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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是一个背叛者。”
身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男人冷下脸转过身,阴冷地瞪着站在出口上方的人。因为他逆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
但男人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明明是你先背叛了她!”
这种时候,他的反应也完全不像是个成年人,就如同弱小无知的孩子一样,只能毫无意义地尖叫着,似乎这样子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那又怎样?”
站在光源处,身着军装的男人哈哈一笑,语气却愈发冰冷。
“我是做了这件事,我承认,那么你呢,你敢承认你背叛了她吗?不然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是想为她复仇吗?”
他一语道破了重点。
很遗憾,这个男人从骨子里诞生出来的懦弱让他无法反抗,他只能沉默不语,甚至成为帮凶。
成为另一个背叛者。
他深刻地清楚着自己的劣根性,他知道自己就如同阴沟里的蜉蝣一般微不足道,他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
于是他只能慢慢俯下身子,像个做错事情的孩童一样放声痛哭。
平心而论,江户川乱步其实并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
“喂喂,别说的好像我就很喜欢到处闲逛一样。”
对此,绫辻行人表示嗤之以鼻。
“哈?你总是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这不就是很喜欢在外面闲逛嘛。”
完全无视了绫辻行人“完全不是一回事”的吐槽,他说的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因为江户川乱步很快就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子他又从不近人情的名侦探变成了闹脾气的小孩子。
“啊,好冷,名侦探真的不想大晚上的出来办案。”
他如此嘟囔着。
虽然嘴上说是这么说,但如果他真的不想来,就不会来了。
“那只是因为我无聊,和现在这种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现在我要做这种带孩子的工作……”
两个人虽然都是嘴上不饶人的类型,但是想要处理案件的心还都是热的。
常世神,在古籍里大多数是蝴蝶或者蚕的化身,祂在沉睡时所待的场所——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样式——就暂且称之为蛹吧,按照这位神最近的行动时间来分析,大概只有晚上才会出现,这也就是为什么两位侦探会在这种时候造访贫民窟。
绫辻行人姑且答应了对方的社长会完好无损地把人送回去,所以尽管心中多有抱怨,但还是得多盯着点这个心理不成熟的小侦探。
至于绫辻行人本人还是偷溜出来的,这点事就暂且不要在意了。
两个人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再往前走就会冲进一片浓雾里,即便开着手电筒也看不清前路了。绫辻行人有一瞬间联想到了某个特殊能力效果和这个大差不差的人,厌烦地叹了口气。
他确信和那人是绝对没关系的,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腻烦。
不如说,要是真有关系的话,也许会更令人欣慰,然而那家伙,真的是完全不关心这边的事情。
总之,他们没有找错地方,这确实是蛹的所在地,只需要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看到蛹,甚至于蛹里面的本体。
这点事情他从未担心过,两个名侦探不约而同推理出来的东西如果是错的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两人没有犹豫,径直向前走,哪怕浓雾仿佛将两人分割开来,他们还是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出浓雾,空旷的白色土地上只静静地躺着一只暗红色的棺柩。
“你要亲自打开吗?”
江户川乱步表现出了少有的体贴。
“这种时候乱步大人也不是不能代劳。”
“……不用了。”
绫辻行人呼出一口冷气,用力地将手掌按在上面。
“我自己就可以。”
他一把推开了棺柩的盖子,盖子与棺身的接口处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在棺口范围残留了小半部分的丝网状白线,这时候他也不怕什么不祥之物、或者不是善类的东西之类的,两下就用手扒开了那些线,露出了里面躺着的是——也许不是人,但至少还有人形的物体——所谓的本体。
脸部已经满是腐烂干涸的伤口,沾满了血块儿的头发也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发色,裹在身体上的布料也沾满了红褐色。总之,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认不出这里的人原本的模样。
但是绫辻行人就是能看出来,只是短暂的闭眼,他就能想到这个人的生长轨迹,那张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闭上眼睛就可以。
他久久凝视着里面,没有皱眉,也没有别的反应,墨镜之后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像是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是他亲手推开了这扇门。
然后,他高举起了手里的锤子。
————————————————————————————
“美知子,你醒啦。”
津岛美知子看着眼前的那张脸,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湿漉漉地躺在绫辻行人的怀里,因为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又或者是因为身体刚脱离一个诅咒,所以很快就感觉到了疲倦。
在那之后,大概是睡着了,所以直到现在她才醒过来——在医院里。
眼前是穿着白大褂的桧山贵臣。
“早上好,现在是早上刚过八点,你还可以在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笑的很温柔。
可是,绫辻行人呢?
“桧山先生,我需要你给我解释一下现状。”
津岛美知子的眼睛里竖起了一条线。
不仅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自己被缠的像是粽子一样的右腿。
“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这点伤根本不需要打石膏吧。”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像在这么说一样。】
桧山贵臣在心里走神了几秒。
【这大概就是……会说话的眼睛吧。】
“不,话绝对不能这么说!你的皮肤组织,你的血液,全部都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存在,我不容许有一点闪失!”
津岛美知子斜了一眼床边坐的另一个人——毫无疑问,能说出来这种话的只有由井孝太郎。
“好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现在马上检查体温、血压、X光、电脑断层还有细胞检验,最后再做经我监修过的健康检查!”
他看起来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反正不是什么正常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是津岛美知子,也只有一头雾水。
“——停!”
津岛美知子在胸前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你又为什么在这儿,请你们一一给我解释好吗?桧山先生,这是你名下的医院吧。”
她先将视线放在了桧山贵臣身上。
Revel的消息就是再灵通,也不可能这么快大张旗鼓地来。那么只可能是桧山贵臣本来就在这个医院——准确点说,应该是经营。
那么桧山贵臣的旗下是否有这样一所医院呢。
答案是肯定的,就在之前的委托里,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桧山贵臣确实运营着一家医院,并且现在正陷入一场有些棘手的危机中。
“是槙先生告诉你的吗……”
津岛美知子依然盯着桧山贵臣。
“……确实如此,看来是没有介绍这个的必要了。这里的土地所有权是我们的,同时也有参与医院经营,这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新事业。算是在里面小小通融了一下,把原本定好的医院改成了这里。无论怎么说,我都会接你过来的。”
桧山贵臣眼神偏移了几秒,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但是,比起那些事情,还是你的身体比较重要,毕竟你挨了枪,还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又在瀑布下面淋了好久,都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对以后有没有影响,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做个巨细靡遗的检查比较好。”
这些话倒是出自真心的。
“我已经把轮椅推过来了,放心吧津岛,我会全权负责护送你到检验医学部的。”
由井孝太郎殷切地望着津岛美知子——话说,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自来熟啊。
“等下,事情太多了!首先,我可没有骨折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完全搞不明白。
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竖起手指。
“第一,桧山先生,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的身体状况的啊。”
“是那位蓝头发的小姐告诉我的。”
事实上大概是桧山贵臣用那种本人不是很有自觉的富有压迫力的眼神盯着辻村深月询问的。
这种画面津岛美知子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
“……至于他,他守了你一整夜,然后好像是因为突然有委托,一个小时前走掉了。”
他说得不是很清楚,但不必言说津岛美知子也知道桧山贵臣话语里指的是谁。
“这样看来,上面是不打算追我的责了。”
要是让绫辻行人知道不是自己第一个等到她醒来,大概会心情很不好然后任性地拿犯人出气吧。
津岛美知子若无其事地想着,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的心情更多一些。说起来,刚醒来的时候,大概还有什么想和绫辻行人说的话,但是到现在差不多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能说时机真不好。
“所以说,是之前说的那个事情吗?而且还找来了麻取部。”
那么,关于辻村深月背后的残留事情,就只让她一人来解决吧。
做出这个决定后,津岛美知子看向桧山贵臣。
“是这么一回事,总之我会以管理者的权限,让你以治疗骨折为由住院一周。”
桧山贵臣温和地回答道。
“但……详情还是等你精密检查做完以后再说,届时我跟麻取部也该协商完了——好了,我先把你抱到轮椅上。”
说着,他伸出了手。
“等一下,这方面还是让我这种专业人士来吧!”
由井孝太郎突然伸手制止道。
“我不要,除非你把手中的采检工具放下来!”
本来对这件事没什么所谓的津岛美知子在听到他的专业宣言以后突然抱紧了桧山贵臣的胳膊。
“桧山先生、桧山先生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把我交出去吧!”
她仰起头,紧紧地贴着桧山贵臣的胳膊,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恶,这是为了我的研究,长远来说,这是为了人类的发展做贡献!”
由井孝太郎义正言辞地说道。
“但是我和美知子更熟一点,由我来抱起来她也会更容易接受吧,我也是经受过训练的,这一点还请由井先生放心吧。”
桧山贵臣不负众望,措辞完美地拒绝了由井孝太郎的请求。
就在此时,津岛美知子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不对啊,之前桧山贵臣这家伙也不是直接叫自己名字的啊。怎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总该不会是因为由井孝太郎都能直接叫自己的姓氏,所以觉得心里不平衡了吧。
直到坐上轮椅的时候,津岛美知子还是保持着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检查室的大门打开,于是听到动静的新堂清志抬头看到的就是坐在轮椅上莫名一脸深沉的津岛美知子。
“……算了,多嘴可不是我的任务。”
新堂清志瞥了一眼她打上石膏的腿,接过轮椅的扶手。
“好了,之后我会负责把人送回去的。”
这话是对由井孝太郎说的,蕴含着很明显的赶人意思,再怎么说津岛美知子的体检报告单也不会随便让什么人都能看到,所以在基于这一点的考虑下,让在桧山集团旗下有兼职任务的新堂清志负责津岛美知子的检查就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这是桧山贵臣的体贴之处。
于是由井孝太郎一只能脸不甘心的表情碎碎念地退了出去。
无论如何,津岛美知子还是松了一口气,顺便解释了一下自己腿上的石膏。
“这个,没那么严重。”
“听说了,如果真的这么严重,他们也就不会拜托你帮忙了吧。”
新堂清志又瞥了一眼石膏,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关心这个。”
新堂清志有时候一句话会拐好几个弯儿。这句话的本意是他关心的是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情——津岛美知子心知肚明。
“之后就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了,大概,至少这段时间。”
加了很多前缀地打了个定心针,她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袖子,缓缓开口。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这话,还是给要和宫濑说吧,那两个家伙可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新堂清志对于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件事避而不谈,真是不坦率的人,这一点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变过。为了掩饰这件事,他随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了两颗糖。
“检查要花费的时间不短,先补充一下糖分吧。”
是熟悉的卡通图样——粉色兔子——有一瞬间,津岛美知子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津岛美知子对时间的概念有点模糊,发生过的事情她能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对于这些事情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却没什么太大的印象,所以尽管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实际上认真计算的话,她来到这个家已经有六年了。
在这之后,可能还有很多这样的六年度过,尽管还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还有很多危险但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能够有这样的期望,对于她这种本没有未来的人,已经足够了。
人总是回忆过去的话,会变得不敢再向前走,而津岛美知子是必须向前走的人,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她被抱着躺在铁板上,半眯起眼睛。
“清志先生,九条先生到底要做什么呢?”
新堂清志安置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秒钟。
“我知道,但是九条不让我说,总归对你来说不算是坏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啦……”
九条壮马不可能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津岛美知子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好吧,虽然我也有点猜想,只是有点事情想不通。”
那就是所谓的动机——或许九条壮马是察觉到了什么无法形容的、不为人知的事情,但那到底是什么事,津岛美知子暂时没有任何头绪,索性如今也不纠结于此。
【还有很多更要紧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这个你就当我没问过吧。但是,清志先生,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察觉到话语中的严肃,新堂清志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准备工作,低头望向津岛美知子的脸。
“又要让我做什么?”
虽然看似在抱怨,但言语间倒好像是习惯了一样。
“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
津岛美知子从检查台上浅浅侧身,半支撑着身体仰望着新堂清志。
“我希望你能想办法打听一下豪先生的来历,他来九条家之前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来九条家,我想知道这些事情。”
“为什么问这些事情?宫濑他怎么了吗?”
新堂清志皱起眉。
“或者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九条?”
津岛美知子沉吟了片刻。
“因为只是现在的话还什么都不好说,更何况,我有种预感——九条先生其实什么都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她相当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我并不认为那是正确的选择。就算只是我的杞人忧天也好,我不想一无所知地迎来结局。”
“你先躺下,你现在没办法保持平衡。”
新堂清志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轻轻按住津岛美知子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津岛美知子眼巴巴地望着新堂清志,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小狗。
怪会唬人的。
黑心医生感觉自己心里被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我尽力吧。”
这是答应了。
于是津岛美知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弄出来的动静,好像挺大的呢。”
女人听见门口的动静,才抬起埋在书里的头,浅色的瞳孔就这么没什么波动地直视着对方。
“具体报告到时候会送到这边一份,到时候你自己看就是了。”
绫辻行人对这话不以为意,且不说女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责备,就算真的有那么一点成分——绫辻行人也权当做完全没有。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作风。
“不过,算了。我还要多谢你,谢谢你照顾我的女儿。”
现在就算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也没关系了——辻村深月,这是她本来的名字。后来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名字,加入了异能特务科。
辻村深月在十三年前被卷入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案子,意识到这之后必然还有更加复杂的事情会发生,所以与当地唯一的官方侦探商讨了以后,决定假死,此后一直呆在异能特务科的秘密基地里。尽管当时津岛美知子确实陪同绫辻行人一起在岛上,但她如今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所以完全可以当做都是前两天才知道的。
——在见到辻村深月的一瞬间思考推理出来的。
换句话说,她的女儿确实没有掌握那份异能力——因为异能真正的主人确实还好好地活着呢。
“没什么,虽然是个笨蛋,不过还不是很惹人厌。”
绫辻行人对于这个长辈并没什么好脸色,这是性格使然,并非什么私怨。不过再怎么离经叛道的人也知道,当着家长的面说孩子的坏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面前这个女人很会戳他的痛处。所以绫辻行人多少还是收敛了一点——至少他自认为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孩子,不需要那么优秀,只要平庸地活下去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辻村深月淡淡地笑着。
“抱歉,这样说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让那孩子更加轻松地活着。”
她感慨着,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在回忆。
“那孩子,长得很好啊,和她很像不是吗?脸也是,性格也有点像,虽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的事情了……”
两人心知肚明,那个是已经不能提起名字的人。
“是吗,若是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绫辻行人表现得不以为然。
“现在纠结那些事情也完全没有意义——我所设想的,或者是别人所设想的,终究不是最适合她的道路。”
能轻描淡写地这样说出来,证明他确实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件事。
绫辻行人过去的人生,充满了无法甩脱的憎恶。
他憎恶着不公平的人生,憎恶着将自己蒙在鼓里不告而别的监护人,憎恶着不听话的青梅竹马,憎恶着这个想夺走他所有重要之人的世界,憎恶对着什么事都无能为力的、只会发牢骚的自己。
辻村深月静静地凝视着绫辻行人。
“这样啊,看来你们很好地坦白了呢。”
绫辻行人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好好地坦白,现在想想,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过了那个时候,这些话又变得不必要说了起来。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大概就是这样吧。
“有一个这么与自己有默契的人陪在身边,不能说肯定是好事,但一定不是什么坏事。”
辻村深月叹息道。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们却能做到,真是令人唏嘘。”
绫辻行人做事向来是风风火火,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那个时候留给辻村深月要向津岛美知子所传达的,只有四个字——猴子,开枪。
让辻村深月自己来说那就是狗屁不通。
津岛美知子能从这四个字里看出那么多东西,辻村深月也只能说这是真爱。
“要好好的啊,你们几个,可不要走上我们的老路了。”
一个生死不明,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被卷入了什么样的阴谋里。
一个被迫假死,躲在阴影之下,或许永生都没有机会再站在阳光之下。
那覆盖在所有人头上的阴影不声不响,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当它发作时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于难。
“……”
绫辻行人沉默了一会儿,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帽子。
“说点客套话吧,这次多谢你的协助,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美知子的生父,你有什么头绪吗?”
检查大概花了两个小时。
正如新堂清志所说,如果没有他提前准备的糖,等到两个小时过去,大概轮椅上就只剩下饿成纸片儿的津岛美知子了。
虽然津岛美知子在别人眼里总是美好得几近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但她本人还并没有要变成另一个次元的角色的愿望。
检查报告将由新堂清志亲自整理带回九条家,反正是绝对不会流落在外的。
新堂清志缓缓推着轮椅,让津岛美知子在医院里混了个脸熟,然后才把她推回病房,此时,桧山贵臣和由井孝太郎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不知为何,津岛美知子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待在外面?”
“刚和麻取部的科长联络完……”
说完这半句话,桧山贵臣就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所以……有谁来了吗?”
津岛美知子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嗯,我还没有把消息放出去呢。”
桧山贵臣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人肯定有自己的渠道,所以我也不是很意外。”
“认识的人?”
桧山贵臣的语气很奇怪,但是看他的表现又不像是认识的人。津岛美知子难掩疑惑,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桧山贵臣的脸。
“……啊,难道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类型?”
津岛美知子在门前停留着,犹豫了一下。
但是仔细想想,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人有生命危险,所以她最终选择一鼓作气推开那扇门。
白色长发的男人侧对着她坐在床边微微低头,深红色的眼眸专注着手上的工作,有几缕碎发从他耳边滑落,但是他完全没有理会,似乎他是一个艺术家,正在雕琢他最重要的艺术品,任谁在这种时候都不该去打扰他——哪怕是为了这个人片刻的无害。
——涩泽龙彦。
————正在削苹果的涩泽龙彦。
津岛美知子决定收回刚才的话,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她觉得自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她很有可能因为这场面太过离奇而窒息死亡。
“没什么,只是我舅舅而已。”
看似云淡风轻地这么说了一句,津岛美知子向身后摆了摆手。
难怪桧山贵臣会露出那种表情,尽管之前完全没有见过,但是任谁只要一看那张脸就能明白,这个人和自己血缘上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
“没关系,我和他说两句就好了。”
看懂手势的话就赶紧走人吧,她实在不能保证在场人的安全。
桧山贵臣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的危机四伏。
“嗯,那我先去嘱咐一下早餐供应。”
说完,他就带上了门,给两个人留下了充足的个人空间。
足以保命的体贴在地产大王的身上尽数体现。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按压着轮子往前慢慢移动。
“你怎么来了?”
“随便走走,顺便看看你。”
涩泽龙彦把削好的大苹果放在津岛美知子的手上,然后才打量了她两眼。
“服装还是这么没有品位,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真让人吃惊。”
“医院的服装,就不要这么挑了。”
津岛美知子咬了一口苹果,别开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现在这幅样子,总之是有用的……呜哇!”
话还没说完,嘴里还含着苹果的津岛美知子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不会吧……
这样想着,津岛美知子微微抬眼。但这不是幻觉,确确实实,就是涩泽龙彦把自己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转性了?冒牌货?
一瞬间,津岛美知子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光滑了起来,什么严谨的思维还是侦探的天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舅舅是假的?】
她的脑子里360°无死角地回响着这么一句话。
“看你那弱小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
直到把津岛美知子放到床上,涩泽龙彦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一时间他也不理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于是他皱着眉盯住津岛美知子的脸,力度之大甚至能让她感觉到视线的刺痛。
“嗯……谢谢?”
津岛美知子尝试道谢。
但涩泽龙彦完全没有理她,只是一直盯着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真难顶。
津岛美知子只能默默啃起了苹果,趁着它还没有到氧化的时候。
就在她准备专心致志把苹果肉全都啃掉的时候,涩泽龙彦突然又开口道。
“听说,你和那个小子搞了什么殉情出来?”
很好,嘴里的苹果一下子全怼进嗓子里去了,害的津岛美知子差点把肺一起咳出来。涩泽龙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纡尊降贵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是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恩上天,感恩舅舅——并没有这些想法,津岛美知子好不容易才捋顺自己的气息,然后就立刻开口反驳道。
而且殉情这种字眼……
绝对不能让涩泽龙彦知道确实发生过这种事。
津岛美知子的后背“唰”的一下冒出了一身冷汗。
绝对会被就地正法。
“哼,你最好别给我搞这些蠢事。”
涩泽龙彦冷漠地坐了下来。
“对了,玩玩没什么,你可千万别结婚生子,生了孩子会变傻的。”
你妈妈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才会发展成如今这种地步。
看着面前那双还对此一无所知的红色眼睛,涩泽龙彦到底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现在的涩泽龙彦,无法意识到身体里残存的不自觉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去想那些事情,然后将水果刀收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津岛美知子这样说。
“所以,还是不能告诉我完整的「地狱之花」是什么效果吗?”
他抬起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留着相似的血的孩子,并没有沉默太久。
尽管还不知道详情,但是他已然明白,这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心血来潮的提问。她一定是有自己的计划,而她现在能求助的对象只有自己。
涩泽龙彦不是个会顾惜血缘关系的人,这一点从他并没有太过追究自己同胞姐姐的踪迹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或者说,他与正常的家人不同,在家人涉险的时候,他不会感到担心,也不会出手阻拦。
“你以为这个能力是什么原理?”
但是在一些情况下,他对家人勉强算得上包容,所以他并没有扭头就走。
“操控血液?”
这是津岛美知子听到的最多的解释,也是她在使用这份能力时最直观的感受。
“愚蠢。真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是特级危险异能了。”
除了涩泽龙彦,还从没有人会用“愚蠢”来形容津岛美知子,但被蔑视的对象却只能闷声啃苹果,委屈,但不发一言,假如让那些多多少少被津岛美知子各种方面上折磨过的对象看到的话,大概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吧。
涩泽龙彦站起身,披在肩上的白色外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他也没有去管,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贴住津岛美知子脖子上的脉搏,沿着脉络慢慢下滑,最后划到了心脏的上方。
“操控血液只是其中最浅显的能力,「地狱之花」真正能操控的可不是那么浅显的东西,只是它存在于血液里,所以别人才总是误以为这是一种能操控血液的能力。”
尽管被人掐着命脉,但津岛美知子并没有出现反抗的情绪,她只是继续用那种求知的眼神注视着涩泽龙彦。
她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这一点,这副样子,和她的母亲格外相似,都让人完全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会相信,面前的人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或许就是你即将说出口的回答。
她们是最为复杂的一类人,但又是最简单不过的一类人。
“现在的你还做不到那种事,所以你才会从结果反推,得出错误的结论。”
但,这也说不准是坏事还是好事。
她变得弱小了,但至少,现在的她不会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死亡。
但是这样的她,仍然在不知死活地追求危险的真相。
“总之,不管你在外面认识多少人,都别玩脱了,我没有给人收尸的兴趣。”
津岛美知子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涩泽龙彦望着她那张脸,良久,他也只是留下了这句话。
涩泽龙彦来得没有声息,离开的也无影无踪。
他对地狱之花的形容让津岛美知子总有种既视感,但她一时间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既视感,于是只能先放在一旁。
她刚想打电话告诉桧山贵臣可以过来了,就又被另一位到访者打断了动作。
那一瞬间,涩泽龙彦临走前略显突兀的嘱托突然就意思明了了起来。
“我以为,政府封锁消息的能力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对头这么轻易得到消息。”
看着对方下意识压帽子的逃避举动,她叹了一口气。
“开玩笑的,是我的好舅舅多管闲事了吧。”
她歪头看着对方,露出和煦的笑容。
“时间很紧迫,但是……”
“——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
绫辻行人独自从图书馆后门走出来,户外的刺眼光线令他眯起眼睛。
那里是一个安静的停车场,辻村深月在出入口等待。
“老师!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唠好久呢。你去见谁了啊?”
“唔,和一个旧识聊聊天。”
绫辻行人一边走,一边简洁扼要地回答。
“都听说接到下一个侦探委托案了,我不可能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吧?”
那个不得不把自己从医院里拽出来的案子,想到这儿绫辻行人就止不住要叹气。
说得好像自己很乖巧似的,明明一直以来都那么任性妄为来着。辻村深月在心里嘀咕道。
“是。刚才在医院接到的联络……好像是个诡异的连续杀人事件。”
她一边追上绫辻行人,一边打开自己的行事历确认。
“在和某个知名建筑家有关的建筑物里,接二连三发生奇异的杀人事件。从事件关系人的口中,提到过「逢魔京极辻」这个名称。”
“哼,总之,那家伙的分身至今仍然顺利增殖,我们又要和他交手了。”
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朝移动用的车辆走去。
车子另一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告诉你一件好事。”
愉悦地等在车前的人,怀抱着胸朝绫辻行人发出嗤笑。
“你接下来要去解决的事件是个绝对的噩梦,老夫相当中意的杀人魔和最新的密室伎俩正在等着你。”
绫辻行人连看也不看说话的人一眼,只是径自走向车子,但是被忽视的京极夏彦却不甘/寂/寞/地把脸凑上来。
“和过去一样,不能成功解决事件,你就会被消灭。要是希望老夫给点建议,随时都可以来问。——因为只要是你的拜托,我就很难拒绝啊。”
最后的语气,绫辻行人敢肯定这个老家伙是在模仿津岛美知子。
“走开。”
本就心情不愉快的绫辻行人粗暴地挥手,而后京极夏彦的身影瞬间消失。
“没有用的,因为老夫只是个影子。”
而后,京极夏彦又出现在了车子后座,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我实际上是个不存在的幻影,只在你脑中出现的虚构存在。你永远无法摆脱我,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依附着你而活,当然,就算绫辻君你死了也没关系,因为我和我的学生早就已经融为一体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生共死呢。”
这就是我选择的状态。
他如此说着,颇有种自豪的感觉。
“你也只能这么嘴上逞逞威风罢了,京极,我都替你感到可悲。”
绫辻行人却只是垂眼,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提到那孩子你就没那么急躁了啊,年轻人真是,哎呀哎呀。”
京极夏彦咂舌。
“不过换句话说,现在这里也只有你能看到老夫了。来嘛,接下来也手牵手一起解决事件吧!”
“谁要和你这家伙一起——”
绫辻行人唯独受不了这件事。
但是在怒吼的瞬间,京极夏彦的身影又消失了,哪里都不存在。
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还没等解决完事件,他自己先半条命被自己气没了。
“老师?怎么了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辻村深月,一脸担心地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辻村。”
“是?”
绫辻行人默默看着辻村深月的脸。
辻村深月疑惑地看着绫辻行人。头一歪,刘海便落到脸颊上。
绫辻行人心想。
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是一种和自己的意识想法无关,擅自朝周遭散播死亡,受到诅咒的特殊能力。打从得到这份能力的瞬间起,就注定了自己跟正常的人生无缘。想必今后也会过着被死亡与鲜血包围,承受各种痛哭与怨怼的生活,直到这条命消逝为止。
在与京极夏彦的死斗中受到太多伤害,也失去太多。今后这样的事仍旧会持续。与京极夏彦遗留下来的「恶」战斗,永远不会有胜利的一天。注定落败的战斗,也必须持续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不过——
不过即使如此,若是这样的话——
绫辻行人凝视辻村深月那双和母亲相似,颜色淡薄的眼睛。
津岛美知子的眼睛和永井荷风也很相似,但有的时候,当她拿起自己的武器的时候,又会变得不一样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快点解决掉案子,然后回医院去。”
子女在外貌上确实会遗传父母的一些基因,但是光从津岛美知子脸上不像永井荷风的地方来推测她的生父的模样,也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赶不上她刚醒,也得回去,不然不知道又要出现多少乱七八糟的人。”
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条命消逝之前,还有一件绝对要完成的事情。并不是像以前那样视作是沉重的责任,而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爱着的人而抗争。换句话说,不完成这件事之前,绫辻行人绝对不会让自己死掉的。
“明白了!”
辻村深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不过那个诅咒,真的没关系吗?”
她又想到这件事。
“没关系,毕竟现在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反正那个以美知子好哥哥自居的家伙不是号称最强吗,想祓除的时候总会找到办法的。”
这时候绫辻行人又表现得不以为意起来。
“行了,开车吧……小心驾驶喔。”
“好的,我会开得跟飞一样快!请抓紧啰!”
在辻村深月充满报复性的笑声中,她一脚踩下油门。
绫辻行人不禁傻眼摇头。
即使要下地狱。
即使身边充满死亡。
即使在阴谋和怨念之中损耗,削弱,溺毙身亡的那一天将会来临。
「行人,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情吗?」
女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那只有在梦里才会清晰浮现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现在幸福吗?」
少女的脸庞在下一秒便从脑海中浮现,她的笑容,她的泪水,她的拥抱,她的呼吸,一幕一幕,清晰地在绫辻行人的眼前流转。
「因为我们,永不分离。」
有最重要的人陪在自己身边,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是啊。
“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
绫辻行人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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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真的是,想着if线大部分戏份都给首领宰来着
对不起,我只能说010老师魅力真的很强,以后一定单开一本010老师男主的(握拳)
豪先生和要一夜没睡,新堂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啊(那种语气)
虽然好像是暂时没什么要紧事,但实际上小美还有好几件大事要偷偷做
九条先生隐秘地察觉到了一些危机,所以想尽自己所能给小美铺路
呜呜,九条先生,我的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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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修
虽然修文的时候小美的人设肯定和以前不太一样
但在舅舅面前还是依旧挺吃瘪的
地狱之花能力大披露
舅舅毕竟是传闻中很会操纵人心的人,而且无牵无挂(物理意义上)
秘密行动当然找舅舅方便
舅舅,哪怕是不完整的舅舅对小美也是迁就的,有,但是不多
舅舅眼里妈妈就是因为有了孩子这个羁绊才翻车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让小美别走老路(我为什么要尽力给舅舅找亲情糖)
珍惜现在短暂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