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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芳华(十七)
青丘诸人忙得团团转,东华倒是看着一派悠闲。他素来是这秉性,再多的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又多是内紧外松,因此旁人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
自滚滚说了那些怪异的尸体,他便去南荒探了两回。可惜,滚滚所说的那些尸首已经不见踪影,近日也未曾发生新的争斗。然而,东华确实在那附近感知到了缈落的气息,但似乎更驳杂一些。也或者这些人只是沾染了缈落的气息,所以并不纯粹。
他又去找那株如意铃,她不知听了何人的告诫总对自己心有畏惧,若不是因为滚滚与她的渊源,东华怀疑她甚至会躲得远远的。不过,从她这里并无斩获,她只道两族争斗是近日才有的事,那些争斗的人有些奇怪,至于如何奇怪以及为什么突然就死了,她也糊涂得很。
事情似乎走入了困局。
但作为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东华自有他处事的道理,想不通的事便暂时不想,也许是时机不到,也许是领悟不到,这是急不来的。
几日来,东华除了照看滚滚的伤势,与夜华、墨渊等沟通一番消息,便是将提升娃儿的武技与装备摆上了日程。
这造剑虽因着当前形势未定,不好草草着手,不过先找一柄品级略高些的宝剑却不难,他嘱重霖去太晨宫的库房中翻出几件来选,连带着防身护体的宝物也一并备了,接下来便是怎么教儿子趁手。
滚滚架着一边胳膊就被父君每日拎出来苦练技法,从剑术到御气,从捏诀到设界,从速度到力度,美其名曰“太晨宫的人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虽被训得眼泪汪汪,小团子倒也咬牙坚持了下来,毕竟他也不想当困于他人之手的无能之辈,身为父君的孩子,这点傲骨还是有的。
在东华的猛烈关爱之下,不过五六日,滚滚的伤势已好了不少,特训成果初显,老神仙自觉训狐狸的技能臻于化境,心中颇为得意。
想起多日不见夫人,东华甚为惦念,也寻了时机前去探望,奈何夫人不是在议事、就是在探访,一来二去连禀报的侍从都不大好意思,觉得自己难逃从中作梗的质疑,面对帝君也是胆战心惊。
好在东华倒不至于拿这个来为难他们,留了手书于凤九,又是关心她的身体安危。
若非凤九间或还留了两样吃食叫侍从递予东华,老神仙几乎要以为被夫人遗忘在了角落。他表面一派清风明月,内里早已醋成一团,少了夫人的安慰,每日为着伤势辗转反侧便显得尤为凄清,一颗急迫想要哼唧的心无处发泄,深觉缠住小白的公务可憎,归根到底还是缈落可恨,阻他与夫人亲近,日后若相见定不能让她得好果子吃。
这天,折颜来访。他亦算是青丘的闲散人,自白真领了差事去,骤然少了许多趣味,不免想找个同病相怜的聊做安慰,便打着给父子俩看诊的幌子来了。
“贤兄,自贤兄来到青丘,鹣鲽情深,宵衣旰食,愚弟未敢相扰,思来颇为失礼,今日特来探望!”折颜摇头晃脑,咬文嚼字,一柄扇子摇得很是耐看。
回答他的是东华的一个白眼:“没处去就没处去!找什么借口!”
“你还不是一样!”老凤凰不服气。
东华居高临下挑了挑眉道:“我有儿子!”
不仅没儿子,而且没名分的折颜,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找气受。他打开扇子大力扇了几下,决定还是在气死自己前把来此的目的先解决了。
老凤凰气哼哼坐下,先给滚滚看了看,点头道:“嗯,恢复得不错!再过两日就可痊愈!”他了然地看看东华,“没给少喂啊!悠着点,你要嫌多可以放点给我!”
又坐下给东华诊脉,这次眉头却皱了起来:“你这不对啊!怎么都快一个月了,还是一点没好?”
一句话倒把滚滚说急了:“折颜上神,是你说父君的伤无碍的,我可是每天看着父君吃药的,怎么又说不好?”
东华把儿子拽住,冷言道:“别理他,是他医术不顶用!滚滚,去给我们沏杯茶来,让折颜上神喝完茶好好诊,免得信口开河,坏了名声。”
滚滚也知父君这是在支开自己,临出去又不放心地问:“不会是因为父君这几天都在费心教习我的修为,所以累到了吧?”见折颜摇头否认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待确定东华确是按自己给的药服用以后,折颜紧锁眉头,觉得甚是费解:“难道是吃了什么别的东西?”
“不会,我吃的都是小白和滚滚准备的。”东华一口否了。
“那就只能是你碰过了什么!”折颜的扇子合起来打在手上,十分笃定地说,他瞧瞧东华的面色,伸出手来再搭了一次脉,“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东华想了想:“要说异常……近来使用术法时偶有运转迟滞……”
这便是了,折颜双掌一抚,不过怎么发生的却是想不透,他猜测道:“从这影响来看,可能是药物,也可能是于仙力有妨碍的邪佞之物,但以你的体质,邪佞之物大都不能得手,莫非与缈落有关?”
“如今这些事大多与缈落有关,难说没有干系。”东华倒不甚在意,近日他于忍痛上头颇有心得,青丘不似凡世,不会增加反噬的伤,倒是这术法时灵时不灵的略有些麻烦。
“最近吃喝都谨慎些,这两日我多来看看。”折颜细想了想,略觉违和,当下也未多说,凝神写了新方子回去抓药。
折颜的想法是,反正近来他空得很,不妨多跑两趟,盯着东华多服几帖药,好是早晚的事。可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几日,青丘就出了大事。
这天夜里,东华睡得不甚平静,半梦半醒间怔忡不安,只觉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头让他不能顺畅呼吸。
醒来一看,儿子的小脚丫正搁在胸口。
自从折颜说了东华伤势没有起色后,小团子滚滚便不放心父君,什么都要跟着,连休息也要赖着与父君一同睡,东华没有夫人在怀便退而求其次允了儿子的请求。
奈何小孩子的睡相真是不敢恭维,许是这两日练武练得多,小团子晚间做梦还在手舞足蹈,几次都把自家父君踢了个正着,老神仙后悔轻易应了,恨不得给儿子施个定身诀。不过见小团子安安稳稳躺在自己身边,又觉心中柔软,摇摇头作罢。
今夜倒有不同,他把滚滚的脚自身上放下,替他掖好了被子重新躺下,仍觉心悸不已。几番醒来,无奈抚着胸口坐起,披了件外氅走到屋外。
却见夜幕低垂,万千星子明灭,正似银河倒泄。而月轮高悬,皎洁中隐隐爬上一丝暗红,这丝暗红越来越深、越覆越广,渐渐遍布整个银盘,连着月下的草木都似被涂抹上了妖异的颜色。正东方星野出现一颗硕大的星辰,去地不过六七丈,星表有青气如晕。
血月凌空,五残星现,主大凶,兵事近。
次日,先是五荒各部有戍边将士回报,青丘结界无故破损。白止深觉怪异,加固结界这件事是前次合议便商定的事,此前他已与凤九都到各处查探过,此时怎会又有纰漏?
方调兵遣将派了几拨人马前往各处修复,又有探马回报,结界破损处出现妖族与魔族大军集结,正杀气腾腾要攻进青丘来。
得了消息前来的东华也有些诧异,妖族可能进攻青丘是他与白止早就料定的事,这魔族何故掺和在里头?
好在青丘上下亦早有准备,事不宜迟,白止当机立断将诸人按五荒分了五队,自己也领了一队人马,东荒便交给凤九与东华。
东华见凤九眼含血丝,容色憔悴,今日天气晴好她却裹了厚厚的衣袍一副畏寒的样子,知她连日来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不及照顾自己的身体,便为她抚了抚额边碎发,捂了捂凉凉的小手,柔声问道:“可要去歇会儿?阵前我去便可。”
凤九定定望着他,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方说:“我是女君,我若不去,青丘的百姓如何想?夫君虽是怜惜我,却也不妥。”
东华觉得凤九这话说得十分堂皇,虽则不错,却失了往日的亲昵,大约是这大半月都忙着公务,精神始终紧绷着,连这口吻也一时改不过来。他顿了顿说:“也好,既如此,到时夫君为你打头阵,夫人坐镇指挥便可!”他在心中不免又感叹了一番自己这“上门女婿”的自觉。
“……好。”凤九轻轻应道,神色莫辨。
妖魔打开的这处缺口靠近往生海。一向波澜不兴的往生海此时暗潮汹涌,岸边的雨时花被浪打得狠了,方开了不久的花骨朵蔫蔫地垂到地上,绿幽幽的失了往日的精神,更似一方泥淖,不复清明。
半空中打开一个不及修补的空洞,两边的大军在空中各自列阵。妖魔军队争相从破损处涌进来,青丘部属持了刀枪剑戟上前阻挡,两道洪流于空中交汇,洪流中刀光剑影、呐喊厮杀,各色术法的弧光此起彼伏。
妖魔虽猛,青丘众人亦不弱,加之近日操练得宜,一时倒能压了对方一头。可几番来去,阵中现出了诡异一幕。
妖魔大军并不见如何精锐,屡有被青丘将士斩于刀剑之下,但这些伤亡的“尸体”并未倒下,大多摇摇晃晃向前,便是割了半边脑袋、削了小半身体的,仍挥舞着残躯向青丘将士进攻。及至后来,要费数倍的力气将之砍成数块方算克敌,青丘将士觉得无论杀敌或前进都似逆水行舟,千辛万苦方得寸进。如此一来,战事便进入了胶着。
东华与凤九在后方观战。他见到妖魔大军涌来的时候便觉出了对方行动中的怪异,僵直的身躯、无神的眼珠、迟缓的动作,都不似常人的模样。待看到青丘众人费尽心力打杀仍不能压制对方前进的脚步,再联想到此前滚滚在南荒所遇,愈加确信了,这些不是生灵,而是傀儡。
傀儡的制作手法有多种,一般是以竹木器物制,也有以草虫花鸟制,甚少以五族生灵制。不是不能为,而是不可为。乱了伦常乖舛,扰了六道轮回,非为善举。
此前曾有情深爱侣,妻子得病身亡,丈夫痛不欲生,耗尽修为将妻子皮囊制成傀儡夜夜相伴,虽一片赤诚可鉴,然傀儡不具魂魄,久处易生恶变,天道不会姑息,最终还是得了毁傀儡、废修为的结局。不过念其初心不是害人,天机尚留了一线,只要受得三世苦,二人重聚并非不能。
不过显然,这妖魔大军中的傀儡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制成,而是用心险恶得多。
东华皱眉问凤九:“小白,燕池悟那边可曾去信联络?为何有魔族加入?”
凤九缓缓答:“方才已传信于他,尚未有信回转。”
正待继续,其他四荒陆续传来消息,各处聚集的妖魔大军都有傀儡掺杂其中,战力虽不强,却很耐打,青丘诸部均耗了不少力气,白止嘱各方小心应对。
东华见消息中并未提到缈落,心中一动,已约略有了猜想:这次缈落若来,恐怕就在对面的大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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