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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之患
这几年里,大唐帝国外交内睦、国泰民安。域内连岁丰稔、民无饥馁。眼下,市面上的麦子一斗只卖到几文钱,杂粮之流便宜的几乎多不上市了。
域内风调雨顺,戍边诸将也是捷报频传,大唐疆域越加广袤。然而圣上李治却患上了跟先帝一样的风疾——每每发作之时,头晕目眩、目不能视。媚娘越发要辛苦操劳朝政诸事了。
闲暇时,媚娘也不忘过问一下几位皇子的文武功课,有时身心太过劳累时,也会带着孩子到御苑各处走走看看。偶尔也会微服出宫到民间街市巡访一番,或是亲临哪位宗室叔王或是已随儿子迁出帝宫的太妃太嫔的府上慰问拢络一番。
这些日子,因见太子弘儿开始上朝实习治国理政诸务而且颇知进取,天下诸事平安,媚娘刚刚缓了一口气,没想到又一场萧墙之祸再次降临到表面看上去波澜不兴的帝王家后宫——
自姐姐抱惭而终后,媚娘把姐姐的女儿贺兰如之册封为魏国夫人,把外甥贺兰敏之册封散骑常侍。诏准贺兰如之、贺兰敏之和贺兰务温三人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与外婆荣国夫人相聚。
媚娘发现,似乎一夜之间,小丫头如之就长成大姑娘了。只是性格为人远不像她母亲那样温柔含蓄。听跟随她的内侍禀报,魏国夫人在帝宫任性胡为有时到了骄蛮的地步——无论是禁宫将士还是宫人内侍,甚至六宫妃嫔、小王、公主都不敢招惹她。
后来一天,媚娘无意之中从如之对圣上说话时流露出的放诞神态感到了异样的滋味——那种轻浮口气和眼神与她做晚辈身份有些不甚相符。
真相一点不难打听:不久前的一天傍晚,圣上在御园遇见了带着显儿和太平一起玩耍的魏国夫人。彼此说了会儿家常话后,魏国夫人突然在圣上面前流露出对母亲韩国夫人的思念,圣上一时也悲情不已。末了,魏国夫人伏在圣上的怀里哀哀啼哭不已。此后,魏国夫人便对圣上纠缠不清了,再后来,该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发生了……
不过,和韩国夫人那次不一样的是,这次事情过后,圣上好像有些很后悔甚至很有些避嫌的意思。之后再也没有走进过魏国夫人居住的宫院。即使在别的地方见遇时,圣上也有意回避。
倒是魏国夫人一天天地紧追不舍起来……
“为何不及早禀报?”媚娘怒不可遏。
跟随的人嗫嚅道,“娘娘息怒。看情形,圣上一直都是躲鬼一样躲着她。奴才不敢令娘娘与圣上之间稍有嫌隙……”
媚娘不觉流泪叹道:天哪!你们一个一个的还是我的骨肉至亲吗?是我给了你们天下一等的荣华富贵,是我赐你们天下一等的邑封爵位,是我专为你们在帝宫僻出殿院,专门调派宫人服侍,你们过着帝王的皇子公主一样尊贵的日子,又拥有着帝王妃嫔所没有的随时出入宫闱的自由,除了我的圣上,莫非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你们为一个个为什么都是如此忘本?都要来与我为敌?
转而怨恨李治:圣上!你原本一国天子,你庞大的后宫有着天下一等美丽的后妃侍嫔,你怎么还如此不经诱惑?为何非得一次又一次地逼着媚娘和亲人反目决绝?
媚娘不知,其实这次李治确实后悔自己没能管得着自己——当美艳娇媚,模样又生得酷似媚娘当年的魏国夫人扑到他怀里、炽热拥吻揉搓他时,做为男人,他没有抵抗得住那种强烈的诱惑……
事后,他曾对媚娘说其实媚娘也该反省一下她自己了——她每天早晚都忙碌朝廷诸事,对他的温柔关爱越来越少了,常常令独卧龙床的他感到孤独。何况,这个世上,除了宫里的阉人,又有几个男人能真正抵得住新鲜美艳的火热诱惑呢?
然而,这次知道又惹了祸事的李治,越来越害怕见到那个放诞无忌、不管不顾地纠缠自己的魏国夫人了……
而一心渴望能在帝宫拥有自己一席之地的魏国夫人发现圣上开始躲躲闪闪时,越发迫不及待了。甚至连御卫将军、内侍宫人尚在左右她都顾不得了。
虽说她清知圣上畏惧皇后,但相信有外婆在,姨妈还不敢像对待别的妃嫔那样处置自己。所以坚信凭着自己的美丽年轻,一定能跟年过不惑的姨妈争个长短高低!不过,眼下一时她倒也没有敢想皇后之位,只是盯上了皇后之下已空缺了很久的贵妃或是淑妃之位——自姨妈入宫后,圣上的六宫和前朝大隋独孤皇后时一样全成了虚设,更没有听说再有别的侍嫔怀有身孕者。
她想成为例外。然而因见圣上处处回避于她,便决计孤注一掷了:一面继续纠缠圣上,一面对姨妈说话的口气也禁不住流露出淡淡的嫉恨味道来。
这天,因始终没有机会单独遇见圣上的魏国夫人来到皇后的中宫,见姨妈在众多妃嫔女官的服侍下,刚刚换上了一袭华丽的新裙,魏国夫人故作惊讶道:“哎呀姨妈!这身湘妃色的绮罗曳地长裙虽说华贵美丽,式样也新颖,不过好像有些不大适合姨妈这样年纪了。人说,不怕穿破就怕穿错,姨妈是一国之母,又常常觐见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穿一些式样色彩更庄重的衣裙似乎更合适。比如浅绛色、深紫色等等。还有,姨妈头上这花式的步摇翠钿,也更适合身材婀娜、年轻几岁的妃嫔。”
媚娘一笑,“呵呵,此话正是!这些倒是正适合我们家如之!那就赏给你吧!”
魏国夫人一笑,“姨妈这衣服若是我穿,却又嫌老气了点。”
媚娘一面咬牙一面笑道,“当然,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我们家宝贝如之!”
魏国夫人又道,“姨妈,昨儿我在皇街上遇见舒王妃,怎么前年看着还花朵似的一个美人儿,统不过四十岁的女人,怎么看上去竟有些老态龙钟了呢?哪里像我姨妈这么会打扮?姨妈看上去可比那几个老王妃显得年轻多了。”
媚娘哈哈一笑:“如之看我还年轻吗?这是如之夸我的缘故罢?只不知姨妈在男人的眼里是不是已经衰老不堪了呢!”
魏国夫人有些酸酸的说,“姨妈是六宫之首的皇后嘛!凭着皇后的赫赫尊位,本身就已经增加了十二分的耀眼光芒!更何况姨妈是丰韵犹存呢。”
媚娘呵呵一笑,走上前去爱抚地轻轻摸了摸魏国夫人一张吹弹可破、粉雕玉琢的脸颊,又为她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爱怜而欣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国夫人丰腴的双乳和婀娜的腰肢,点头叹道,“如之越来越天仙似的一个美人儿了!姨妈正要好好盘算一番:这天底下,有哪家王公子弟家的年轻才俊才能配得上我们家一品夫妇人的贺兰如之呢?”
魏国夫人闻言脸色骤变——她真怕姨妈不管不顾地突然就把自己打发出宫,甚至令自己和亲蛮夷他国……
她始终感觉当年自家母亲武顺可能就是被姨妈赶出宫去的。她记得母亲临终前曾对姨妈流露出的怨恨之意……
不过,她贺兰如之可决不像母亲那样软弱好欺!而且帝王家原有规矩的——凡曾受过圣上恩宠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再嫁他人的!如果姨妈一定要把自己嫁给别人,她一定要大吵大闹,让整个长安帝京、满朝文武都知道她已经被圣上宠幸过了。
闹开了,大家都知道了,凭着自己是她的亲外甥女加上又有外婆在后面护着,她真能把自己怎么着?
这天傍晚魏国夫人再次来到皇后寝宫时,正好撞上圣上和皇后两人都在。寒喧两句,她突然当着圣上和媚娘的面不管不顾地说,“姨妈,圣上那天夸我,说我很像年轻时的姨妈呢……”
说完,转过脸去对李治一笑:“陛下,是不是嘛?”
李治闻言,又尴尬又惶乱地急忙打断她的话,“小孩子家的……”
魏国夫人故作气恼地说,“明明陛下亲口对我说过的嘛!你说姨妈现在每天忙着署理万机,连你的衣食起居都顾不得过问了!还说哪天给姨妈商量,让如之帮着姨妈照料陛下呢!”
她竟然放肆到在圣上面前用起“你”来!
媚娘当然清楚——她是故意这样的。
李治一时面红耳赤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生怕她再说出更让人不堪的话来,清知媚娘即刻就会借故发作的,赶忙寻了个借口逃也似匆匆离开了!
媚娘一面依旧又说又笑的,一面暗暗咬牙:这丫头也这就么大能耐吧,这两天全都使出来了——一会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会儿又揣着糊涂装明白。可惜终不过是小聪明。今儿她玩的这出儿,不过是想趁大家都在场,让自己明白她和圣上已经生米做成熟饭的事实。
见李治离去,媚娘一面对左右交待着一些不大不小的琐事,一面端起茶盏,刚刚喝了一口,突然一口吐掉,脸色大变地一把抓起茶盏狠狠砸到地上,一面厉声喝道,“这茶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些不三不四的味道?你们一个个当本宫是傻子?竟敢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烂脏东西糊弄本宫?”
媚娘一发火,一时,连外走廊下站的内侍宫人全都跪下来了!
其中,一个九嫔之首的昭仪也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魏国夫人见状,一时也怔在了那里——她还真没有亲眼看见姨妈发威的模样哪!她当然明白:只要她夺不去姨妈的皇后位置,就算被圣上晋为妃嫔,皇后随时寻个什么原由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感到此事在姨妈这里不大好通过。
然而,她是贺兰如之,不是软弱好欺的母亲韩国夫人!
她一面开始奉承姨妈,一面继续纠缠性情仁懦的圣上。催促圣上尽快给自己贵妃或淑妃的名分,至少也要九嫔之列的昭仪!
她突然想起来了:此事可以求助外婆的——请外婆向姨妈说明此事。她要吓唬外婆,如果外婆说服不了姨妈,她一定会死在宫里、死在外婆跟前,然后去陪伴她那可怜的母亲……
媚娘安插在魏国夫人寝宫的心腹小娥禀报:魏国夫人当着禁卫将军的面拦住圣上去路,大声说她既然已经是圣上的人了,请圣上尽快诏她入宫。还逼问圣上是不是因为惧怕皇后而不敢诏自己进宫?因见圣上沉默无语,便追问圣上,“陛下!我母亲韩国夫人是不是被皇后派人下毒害死的?”圣上当时便沉下了脸:“你是什么人?听了谁的蛊惑?竟敢如此诋毁皇后?”
媚娘闻知此事后暗暗冷笑:她已经明白圣意了。
这些日子朝廷外朝内廷实在忙得不亦乐乎——再过几天大唐文武百官、王公命妇便要伴驾二圣前往东岳泰山举办封禅大典了。
皇后参与封禅大典是古今第一例,而且不仅要伴驾参与封禅大典,还要亲自亚献。
媚娘担心那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万一不肯顾及皇家脸面,在大典之上当着王公命妇和内外使臣撒起野来,那可就惹全天下人耻笑了。
无论是武家还是大唐后宫,都不能再出任何一点乱子了。
媚娘命人召魏国夫人前来。
魏国夫人得知皇后召见她是要跟她合计一下武家诸多亲朋当中,该邀请哪些人伴驾前往参与泰山封禅大典一事时,即刻兴致勃勃地向姨妈建言哪个亲戚应该该前往伴驾,哪个亲戚没有资
格。她率先举荐堂舅武惟良和武怀运二人。
议定好诸多亲好名单,媚娘慈爱的为贺兰如之抿了抿额边的一丝额发:“如之,从帝京到泰山,你一路之上的职事就是照料好外婆。唉!可怜我一母同胞姐妹三人,两个都已先我而去了。如今至亲晚辈当中,就只有你们三个了。你外婆年岁已大,我担心她经不得路途的颠簸,又不能亲自照顾左右。此番,你把外婆照料好,大典归来,姨妈自会以你此行功劳,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尊贵的内职……”
贺兰如之惊喜望外地急忙提裙叩谢。
媚娘一把拉了起来,“嗳!自家孩子,此时又没有外人,别那么多虚礼。”说着把名单递给贺兰如之,“你和外婆再最后审勘一番,千万莫遗漏了哪位至亲。”
魏国夫人喜眉笑眼地匆匆去了,此时,她既急着把喜讯禀报给外婆——前几天荣国夫人说她已经跟皇后提及此事,皇后答应她忙完封禅大典再议册为内职之事。她思量着自己入宫不过是迟早的事了,所以她还要和外婆商量一下:按姨妈话里的含意,自己若能被封为四妃之一的话,她看中的是蓬莱宫一处殿院:那里有一方现成的大大的花圃,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名叫翠华宫的殿院……
她哪里知道:翠华宫是帝后从过去的太极宫迁入蓬莱后,媚娘专为先帝的杨淑妃如今的赵王太妃预留的仍以旧宫翠华宫命名的居宫。
翠华宫是媚娘心中的一个圣地。她一直都按淑妃姐姐当年的喜好,在宫院中广种奇花异草,并专一保留翠华宫当年的斟酌摆设,太妃每次进宫,媚娘都会领她回到这里,缅怀一番当年姐妹亲情……
望着贺兰如之燕子一般飞去的背影,媚娘突然有些隐隐的心痛——如之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可惜她空有媚娘的容貌,却没有媚娘二十多年帝宫生涯的种种历练与劫难,更遑论有媚娘的才学和心智,以及辅佐天子治国理政并驾驭臣工的韬略与果毅了。
她若以为,仅凭她的年轻貌美便可以征服天子那颗不安份的男人的心,实在是太天真了!
从古到今,不管是帝王还是王公贵族,不会有哪个男人真正喜欢上一个浅薄无知的女人。而不管她有多么美艳,也不管她长得像哪个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一旦与心智过人的女子较量,必会败得一塌糊涂……
女人,若单单以色侍君,又岂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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