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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第一次遇见觉远师傅是在2008年的夏天的一个正午,当我爬上漫长的青石台阶,登上莲花山,四处寻找喘息之地时。在观世音大铜像下的因缘树下,我看见了一名僧侣。他十指合掌,正痴痴的仰望着因缘树上的祈福袋。
山风温和,轻轻扬起他修长的衣袂。
那是一棵有些年头的小叶榕,枝繁叶茂,树上满挂飘红,一条条红绸系着同心结的祈福袋就像风中柳绦,轻舞飞扬。烈阳当空,偌大的山顶广场只有寥寥数名游人走动,他的静显得异常写意。
这样的画面,禅意十足。我忍不住捧起相机,按下快门,然后我悄悄地走到树下的围坪坐息,侧对着他静静地端详。那是一张年轻干净的侧脸,五官端正,身体精瘦,年龄约在三十左右。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那俊朗的模样在散凭空散发着忧愁。
对于这样的一名僧侣,我是有好奇的。也许他正在功课,又或许是在回忆前尘往事。他就那样静静地仰望着树上的祈福袋一动不动。顺着他的视线,那数不清的祈福袋哪一个才是他一直看着的那个?
就这样,我约摸等有一刻钟,他才猛然注意到我。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明亮?浑浊?兴奋?忧伤?我无法形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
“你好。”我合掌向他行礼。
他没有应我,眼神很快就恢复常态,逐渐平静、落寂。他朝我微微躬身算是行礼,而后便径直往圆通宝殿去了。
我有点着了魔般,竟一路尾随。直至大殿门口,有沙弥唤他觉远师傅,我才知道他的法号叫觉远。
觉远进入殿内,很快消失在我视线里。里面是禅房,外人是不允许入内的。我对觉远师傅的了解就仅限于一面之缘,真真正正的一面之缘。而后经寺内其他和尚讲述,我才得知,觉远师傅是说不了话的,而他以前是能说话的。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出现在圆通寺的时候,声音嘶哑,一个劲地求主持收留他为他剃度,那时他是能说话的。他把地板磕得咚咚作响,额头渗出血迹斑斑,吓坏了当时在场的和尚。主持见他情绪激动,便暂时应允收留他,只是剃度之事,主持认为:“觉远身困情牢,走不出必是尘缘未了。”所以至今没有真正为其剃度。
此后越年,春分将至,我回老家白县扫墓,竟然在马踏山岗中再次遇见觉远。
当时我们一大家族人刚祭拜完老祖宗,天阴阴下起来毛毛细雨,大家携着祭礼物件在山间走得很是着急狼狈,而我因收拾断后独自落后在最后头。在途径山腰路上拐弯处的一棵苦楝树下时,突然出现一个幽灵一样的影子,把我吓了一跳。
当时山很安静,没有一点风。细雨弥漫,朦胧了整个山野。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苦楝树下,仿佛时间定格一样,如石像般,也似鬼魅。
我缓缓靠近他才认出是觉远。“是你!”我激动正准备喊他觉远师傅时,才看到他是对着的是一座孤坟。那是一座修得极其简陋的土坟,没有碑文,野草荒芜。不禁失言。
雨势逐渐变大,我是顶着草帽的,便过去为他仗伞。
正是苦楝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树下打落了许多花瓣,白里斑点着紫色的美丽花瓣,铺了一地,散发阵阵涩涩香气,细品微苦。
他微微看向我,泪眼婆娑,写满悲伤。
“你还记得我吗?去年莲花山姻缘树。”我不确定他是否有印象,毕竟只是一面之缘。
他没有应答我,一阵沉默,但并不尴尬。我觉得他感受得到我的善意,而我同样感受得到他的情绪。
“这里埋葬的是你的爱人吗?”好一会,我才想起来好奇。
“你肯定很爱她。”
“她也一定很美罢?”我知道他回答不了我,自顾自语。
“雨大了,早些走吧。”好一会,我竟不知怎么安慰他。他的故事我一无所知,而我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之人。
他沉默,始终不为所动。我便把草帽扣他头上,离开了。
到山下,我哥问起帽子的去向,我不禁望向山上想起觉远师傅。他还以为我弄丢了。
我们在山脚下的小商铺避雨,约过了半个小时。我隐约看到觉远师傅从山上下来,半晌他来到了小铺前。一个头顶草帽浑身湿透的和尚静悄悄地走来,众人嘈杂的谈论顿时消失。
他是认得我的,他把草帽还给了我,还向我鞠了一躬,算是致谢。然后从众人错愕的眼神间穿梭而去。
“雨还下着呢,你不避下吗?”我想挽留他,想和他说上话,想了解他的故事。
当然,他肯定听到了的。但他还是径直离开了。
淅淅沥沥的雨。
沥青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汽车。
他独自默默行走,最后消失在雨帘中。
此后,我开始探寻觉远的来历,查找他的故事。
觉远俗称陈若云。很意外,他竟然与我是白县老乡,我们是相邻两个镇上的。他比我年长几岁,高中毕业于我们白县一中,这样考究起来,他算得上是我师兄。关于他的故事,我在中学时代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只是当时不知,那些陈年流言蜚语,竟蕴着这么复杂的故事。
后来,我又多次去莲花山找过觉远,当他得知我想把他的经历写成故事时,他并没有反对,反而托人捎了几本笔记本给我。那是关于他的日记,但却不是他写的。他终于向我坦荡敞开了。
我获如至宝,更是积极梳理。一晃三月有余,终有定稿。我连夜复印了一份稿件,第二天一大早便去往莲花山找觉远,我希望他是这故事的第一个读者。然而我失望了,我再也没见到他。庙里的和尚告诉我,觉远已经离开将近一个月了,怕是再也不回来了罢。
我认为他不会不辞而别,找到他从前的住所。里面他穿过用过的被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确实再无他的痕迹。我终是没有找到他。
我失落地在寺庙到处转悠,鬼使神差地又来到那棵因缘树下。我站在从前觉远站的地方,痴痴地看着树上的祈福袋,心里想着觉远。
“施主。”一个沙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他捧着一本黄布。我认得他,他是跟在寺内主持身旁的沙弥。
“这是觉远师傅让转交给施主的。”他果然是不辞而别了,我终于相信。
我打开黄布,裹着的是一本笔记本,挺厚的一本。
我翻开第一页:
这一生
遇不到彼此,是寂寞
遇到了
还是寂寞
——陈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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