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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扶桑番外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十三)
东华与凤九各怀心事,二人默契地未再多言。
那黑影甚是警醒,不过一句低语,他竟有所察觉,绞着凌虚举得更高:“你还带了帮手?想要造反不成!”
被扼住要害的凌虚喉头滚动,艰难吐出只字片语:“与……我……何干!说不定……是来找你……”
说话间,黑影已故技重施,自背上另分出一道长如枝蔓的触手向东华与凤九所隐之处迅捷而来。
二人之中,凤九虽修为稍逊,到底也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对黑影的张狂并未放在心上。她心中本就觉得此事由己而起,自然一马当先要来阻拦。
但她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握着,而要说快,谁还能比得过东华?在她意动的一刻,修为凝就的屏障已经无声阻挡在前。
气势汹汹突刺而来的触手,约莫没想到竟会连番受阻,先是遇上了屏障阻拦,又被突然暴起的银光堵个正着,尚未耀武扬威就被狠狠削去一截。余下的残段失了引领,扭曲着后退,比来时更为迅速地缩回黑影里。
黑影前肢上举,身体前倾,腋下露出一只眼白浑浊、瞳似针尖的眼球,惊怒之色立显:“你们究竟是何人?竟能破我术法!”
“你又是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东华一击之后冷冷道。
凤九这才发现,那团黑影虎齿人爪,目生腋下,原来是只饕餮。
上古凶兽饕餮,性贪婪,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这是四海八荒对其的评价。
但有一条,凡世中虽有饕餮的传闻,饕餮却不该见存于凡世。它与五族的诸多生灵一般,被挡在了若木之门外。至于为何出现在此处,应是有了变故。
被饕餮掌握着的凌虚尽管狼狈,仍不放过嘲讽的机会:“哼,你不是……自负厉害嘛,怎么……不认识他?”
饕餮本就将信将疑望着东华,却不耐被人看低,背上触手骤然绞紧。凌虚登时呼吸困难,抓住绞索奋力挣扎无果,两眼一翻,四肢瘫软了下来。那触手将人晃了又晃,见无反应甚觉无趣,随手一甩扔到地上。
硕大的黑影靠近了些,腋下之眼翻来滚去,丑陋的毛脸上从戒备疑惑到诧异心喜:“原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东华冷笑道:“不知道我是谁?不光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大好!”
饕餮毫不掩饰觊觎之色:“认不认识有什么打紧?只要为我所用就够了!”说罢双臂奋起一扬,背上重新聚起数条触手,朝东华激射而来。
黑色的触手纠缠在一起,似一团翻绞的浓雾,时而突出尖角,时而隐现利爪,到近处时倏地凝出无数箭矢,毕露锋芒直指要害。
万钧之时,东华身形微闪,于密集箭雨中信步穿行,唯有发丝与衣角扬起的细小弧度昭示着行动者的警惕与果断,其余皆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但熟识者当知其悠然外表下的凝重。
一波未中,浓雾再再搅动,忽又化作数条锁链,朝他身上缠缚而来,刁钻的是还择了不同角度,大圈套着小圈,里圈叠着外圈,数道轨迹犬牙交错笼住了附近区域,看去密不透风。
东华足下未停,翩翩似封夷,簌簌若流泉,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躲开近身的锁链,勾得饕餮咆哮连连。
即便如此,二人交手越多,位置越向外偏移,渐渐落入树下的阴影里。
一片乱战中,唯有此隅留白,与周围嘈杂格格不入,仿佛被遗忘的角落,未免叫人生疑。到底是藏着珍宝不欲人知,还是欲拒还迎引他入彀?
东华眉峰微动,念及身后,决意以将错就错来对付别有用心。
那厢你来我往颇为热闹,凤九却将目光落到被饕餮扔出的凌虚身上。她略一犹豫,移步向前。
凑到近处果然瞧得更为分明:这凌虚长眉入鬓,轮廓深邃,的确依稀有些老神仙的影子,只是眉间沉郁,好好一副相貌总显阴鸷,远没有自家夫君舒朗俊逸。
凤九撇撇嘴,按捺下不合时宜的胜负欲。见他四肢瘫软、双目紧闭,与在观中相比,不过个把时辰,气色已然差了不少,约莫适才一番吐纳于他亦是有损。想起还有一事需与他确认,当机立断凝出修为,朝其百会穴点出一指。
一线针芒入体,凌虚浑身一颤,陡然睁开眼来,一阵急喘之后眸中焦点由虚渐实,对上了凤九探究的眼神。
凌虚乍惊且喜,继而眼含热泪连连顿首,“……帝后,帝后啊,小人一错再错,有负帝君与帝后之恩!”
“你……认识我?”凤九未想他反应如此大,讶异地眨眨眼,忽而醒悟,凝眸道,“所以,你就是那枝合欢?”
这话听来没头没尾,但在场二人显然都懂。凌虚点了点头。
凤九转头望望正与饕餮应付的东华,深吸了口气:“你如何化的形?又做了些什么?且一一与我道来!”
“此事,尚要从九重天时说起……”凌虚稳了稳呼吸,面上浮现回忆之色,说起一段久远的往事。
约莫三十万年前,凤九起念要与东华同种一棵树,选来选去选到了一株合欢,取的就是夫妇相偕、和合美满之意。合欢本是凡树,原以为将之提携入九重天乃是莫大机缘,哪知九天仙泽过盛,并非一介凡品可以承载,反倒成了压顶般的负担,未吸取更多日月精华不说,连吐纳呼吸的微末行动都有了妨碍。
凤九不明究里,花了不少心力,然合欢依旧植株瘦小、叶片枯蔫,看着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她为此很是苦恼,还时时由此联想到她与东华的未来,疑心真如天命所说是无缘,连累一棵普普通通的合欢都受牵连。
这般时好时坏折腾了一阵,后来有一日忽而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合欢树再没有露出末路之态,渐渐抬起脑袋精神起来,虽仍旧长得不如周围的树壮健,总算没有性命之虞,这才叫凤九暗暗松了口气。
而此时,凌虚却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帝后想来不知,其实当年是帝君赐了三滴赤金血,并以修为相助再造灵脉,才让我开了灵智,能在九重天存活下来。帝君还说,不必谢他,他本不该如此悖理,但恐有人伤心,便如此罢。”
凤九听得愣愣,彼时东华见她情绪低落,日日拥着宽慰,但从未提及此事。她还记得后来他们在园中烹茶赏景,见了长成的合欢树,她眉开眼笑地拉着他的手邀功:“你瞧你瞧,到底种成了!真是个好兆头!”而他笑意盈盈地颔首赞同,将另一只手掌合过来,任暖意交融在掌心、眼底。
她嘴唇颤了颤,不知要如何评价这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转折,但最终还是将话语咽进肚腹里。
“后来呢?”
“小人资质驽钝,虽在九重天多年,却没什么长进,始终未能化形。这次帝后动念折枝将我带入凡世,落脚之处离委羽山不远,本来两不相干。一日我偶然感应到陌生的指引,略一接近才晓得那处道观中供奉的竟是帝君。约莫也因得了帝君恩惠之故,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处香火的信力竟能为我所用,阴差阳错的增了不少修为,后来还顺利化形。那时我只觉新鲜,又兼修为得来容易,便想不如学凡人模样住到观中,也好就近取用,期间替人占卜作法,倒小有薄名。”
“那颗木心是怎么回事?”
“那原是我修行的法门,以本命木心来吐纳精华往往事半功倍。小人无意中发现它另有一重效用,便是……便是可吸收凡人的气运……”想是自己也知底气不足,这句话出口尤为忐忑。
“修为可不就增长了,这甜头尝了还能放得下?”
“不不不,小人也就是懵懂无知试了一两回,后来自知有伤天和,亦是不敢僭越的。”
凤九倏然冷笑:“说得好听!你也算与太晨宫有些渊源,这点是非黑白都辨不清?如何替那饕餮为虎作伥!”
“帝后,帝后明见,小人乃是被迫的!”凌虚急急分辩,“我原是有香火就满足了,那些凡人见我卜卦卜得准,对我也是极好的。若非那饕餮伺机扣了我的本体,迫我为其效力,我又怎会……”
凤九亲眼见凌虚在殿内与那来过算命摊的年轻人交涉,再联想到饕餮所言的“起了贪念”,恐怕被胁迫事虽不假,其中也有利益纷争,若他自己铜墙铁壁一块,还会被人钻了空子?可见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她转而问道:“那饕餮是何处来的?”
凌虚似在冥思苦想:“小人只知它是突然出现在少阳山的,却不晓得从何处来。那怪物神通广大,交代我吸取凡人气运后拿了木心在此等候,它则每每从谷底出现,不知是否有特殊的通道。”
凤九狐疑道:“你竟从未打探过它的来历?”
凌虚赧然:“那怪物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寻常精怪根本不敢与之面对,小人碰上也是摄魂夺魄,待回神已然收尾,其间发生何事毫无所觉,因而并不曾细查。说来,今日能够清醒应是沾了帝君帝后的光。”
凤九蹙眉深思,有件事仍旧费解:“那饕餮因何一定要你用木心吸取的气运?若说增长修为,其实也不只一法。”
“小人不知……仿佛此事对它甚为重要,每次得手均十分欢喜,我依稀听它说‘快了快了’,却不晓得何事快了。”
远处一人一兽的对战还在继续,术法的弧光频频闪现,饕餮肩背分出的数道触手变幻莫测,即便是在暗沉的夜幕中也泛着森然的幽光。凤九觉得自己离真相并不遥远,可哪怕只隔了薄薄一张纸,仍无法轻易戳破。
到底是什么快了?
凌虚声泪俱下地忏悔:“小人不该一时妄念,为了它说助我修为就动了心,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修炼本就该循序渐进,你既有机缘流落此处,修身养性沉心修炼便是,又有什么可急的?”凤九端起帝后的架势,原则大事上倒不会马虎。
意外的却是凌虚的答案:“我,我只是有些想念九重天上的兄弟姐妹,想着要是修为提升,是不是就可以重聚……”
她正色道:“为了这个,便要夺人气运、贪功冒进?你可知一念为恶,谬以千里,对那些凡人来说便是关系一生的事,视人命如草芥,帝君与我是这么教你的?他若晓得当日赐了赤金血与修为竟种下了你这样的恶果,定是要伤心的!”
凤九见他面色黯淡,目中戚戚,垂头不语,若是做戏未免装得太像。她忽而有种联想,这截小树枝倒似从小丢失的幼崽,少了父母长辈的教导又兼受人蛊惑,成了一棵善恶不明、是非不分的歪树,总算如今看来还有一丝善念,不由心中喟叹。
“既知有错,便该悬崖勒马,将功赎罪。来日方长,从头来过未必不可!”
时光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她揪着顽皮的狐狸崽教训时就是这个调调,棍棒加甜枣,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一如父亲当年教训自己。
凌虚也很在意她的想法,激动地问:“帝后是肯原谅我?那帝君呢?我还能回九重天吗?”
“不是我们原谅,是要那些被你所害的人原谅!”凤九见他脸色又是一白,语调稍软,“此事可以容后再议,不如你随我探一探饕餮所来的通道。”
“是。”凌虚灰头土脸地答,倒也未曾推托,说道,“……我那本体下方似有些异样,不如从此而始。”
凤九闻言戒心骤起,却未从他面上发现蛛丝马迹,微一迟疑仍点头答应。
不约而同,两组人俱来到合欢树下,只不过隔着十围的树干一在此一在彼,依旧有些距离。
凤九原还疑惑东华今日缘何束手束脚,不似往日疾风骤雨,此时却有些庆幸。
并非不体贴自家夫君,单只一头饕餮还奈何不了东华,她担心的是在凡世使用术法的反噬委实于他无益,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出把力,尽早结束这一插曲。夫妻总要同进退才好!
然将将踏入树下阴影,凤九便觉脚底遽然起了阵凉风,狐狸特有的警觉叫她脊背生寒,不敢迟疑翻身朝后退去。
与此同时,硕大一片浓黑自树下腾起,夹着戾风朝她狠狠打来,而东华略显高亢的一声“小心”已到了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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