你都去过了,不尽是陪我浪费时间。”
陶姜侧过脸看良辰,良辰的眼皮跳了一下,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是啊,我一直很喜欢旅行,这也想去,那也想去,但是,其实我哪里都没去过。”
陶姜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也没有时间,时间都用来挣钱了,挣来的钱又只够衣食住行,所以这些年来,尽瞎折腾了。”
“你知道吗?每次我开着车在路上走,都想不拐弯一直走到头,看看路的尽头是什么......”
中午的时候,车子进了一个县城,这个县城的路很窄,车子没有地方停,良辰在车上等,陶姜去买了几个肉夹馍,上了车就放在暖风口吹着,良辰把车子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个人停下来吃饭,陶姜说,“路的尽头,要不就是另一条路,要不就是死胡同。”
吃完饭,良辰拿保温杯里的水给陶姜喝,他自己就喝批发五毛钱一瓶的冰露,陶姜喝完笑笑,“哎,这还真把我当病号了。”
良辰道,“也不是,就在网上随便看了看,也没看明白,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吧,总得负点责任,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的,你就直接说。”
中午的太阳暖洋洋照着,车内跟车外俨然是两个世界,陶姜把椅背往下放放,仰面躺在上面,闭上眼睛,跟良辰说,“睡会儿再走吧。”
良辰去把垃圾扔了,回来关上车门,车窗留一条缝,也把座椅放下一些,又把后面的毯子拿过来搭在陶姜身上,陶姜一笑,“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
良辰躺回去,沐浴着阳光,换了个姿势,说,“并不会,从现在开始学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陶姜迷迷糊糊,隐约听到了流水声,睁开眼一看,车子停在一个棚子里,良辰也不知去哪了,他解开安全带正要下去,一转身看见玻璃外面良辰的脸,不由得稍稍放下心,隔着窗户问,“你在干嘛?”
“什么?”
陶姜听不到良辰的声音,但因为只是两个字,他倒是看明白了,降玻璃没降下来,遂把车门打开,问,“这是在哪?你干嘛呢?”
良辰手里拿块毛巾,在抹车门上把手上的水,低着头道,“这车太久没开了,路都看不清楚,刚才加油看见可以免费洗车,就洗了下,你睡醒了。”
陶姜从车上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才看到了车子的庐山真面目,就是辆很平常的家用小车,颜色也是大众黑,他围着转了半圈,总觉得哪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忽然发现,原来是车子里里外外都太干净了,一点额外的装饰都没有,挂坠,车贴,车座上连个抱枕都没有,简直像借来的。不过,想到良辰搬家时候带的那点东西,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下午太阳刚落,良辰就把车开进了一座小城,陶姜在手机上找酒店,问良辰,“你看这间行不行?”
良辰看着路,无所谓道,“你花钱,你看着行就行。”
陶姜也没有经验,来回对比了几间,又看过评价,最后还是选了间普通的连锁酒店,不过在房间种类上,他又犯了愁,不知道是该要个标准间,还是要两间大床房。
“你不介意的话,就要标准间吧。”良辰说。
陶姜有点诧异,没想到良辰会这么说,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良辰肯定不会喜欢跟人共处一室,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陶姜也就定了个标准间。大概是为了以后照顾自己方便,从现在开始习惯吧。
两人先去酒店办过入住手续,良辰拿着两个人的东西跟他的那只枕头上去,陶姜终于忍不住了,问,“这是你带的枕头啊?”
良辰点点头,问陶姜,“你习惯睡哪边?”
陶姜进卫生间去洗了把脸,说,“都行,没什么分别。”
晚上比白天更冷了,两个人也没出去很远,就在楼下的餐馆里吃面,吃到一半,良辰说,“我看网上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吃这些多盐多油的东西,还有你在家的时候整天吃的那些外卖,都对身体不好,应该吃清淡一些。”
陶姜慢慢吃着面,没说话,说什么呢,哪怕是吃龙肉,难道会让他不用死吗。
陶姜跟良辰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几件换洗的衣服,毛巾,拖鞋,牙刷。陶姜知道酒店里差不多都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但是他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他的这一生,已经够快餐的了,他现在更留恋那些用惯了的,带着自己的气味,陪了他很久的东西。
洗完澡,陶姜躺在床上有一眼没一眼看手机,良辰坐着一边擦头发一边按电视遥控器,陶姜突然发现,好像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良辰总是习惯性微微躬着背,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无形地时刻压在他身上,又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陶姜晃晃腿,把胳膊枕在脑后,过了一会儿,问良辰,“我还从没问过,你多大了?”
良辰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陶姜身上,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租房子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我身份证?你不知道。”
陶姜一愣,笑道,“那个啊......我根本就没仔细看,看你那么爽快地拿出来了,不就说明没问题么。”
良辰点点头,又摇摇头,转回去说,“今年三十了。”
“你三十岁了?!”
陶姜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开始上下打量良辰,看他的脸,看他的胳膊腿,看他被衣服覆盖的瘦削的胸膛,最后又看看他的头发,难以置信道,“我一直以为,你也就二十二三岁。”
良辰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说,“我确实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都说‘三十而立’,我不是,这些年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到现在还两手空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个?”
良辰知道陶姜说的‘这个’是指临终关怀,确实,对大多数人来说,做这个是挺让人难以理解的,又没有经济效益,也不会像义工那样给人留下无私奉献的印象,甚至好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想知道,那些不得不面对死亡的人,到底有多无望。”
良辰说完,就转过头来盯着陶姜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比如:厌恶,恐慌,愤恨,沮丧,甚至于濒临崩溃的表情。
陶姜一怔,然后笑了,眉眼弯弯,他说,“唉,那真得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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