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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为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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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的住吗?要不要我帮你?”
门里面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我自己可以,哪些是我的?”
“第一格的洗漱用具都是你的,热水往右边转。”
“好,谢谢。”
“我就在门外,有需要叫我。”
“……嗯。”
陈飞宇耳朵内侧的隐形耳机跳了一下红外线,他单手插回兜里,看着星星灯光下硕大的阴影,[看着他一会儿,屏蔽他对外面的动静的感知。]
阴影颔首,瞬间变小,盘踞到门上的晶莹剔透的水龙吊饰之上。
陈飞宇走到书桌边打开笔记本,浏览着七芒星传送过来的消息:英方苏格兰场和南非的NIV实验室的合作……他迅速记忆完代码里的讯息,永久删除了文件,靠在椅背上发呆。
一门之隔的浴室里是潺潺的水流声,还有掩藏在其中的,湿重的呼吸声。
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他必须得离开……可是他的云熙哥哥,现在在哭啊。
陈飞宇还是拿出了手机。
“喂,妈妈,我是飞宇,你在忙吗?”
“飞宇哇,你们那边夜很深了嘞,怎么还醒着洒?”
“在忙些琐事,想起来这两天云熙哥哥工作太累了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就给你打一个。”
“又不是小孩子,谁用他天天打电话回来。”妈妈轻笑一声,哄着大洋彼岸的小少年,“你云熙哥哥已经睡了是吗,那你也别忙活了,琐碎的事明天让他来帮你整,安安心心休息去吧。”
电脑屏幕上幽蓝的荧光在少年的下巴闪烁,陈飞宇合上电脑,轻声回复,“是快睡了。干果和辣酱我们收到了,这两天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挂心。”
“你看你,有学你云熙哥哥的坏样不好好说话了吧。我看天气预报上波士顿这两天要来寒潮,前脚给崽崽发完消息后脚你就听你说话有鼻音了,冻出来了洒?”
陈飞宇捂住耳麦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向导力消耗过度而孱弱的身体状态,“也许吧,傍晚吹了会儿风,不过云熙哥哥没有感冒,你别担心。”
“我担心他?我抽他我,就顾着给自己加衣服没知会你是不,你把电话给他……哦不,国际长途贵,我打回来,妈妈帮你收拾他。”
“妈妈妈妈,别挂别挂。”陈飞宇连忙叫住她,“我真不要紧。风吹一下就感冒岂不成了绛珠草。”
妈妈思考了一会儿,“……害,也是,你一大小伙子自然是身子骨最好的时候。只是毕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云熙哥哥又打小糙惯了,缺根疼人的筋,我少不得要担心你受了委屈。”
“能有什么委屈啊。云熙哥哥……待我真的很好。”陈飞宇走到床边铺整床褥,随手扯平薄被上的褶皱,“妈妈,我有点儿好奇,为什么你说的罗弋和我见到的云熙哥哥不太一样?”
妈妈何其了解罗弋,听到这里便觉出蹊跷,温声问询,“……你和他闹矛盾了,嗯?”
“没有啊,云熙哥哥从来没对我生过气。”陈飞宇仰躺到柔软的枕席之间,独属于罗云熙的微醺气息便轻轻柔柔地拥抱了他的疲倦。
这是他们上个周末一起晒过的那床被子,那时他们俩团在窗边的躺椅上,一个拟编舞一个背台本,他先择了假寐,感觉罗云熙把这床薄被盖到了自己身上,索性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去超市买菜了。许是罗云熙也被暖烘烘的太阳熏得懒散,顺着他的意思躺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帮他放松肌肉,不知不觉便松了力道,陷入午后的酣眠中。
其实他是不可能在后颈被人控制着的情况下睡着的,罗云熙呼吸一均匀,他便睁开了眼,虽也因困意有几分朦胧,怀中人安稳的睡颜却是清晰的。他依稀记得那时罗云熙下颌上新起的胡渣,零零星星的,像是豆沙包上的芝麻粒,他抬手去挠,罗云熙便哼哼唧唧地躲,一张躺椅不过一人宽,眼看着要掉下去,他连忙把罗云熙搂回来,安安分分地靠在他肩膀边不再动弹了。
那时云熙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阳光,皂荚,油烟,还有一点点儿,属于他的奶香味。
他眷恋沉醉。
陈飞宇用脸颊贴着薄被,慢慢吸了一口气,“就是觉得,他待我太好,好得有些不真实。”
“怪不得崽崽总跟我嘀咕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飞宇,他是你的先生,你年纪又那么小,一个人在一堆外国人里打工求学,又辛苦又累的,他不待你好他待谁好?”
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好?是啊,他当然不知道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才好。剩下的,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是不是因为他以前是大明星,一大堆人喜欢,你才觉得有些不安心啊?飞宇这你得相信他啊,以前我和老汉儿也特别反对你们俩的,他为了和你在一起跪了整整两天,反复地跟我们说认定是你了,他是真心爱你。”
是吗?可这些是我们一起写的剧本啊。不过是演给CIA看,免得波及你们的安危的而已。
“我也……”曾动了没资格动的真心。
陈飞宇看着薄被上双龙戏珠的刺绣,转了话头,“我知道的,后来他的膝盖全肿了,好几天走不了路。”
“傻小子,还心疼了。”妈妈轻笑一声,“我和老汉儿故意罚他的,让他知道结婚这事不是儿戏。你云熙哥哥小时候一天到晚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到08年了才渐渐稳重起来,我们少不得要耳提面命。”
“08年?”
“是啊,那年暑假回来居然开始泡图书馆了,你说玄乎不玄乎。不过妈妈悄悄告诉你,我还是比较喜欢他20岁不到的时候,那时又调皮又黏人,连打游戏输了几局都要追着我们讲,好玩着呢。后来话还是一样多,却不怎么跟我们讲他在忙什么了,总觉得他心里藏了些不开心的事。”
陈飞宇坐起来,“妈妈,云熙哥哥20岁以前,很依赖你们吗?”
“他?他巴不得我们不管他。你知道不知道,08年4月的时候,应该是4月初吧,早上我刚打过电话让他晒晒被子,跟他说在外面要小心啊要仔细啊这些的,结果当天上午就出了车祸,得亏有人见义勇为,不然他的朋友就进医院了。”
“4月9日?”陈飞宇手指点着□□熊,妈妈回答记不清楚了,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2008年4月9日,罗云熙的记忆停留在这一天,绝对不是巧合。
“不过呢,他远远比不上你,你看你为了结婚瞒着父母陪他远赴美国,可比20岁的他独立多了。他在你这个年纪,傲气得很,虽然不爱我们念叨他,但是一定是每天一个电话,老汉儿不接就闹脾气……哎,凑过来干什么,刚在说你呢,把崽崽惯坏了。”
“在和飞宇打电话洒,飞宇哇,你们那边冷不冷啊?”
陈飞宇笑着摇摇头,“披件外套刚刚好,老汉儿,你做的辣酱特别好吃。”
老汉儿儒雅温和的笑声传来,“喜欢就好,没放很辣,六六说你吃不惯,再三让我别用太辣的辣椒。”
陈飞宇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家长里短,捂住双眼,慢慢滚动脆弱的喉结。
罗云熙,你真的敬业得让人害怕。
“飞宇哇,你不用想这么多,崽崽惹你不开心了的话,妈妈教你一个好办法……去去去看电视去别来凑热闹。”妈妈挥退老汉儿,压低了嗓音,“你云熙哥哥感官特别敏锐,你生气了就挠他,他要反击你就说妈妈和你站一边的,看他还敢不敢动。”
“我不挠他的。”陈飞宇察觉到门里的水流声停了,摸了一下戒指示意阴影提高屏蔽的强度。
“这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妈妈不干涉你们。”妈妈语调轻柔,“飞宇,你的云熙哥哥首先是罗弋,而后才是公众面前的罗云熙。你会爱上罗云熙,就一定也爱上了罗弋啊。”
云熙罗弋,一纪流转,对镜相望,孰为郎君,孰为恩卿。
陈飞宇听着卫生间的门把手被按下,“我去睡了,晚安,妈妈。”
“好梦宝贝。”
陈飞宇等着妈妈挂了电话,再按灭手机。
卫生间的门全开了,罗弋撑着门蹦到床边,满脸难以置信,“罗云熙他是自虐狂吗!”
陈飞宇讶异地看着湿哒哒的罗弋,黑色的真丝睡衣勾勒出他纤细的身形,扣子一颗没扣,隐约露出腰腹处细腻紧实的肌肉,他苍白的面色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唇瓣也水色漫生,眼尾的红晕尚未散尽,此刻因为体力不支而睁不圆,竟有几分惑人的风流。
陈飞宇往后躲了躲,“啊?”
“啊什么啊!”罗弋站不稳,跪坐到床上一把拉开睡衣,“你看啊!”
陈飞宇一下子捂住鼻子偏开视线,“你干嘛?!”
“不是,你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罗弋挪近了几分,给他指着自己的肌肤吼,“老子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呢?老子健美的肱二头肌呢?老子性感的汗毛呢!!!这娘们兮兮的身材怎么回事啊!”
陈飞宇都快把脸埋进枕头里了,无语地吼回去,“我怎么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老子绝对不是罗云熙,我梦寐以求的身材不是这样的,这不竹签儿吗?你起来,有什么不能看的!”
陈飞宇眼一闭心一横扫了一眼罗弋的衣角,鼻梁冒热,又把头埋回枕头里,“不看!”
罗弋顾不上搭理他,卧室里的灯光比卫生间暗一些,对他而言刚刚好,他索性扒了睡衣随手甩到地上,仔细扫描起自己的身体来,“老子为什么这么瘦啊,你看这胳膊这腿这腰,能有妹子喜欢吗,啊?怪不得连你一个向导都抱得起来,老子分分钟扛起两个我。”
陈飞宇捂住眼睛和鼻子坐起来,背对着罗弋,“你是演员,这是为了上镜控制体型。”
“$%6&*(3@#”罗弋在灯光下看清了自己身上骇人的伤口,一长串成都十级脏话暴风输出,末了实在是力气不够,忿忿地捶了自己胸口的枪伤一下,又对自己的力道把控失误,“嘶”了一声。
“怎么了?”陈飞宇连忙转回头,看见罗弋捂着胸口蜷成一团,光裸的脊背上狰狞的五道伤痕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罗弋刚缓过劲儿来,忽然感觉自己被柔软的薄毯包裹起来,他坐起来,陈飞宇粉润的指尖接住了他发梢滴落的水珠,皱着眉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胸口的枪伤。
“现在怎么又好意思了?”/“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他们俩同时问出口,罗弋茫然地眨了下眼,看着陈飞宇湿润的指尖凑近自己的枪伤,进而酥痒的刺激自疤痕传遍了全身,他连连想躲,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挣脱陈飞宇的控制,明明,陈飞宇按着他肩膀的手并没有用什么力道。
冰冷的指尖在结痂的伤口上画着圈,有意无意地按压他感官最敏锐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快意几乎要剥夺尽罗弋的神识,罗弋都快忍不住要推开陈飞宇了,忽然天旋地转,他被陈飞宇按倒于柔软的床褥之间,陈飞宇一手覆在他的伤痕,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幽深的瞳仁中暮霭沉沉,“乖,告诉我,这个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罗弋蹬了蹬腿,骇然地意识到对他和陈飞宇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颤抖着看向他,“陈,陈飞宇,你干嘛呀?”
“说。”少年姿容清丽,眼眸中泛起冰蓝的光烟时却是十足的妖冶,便是妲己,也得甘拜下风。
罗弋感觉到贴在自己胸口的掌心温度越来越烫,身上的人灼热的吐息也闹得他浑身都不受自己控制,咬牙咒骂他,“说P啊。”
他哪里还剩下什么力气,语气再凶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艾艾切切的,倒像是在服软。
陈飞宇力道分毫不减,把他整个人紧紧桎梏在自己怀里,“你到底有几句实话!”
罗弋恨不得咬他一口,“你管我,老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管你?”陈飞宇捏着他下巴的手转移到了他纤细的脖颈处,慢慢加大力道,“我当然能管你,罗云熙,你浑身上下都是个骗局。”
罗弋用了所有的精神力飞速凑上前要咬陈飞宇的脖子,陈飞宇微微偏头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嗤笑一声,“就凭你?”
哪怕是全盛时的罗云熙,在他眼里也不堪一击。
少年笑得危险而讽刺,罗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输人不输势地哼了一口气,“老子就,咳咳,咳咳……”一句“看你不爽了”完全接不下去,他偏过头一声声地咳嗽起来,精神力耗尽和镇静剂起效的痛苦在他的五脏六腑打着转儿,身体上各种狰狞的伤疤都刺痛起来,疼得他眼睛泛酸,闭上眼睛憋回泪珠,咬紧牙关闷咳。
扼住他命脉的手松开了,他被丢在床上,迷蒙着睁开眼,看见陈飞宇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漠然地看着他在疼痛中挣扎。
脑海中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隔着铁丝网的黑衣少年和陈飞宇重叠起来,可罗弋无暇去想,捂住嘴巴一声声剧烈地咳嗽,连唇齿间有了血腥味都没发现。
突如其来的,每一处都令他丧失理智的剧痛。
泪水从紧闭着的眼睑滑入枕头中,黏厚的血丝从苍白的指缝漫出来,合上眼帘之后的阴森的审讯室,一次次鞭挞与电击的残忍行径,他想不起来,他遗忘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幽长的叹息,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感觉到粗糙的掌心掀开了他湿重的额发,贴在他的额头上,接着就被轻轻柔柔地抱了起来,温暖的,宽厚的,不是陈飞宇,而是阿瑟的怀抱。
泪水咸涩,气息浅无,他靠在陈飞宇的胸膛上,血丝沾到了衣服上,“阿、瑟……”
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可怕啊,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对不起。”陈飞宇轻轻拍着他的背,“对不起。”
罗弋余愤未消,一口咬在陈飞宇的脖子上,可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了,如此一咬,倒像是幼犬磨着乳牙,在少年秀颀的脖颈留下血色的银丝。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飞宇,委屈又倔犟地推他,“你走开,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他已经想不出“疏导”要怎么来表达了,“你走,我不要……”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完,所有的意识全都随着陈飞宇神色不明的容颜淡去,他陷入痛苦的昏厥。
陈飞宇看着怀中人合上眼帘,闭眼低下了头,尖锐的虎牙咬破了薄唇,血色模糊。
看得见死魂灵,看得见我掌心的陈伤,身上留着尚未愈合的枪伤却从来没提起过,罗云熙,你不可能只是E等哨兵,所以连这最后一件事,也是骗人的。
罗云熙,我们不过是两厢欺瞒的小丑罢了。你何处值得我垂青,你何来的资格说不要我?
最是人间薄幸郎,何苦催折负双双。
他一点一点地试图抚平罗弋眉心的皱痕,怀中人却还是颤抖着,蹙眉着,在重重梦魇之中挣扎,他的所有安抚都于事无补,甚至开始七窍流血。
陈飞宇忽然慌了。
这和昨夜一样严重,甚至再次夺去他的性命。罗弋的精神力,竟比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估算还要敏锐。
罗弋在他怀里滑落,空气中的血腥味渐趋浓郁,陈飞宇看向自己满手黑红的血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留不住罗云熙,也留不住罗弋。
“出来。”
神秘古老的应龙飞出水龙坠饰,划开十六夜的满月,阴影盘踞了整个街区。
漆黑的街区骤然亮起冰蓝的强光,照亮了一整片黑夜,四野八荒狂风卷地骤起,邪灵贪婪地汲取着光芒中清灵纯正的力量,而后全都被硕然的阴影吞噬,一切重归寂静,唯有星辉零星而轻柔。
街区里的楼房都被飓风惊扰得亮起了灯,子夜枭掠过天际。
云熙,你不知道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人间万家灯火璀璨,可阿瑟只想求你一人的灯火而已。
小剧场:
题记原文:Wenn du zu viel Mühe machst, zu viel Lrm machst, zu kindisch, zu unerfahren bist, wirst du weinen, kratzen, ziehen, wie ein Kind, das die Tischdecke zieht, aber am Ende wirst du nichts bekommen, aber du wirst nie die guten Dinge auf dem Tisch bekommen.
——Kafka[Schl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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