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雾永远十六岁（月泉淮）

　　“那后来呢？”

　　荀庆山托着困惑的小脑袋，听的入迷。

　　大家都是一个稻香村出来的！凭什么别人每天如此丰富多彩，而他至今是个寡王捏！

　　“后来我听说了又有另外一伙贼人袭击定风岗，打伤弟子掳走了多多。”

　　“原本我以为绳池剑宗和狼牙军都已经解决了，故而放松了警惕，但我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三拨势力。”

　　薛雾回想起那日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意识到赵涵雅被带走的瞬间，薛雾就将下手之人锁定在了赵淮身上。

　　陆路上全是霸刀弟子，所以对方一定会走水路。

　　而定风岗周围恰好就有一个码头。

　　赵淮似乎也料到了她会发现，负手立在码头岸边，对她的出现并未感到惊讶。

　　“还是被你发现了。”

　　“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汉人，而是高句丽人，名为月泉淮。此来霸刀山庄我也不是为了找什么妹妹，而是有人告诉我神算后人就在霸刀，我需要神算后人助我成事。”

　　“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不想杀你，你自行离开吧。”

　　像月泉淮这般，自爆来历目的，并非昭示着其为人光明磊落。

　　不过是狂妄之极，压根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罢了。

　　目光勾缠，薛雾露出了月泉淮所期待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又似乎不是所想中那么回事。

　　薛雾只是对月泉淮主动提出放她一马感到费解。

　　这位宗主似乎容忍度颇高？

　　他的人杀了那么多霸刀弟子，薛雾自认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缘何双标啊？

　　月泉淮难不成还会感念她二人之间虚假的师兄妹情谊？

　　任青萍早就去寻多多了，为何现在还没找到这里。

　　救兵什么时候来呢？

　　她得拖住月泉淮，

　　她清了清嗓子。

　　“你为什么不想杀人家？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薛雾吼的声嘶力竭，高音还劈叉打着旋上了天，果不其然让正准备上船走人的月泉淮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女退亲，女方怒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周遭的蒙面黑衣人看薛雾的眼神犹如在看疯子。

　　那场面，闻所未闻。

　　“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

　　那便成全她好了。

　　月泉淮冷笑，语气低沉狠厉。

　　他抬起了手。

　　武学造诣到了他这种程度，即便没有佩剑，单凭内力也可杀死蝼蚁之辈。

　　“能死在宗主手下是薛某的荣幸！可宗主居然看不上人家嘤嘤！”

　　薛雾见势不妙，一个大喘气，把话圆了回来。

　　再后来月泉淮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柳风骨就赶到了。

　　确切的说，是源明雅假扮成的柳风骨。

　　“二人本打算交手，危机关头还是月泉淮身边一个小弟站了出来说‘国师，这几日您的身体已有病发征兆，若再同柳五爷动手，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薛雾压着嗓子，模仿的惟妙惟肖。

　　这群渤海国人真单纯，心理战才刚开始就自揭老底，她要是月泉淮当场就去捂对方嘴了。

　　只是月泉淮出了生不出孩子还有什么其他的隐疾吗？

　　薛雾把这事一并报给了归辰司，有病就代表有弱点。

　　拥月仙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吕洞宾尚小他几岁，二十八岁时才拜入钟离权门下，如今早已得道飞升。而月泉淮白活了这些年，自毁晚节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成了众人口中不死的老妖怪。

　　他那么不可一世，等到业火蚕食自身焚烧殆尽之时，又会作何感想。

　　*

　　“秀啊姐姐！”

　　荀庆山听到这儿，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愧是百相斋大佬，把一个刚踏入江湖的沙雕小师妹演的入木三分。

　　“你在稻香村时不这样。”

　　荀庆山记忆中的薛雾，脆弱寡言，清冷出尘。大多数时候，她都靠在躺椅上自带柔光，露出哀戚厌世之色。

　　那种令人琢磨不住、朦胧似幻的气质强烈冲击着荀庆山内心。

　　若伸手去捞，眼前女子就会像镜花水月，崩塌溃散。

　　“因为我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啊庆山……”

　　入昆仑派之前，薛雾是实打实的炮仗美人。

　　往往路边茶摊，众人闲话。

　　遇口角之争，必然将手中茶碗重重砸下暴起，没有一张桌子能避免四分五裂的命运。

　　她那时还不会用剑，一拳打下去，地痞流氓牙齿崩落不能言语，脸都揍歪来。

　　断没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性格大变，都是后来事，也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她这一生，坎坷无比，与自小众星捧月、没挨过中原高手毒打的天之骄子月泉淮截然不同。

　　月泉淮的磨难，都是他自找的，还往往好命伴随奇遇，说句天道亲儿子也不过分，可惜一路作死生生歪成反派。

　　薛雾三岁时候因母亲疏忽，被人牙子拐卖。

　　清河县村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买她回去做女儿，每天吃不饱，还有干不完的农活。

　　没过多久那对夫妇生了儿子，转手想要把已经显露出几分过人姿色的薛雾卖进青楼，她杀人逃了出来，一路往西颠沛流离。

　　没有户籍她连城都不敢进，天黑了才敢现身。仗着天赋过人，极少有流氓混混能让她吃亏，便是拿根竹竿她也能将杂鱼们打的哭爹喊娘。

　　凭实力拜入昆仑派，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

　　后来因缘际会之下，她被寻回家门，可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家中多了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天真娇憨，伶俐大方，全然不似她不求上进、连句关心人的熨帖话都不会说。

　　十二岁了琴棋书画狗屁不通，把夫子气病了数回。

　　没有相处过太多时日的父母嫌她手里沾着人命，有辱清正门风，便干脆让她去随表舅薛礼到那塞外苦寒幽燕之地“磨性子”。

　　几年后她才彻底明白，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像常人那般其乐融融、共叙天伦。

　　薛雾的经历早就淬她身铸她魂，她注定要走孑孓独行的路。

　　于是她辞别了舅舅最后一次回到“家”，正逢妹妹出嫁，凤冠霞帔。

　　新郎官是陈郡谢家小公子，原本应是她在娘胎里定下的未婚夫。

　　于人群中迢迢观礼的薛雾当夜许下了一个愿望。

　　她游历了大半山川，最后停留在了扬州。

　　那时她隐约感觉到人生乏味，想回玉虚峰修行，终其一生。

　　可惜出了点意外，等恢复了意识，早就白驹过隙几十载，身体也大不如前，经脉阻塞，周天无法运行，只剩下了挨打的份。

　　薛雾眼里大抵是没有什么家国阵营之分的，她一直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然而这世道并没有给她太多赏识。

　　离开稻香村后，有一年她在长安城外拿着小鱼干喂猫，突然冲出来一名恶人谷藏剑弟子，不由分说偷袭她，将她打了个半死。

　　薛雾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只余半口气平静询问对方为何无故动手伤人。

　　那弟子讥笑她:“本就是敌对阵营，既然碰见了，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她记得那日路边，有诸多恶人谷弟子来往，其中有位七秀坊的姑娘还特地停下脚步陪着她喂了会猫儿。

　　以前她只知做人当行侠仗义，不可持强凌弱，无论是恶人谷还是浩气盟都能得到敬仰。如今始知，纵使她不欠那名弟子什么，也未曾结下过仇怨，只因身入浩气盟，便只能小心翼翼在这江湖上提防着每一位恶人谷的弟子。

　　可这样的日子太累了。

　　有很多次她遇见正在采草、挖矿，浑然不觉的恶人谷弟子时，便有些按捺不住手里的剑。

　　她想起了当日偷袭自己的那名恶人藏剑的话，但最终她还是收了手，阻止了自己成为心中最讨厌人的模样。

　　薛雾的原则本就与那人不同，只是难免心中不忿。她做不到只因阵营家国不同，便对无害己之心的人举刀相向，趁其不备肆意砍杀。

　　她并不觉的那番做派便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

　　不过是看她一身医者打扮又孤身一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偷袭成功之后反而嘲笑她心如琉璃易碎还入什么浩气盟。

　　偏生这世道不允许她有任何不忿，自那时起她眼中便再无浩气恶人之分，行事准则皆以自身好恶为线。

　　她打心底觉得，有些人品行还不如月泉淮。

　　既身无长物，又戾气满怀。

　　月泉淮如此仇视大唐，尚且还能放她一马。

　　而那名恶人谷的藏剑弟子纯粹是在给自己欺凌弱小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照他的逻辑月泉淮一路入中原，就算杀掉每一个遇见的唐人，那也是应该的。

　　两军厮杀，仇杀悬赏；谋财害命，利益冲突，或是潜入了敌人的地盘当探子被打死都无可厚非。

　　手中持剑，天下谁人不可杀？却不意味着可行之事即为合理之事，更不该以此为借口滥杀。

　　荀庆山问她，若是遇见独行的狼牙士兵杀是不杀。

　　薛雾的回答是:“此人若只逛街赶路，走亲访友，赏山川风景，则不杀。来日战场相见，绝不手软。

　　若调戏欺辱百姓，杀之。我身负任务需截取密信探听消息，杀之。”

　　当年她在高句丽边境随军驻扎时，每逢休战，她便与高句丽族孩童一块下河摸鱼。

　　*

　　古道西风，柳枝刚抽出新芽，翠嫩可爱。

　　它被折下珍重交付在女子手中。

　　桃李马伸嘴去够那柳枝，被自家主人无情一抽。

　　“你就配吃百脉根啦！”

　　马儿从鼻腔里发一阵嘶鸣，强烈表达不满。

　　临走前荀庆山来送她，薄酒入喉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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