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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寂爱如茶•柳绘之章
上 浅吻
“怀露少爷,到家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露苍山中的小村庄前,灰衣仆人恭敬地请出早已不耐烦的主人。
“太好了!我快闷死了!”柳怀露喜悦的叫声传出,人也飞似地窜出马车,向柳宅奔去。他半年前和静爷爷到同安去玩了,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前静爷爷突然让人把他送回露苍山,说是要他好好和柳爷爷道别。小怀露不知道为什么柳宅里的下人表情都有些沉重,他只知道,他许久没有见到柳爷爷,很想他。
柳怀露一头扎进书房,大笑着叫着背对他的人:“柳爷爷,我回来了!”
柳绘本来只是望着天空发呆,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酸涩的眼前一片朦胧,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自己而来——柳绘一呆,脱口而出:“路苍……”
柳怀露也没有听清爷爷说的话,飞奔上前扑进柳绘怀中:“爷爷,爷爷,怀露回来了!您想我没有?我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给爷爷哦!”
怀中的温暖让柳绘回过神来,他在心里苦笑,却和蔼地看着眼前俊俏的小孩,问到:“怀露乖,在同安有没有乖乖听静爷爷的话啊?”他看着怀露明亮的眼眸,心思有些飘远……那个人啊,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了……
“爷爷!你不喜欢和怀露聊天吗?”小孩敏感地发现长辈的走神,窝在柳绘怀中闹着。
柳绘收回心思,笑着摸摸怀露的头:“当然不是啦,爷爷最喜欢小怀露了。我不是让你在同安陪着静爷爷吗?你是不是太调皮,被静爷爷骂了?”
“才不是!”柳怀露板着小脸,嘟着嘴,“怀露很乖啊!那边的管家叔叔和阿姨们都很喜欢我呢。静爷爷说送我回来和您道别,而且我也很想爷爷啊。”他五岁时就跟着柳绘,对柳绘有很深的依恋。
柳绘一笑,静宗皇帝也知道他的大限将至,能在走之前再见一眼怀露,知道他在同安生活得很好,他没有什么牵挂了。
柳怀露毕竟才九岁,长途飞速赶回露苍山已经十分疲惫,又和柳绘聊了半天在同安的好玩的玩意儿,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疲惫,在他怀中睡着了,安静的睡颜让人见之即生好感。
柳绘看着怀露的睡颜,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以为他可以忘记,没想到那些人和事,已经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里,只要一点触动,就重新浮现。
那一年,他三十一岁,父亲正式从西南阁管事位子上退下来,他从少阁主变成阁主,掌管同安第一字画楼西南阁。也是在这一年,他认识了路苍。
犹记得那人进门时带了几分拘谨、几分好奇,俊朗的身形加上阳光的笑容,柳绘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大厅都亮了起来。
他虽然刚刚成为阁主,但已经跟着父亲在各国间奔波了将近十年,识人辨物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只消一眼,他就知道刚进门的这人身份尊贵。倒不是这人气度非凡,而是他身上的织物。那身平凡的月白色的衣服,名曰云锦,是云州归云坊进贡的丝织品。天下也就只有归云坊能生产这样的布料——乍一看平凡无奇,但随着人姿势的变化,衣物上会显出不同的暗纹图案来。顶级的云锦又叫瑞玉,因其月白色得名,可以显示出三十二种纹路。瑞玉极难织成,一般只有皇室宗亲、功高的大臣才有可能获得赏赐。而且若是得到赏赐的人,莫不小心地供着,或是及其谨慎地使用,断不会像眼前人一样,随便穿上街。
柳绘来了兴致,亲自上前:“在下是西南阁主,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要看字还是看画?”
那人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听说你们家的画作最好,所以过来看看。不过……”他抓抓后脑,眼中有些尴尬,“不过我从未作过画,书读的也不多,不怎么看得懂这些东西。”
听到他的回答,柳绘一愣,旋即笑开了。来他西南阁的人,不乏附庸风雅、装腔作势之辈,像他这样坦诚自己丝毫不懂的人,仅此一例。
柳绘拱手:“先生坦荡,在下十分佩服。可往内室小坐,由在下向先生解说一番如何?”
“多谢柳阁主,我叫路苍。”
就这样,柳绘认识了小他一岁的路苍。那人初见时的阳光、坦荡和爽朗,就这样定格在在柳绘心中。当得知路苍就是“那位”路侯爷时,柳绘的心中竟微微泛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但也下意识地不去深究。
一来一往,两人渐成好友。路苍也在他面前留下了各种不同生动的面貌。
第一次成功画好一幅作品的兴奋,等待柳绘的评价时的不安。
第一次见到方桐梓的真作的赞赏。
因为和静宗皇帝吵架的阴郁。
在阁中偶遇美丽的小姐被表白的尴尬和害羞。
每一个面貌的路苍,都是那么真实,即时这么多年过去了,柳绘依然记得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那个爽朗的男子,只知道父亲催促他成家时,他的心中是强烈的抵抗。
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他拉着路苍一起喝酒。没想到以前的山贼,现在的大贵人酒量竟然如此之差,柳绘未倒,路苍早就醉的不分东西南北了。看着脸上满是通红酒晕的路苍,柳绘的脑子里也有几分迷糊,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亲近眼前的人,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想……爱他……
等到双唇接触到一片柔软温热,柳绘才突然清醒过来——他竟然吻了路苍!原来,这就是自己不愿意娶妻的原因!柳绘只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偏偏是路苍!自己为什么将自己放进这样一个境地?柳绘痛苦地想着,有些愣愣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唇,上面隐约还有那人的柔软和酒香……
突然路苍睁开了眼,一向明亮的眼中是盈盈的水光,出奇的把他俊俏的脸衬托出几分魅惑,迷惑了人心。柳绘只觉得口干舌燥,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前,抚上那双星眸,正要低首吻上,却听到路苍口中模模糊糊的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静……静……”
柳绘像被火灼一般倒退几步,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顿时有些厌恶自己:柳绘啊柳绘,你爱谁不好,为何要爱皇帝的人……而且还是对皇帝情根已深、不离不弃的人?
他摇摇头,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头脑清醒了许多。
“你就是柳绘?”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魅惑的声音,柳绘转身,一人金袍紫带,金冠高高地束着黑亮的长发,俊美无双,那人秀丽的眼眸中满是君临天下的傲然,他径直走到路苍身边,双手抱着喝醉的路苍,眼底的占有欲十分明显。
柳绘已经明白过来,连忙跪下:“草民柳绘参见皇上。”
轩辕静挑眉:“小苍喜欢你这里,朕就喜欢,但朕希望你不要做朕不喜欢的事。”
身上的压迫感渐重,柳绘不觉早就汗湿了衣背,他伏身道:“草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哼。”轩辕静冷哼一声,“你最好记住你的话,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朕的底线在哪。”
看着静宗抱起路苍消失在重重楼宅之间,柳绘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大同传说中美丽无双的静宗皇帝。仅这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自己与路苍是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了。先不说路苍对皇帝满心的依恋是那么明显,静宗皇帝的独占欲和深藏在眼底的爱意,柳绘不会看错的。
就这样吧,柳绘苦笑着继续给自己灌下一壶酒。
爱情不一定要得到,守候他一生,也是一种幸福。
路苍,你有你所爱,我不能打扰你,但求能守候一生,足矣。
中 落花
他以为自己可以守候一生,可是不行!
柳绘得知路苍受伤中毒时,人还在南疆。得知路苍受伤却不能获知详情,也不能为他出力,柳绘只觉得无力感和焦灼重重压来,让他几欲崩溃,精神紧紧地绷着。经过此事,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将那人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为他心焦、担忧难过。但是……这样的担忧难过和心痛,却不能在路苍面前表现出来!
柳绘连夜赶回同安,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怕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用尽一切方法,他回到同安时,已经是静宗遇刺一个多月后,路苍也在御医的悉心调养下康复过来。柳绘一直吊着的心终于回到原处,决定等自己那颗躁跳鼓动的心平静下来再去看望路苍。
他不求路苍有一天能懂他的情意,但求路苍能快乐幸福地与静宗皇帝生活在一起。
递了拜帖,进了侯府,柳绘站在书房外还有一丝紧张——他瘦了吗?那伤是不是很严重?听说箭头上还抹了毒药,不知解了没?
千头万绪,在见到路苍的刹那全部消散——他很好。虽然行动还有一些不便,但精神好了许多,笑容仍然那么灿烂。柳绘的心真正平静下来,他敛了心神,以朋友之仪与他谈天。
在言谈中,柳绘却得知一个惊人的事情:路苍竟然中了蝶火蝶泪!
看到花厅门边那株迎风绽放、芳香浓郁的蝶泪时,柳绘只觉得天旋地转。究竟是谁如此狠毒,要用这种无解之毒来害他!
抱着蝶泪踉踉跄跄地回了西南阁,柳绘似还在梦中。要不,他怎么会在一瞬之间大喜大悲呢?他深爱之人命不久矣,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发了疯地翻出柳宅所有珍藏的医典和草药图集,更是去找一向交恶的悠然阁主求助,还动用了西南阁在各地的分部帮忙寻找解毒之法,结果都是:无解之毒!
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解救他的方法了?他是不是留不住他了?
柳绘把自己和那盆娇媚的蝶泪关在房中,懂事之后第一次流了泪。无论他如何抑制都停不下来,伤心、难过、痛苦、嫉妒、甜蜜,各种心情纠缠在一起,压抑多年的情意喷薄而出——路苍都要死了,我为何还要隐藏我的心意,为何不告诉他?
微风拂过,挂着水珠的蝶泪轻轻摇摆,一室花香。
路苍要去西辽,柳绘知道他在逃避静宗皇帝。他自然是要跟着去的,理由就是做个向导,而且他熟知蝶火蝶泪,路上若有奇遇,也很方便。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柳绘十分罪恶地生出一丝窃喜:至少,至少路苍最后的三个月,是他伴在身边。
柳绘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跑了几百次,现在却希望这旅程没有终点。去西辽的路上,路苍很安静,终日不是无语静坐,就是望着天际露出莫名甜美的微笑。
看着路苍唇边的微笑,柳绘有些苦涩,路苍大概想到了静宗皇帝吧,只有那个绝美的帝王,才能让路苍露出这么美丽的笑容。
担心路苍闷出病来,柳绘就给他说这一路上的风景名胜,加上同行的活泼的轩辕泓和都铎,路苍眼中的沉郁散了一些,人也多了笑容。
那一夜,简陋的客栈中,要不是都铎的打扰,他差点就向路苍吐露了隐藏多年的心意,柳绘看着因为昨夜迟睡,现在在车上补眠的路苍,不由又有些庆幸:若是他向路苍表白,以路苍的性子定不会给他难堪,但是相处起来一定十分尴尬。
——算了吧,就这样了。你的生命中有兄弟,有爱人,我就当个知己又何妨?
柳绘如此想着,突然看到睡梦中的路苍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令他瞬间惊艳。清爽的微风吹拂路苍未束起的长发,金色的阳光下发丝泛出一层光晕,他平静的睡颜上绽放的微笑,竟是这般惊心动魄的美。
柳绘心底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取过随身携带的笔墨,将这毕生难忘的风景画下来。柳绘画完,将画作小心地收好,再看一眼还在沉睡的路苍,心中是满足:路苍,虽然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但有你的画像伴我余生,也足够了。但愿上天保佑,在西辽能找到解毒之法。
西辽之行以静宗的出现宣告结束。
果然,路苍还是依偎在静宗身边才最美丽、最动人。柳绘在心中感叹,静宗皇帝何其幸运,能得到路苍全心全意的爱,这份爱是如此的纯粹,路苍连姐弟亲情都可以放下,却至死都要留在你的身边。
柳绘想到那幅小心收好的画像,心中的惆怅散去:静宗皇帝是填补路苍生命空白的那个人,而我的生命应该是没有空白了,路苍是那个使我的生活灿烂丰富的那个人。
静宗三十年。
这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街边的树木早就是光秃秃的一片。阁中的老装裱师周先生感叹道:“今年估摸这是个大寒天啊。东家,我们要先把炭准备好才行。”
柳绘点头。周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从小就看着他长大,是阁中数一数二的装裱师。他几乎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同安,对同安的天气了如指掌。西南阁有五层,在冬天每一层都要烧起地龙,炭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若是冬天来得早,又比往年冷的话,这火炭就要早早准备好。想着阁中的事情,柳绘渐渐有些分神:这样严酷的天气,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支撑过去。这段时间,那人的身体日渐虚弱,几乎都不能出门了。
“阁主!阁主!路侯爷来访!”小书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就在往常的贵宾房中等着您呢。”
柳绘一惊,没想到路苍竟然这个时候上阁里来。因为他的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是柳绘拿着画作去路苍府上的。柳绘匆匆奔进贵宾房,果然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微笑地看着柳绘进门。
柳绘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路苍……仿佛这些年,从未改变,就如初见的那样……
“路苍,你的身体不好,怎么能乱跑呢?”秋风嗖嗖的凉,柳绘连忙去把门窗都关着。
路苍一笑:“柳哥,我是瞒着静出来的,连暗卫都没让跟着。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你有事交待,我定然万死不辞,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柳绘有些生气,取过披风披在路苍肩上,那单薄的触感,冰凉的指尖都让他一震,升上几分不祥的预感。
“谢谢柳哥。”路苍轻咳几声,“这件事我不想让静知道。”说着路苍拿出一个锦袋交给柳绘,“柳哥,我……估计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柳绘心中一痛,抓紧路苍的双肩:“路苍,别胡说!你……你会好的……”
路苍笑着摇头:“我的身体我和清楚……我隐约可以知道,今年大概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只是不知道会在何时……”路苍看了看桌上的锦袋,“柳哥,我死是预料中的事情,我只怕……静受不了。所以我把这锦袋交给你。在我死后,请在适当的时候交给静。如果……静过得很好,你就把它烧了吧,不用去打扰他。”
看着路苍疲惫而明亮的眼眸,柳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除了握紧那个犹带一丝温暖的锦袋,他什么也不能做。
路苍就是死了,也放不下那个九五之尊……
路苍,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下 青丝
柳绘知道自己睡着了,梦中是一片冰天雪地。他独自一人守在路边,前后都没有一个人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要等待什么。只是知道,不能离开。不知道等了多久,东边有一人逐渐靠近。即使风雪迷茫了视线,柳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路苍!路苍一身华丽的侯爵朝服,头顶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雪奇异的没有吹乱他的长发。这样的路苍,与平时的朴素是鲜明的对比。这也是柳绘第一次看到身穿朝服的路苍,艳丽的朝服把路苍衬得贵气大方。柳绘一喜,迎了上去,不想路苍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穿过他直步向前,没有一丝犹豫。
穿过?柳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原来……原来我还能在梦中见到你最后一面……柳绘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痴痴地看着路苍华丽的背影消失在风雪的那一端……
柳绘醒来,发现颊边全是湿意,他手中紧紧捉着那个锦袋,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同安城四角的暮鼓之声传来,让他莫名震了震。小书童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阁主,路侯爷故去了……”
呵……柳绘咧开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梦中的身影,他有些苦涩:路苍,毕竟,你还是记得我的……毕竟,我还是在梦里见了你最后一面……
窗外是阴沉呼号的风雪之声,雪花片片如鹅毛。阴沉的天际昭示着今夜将有更大的风雪来临……
天为谁哭?
柳绘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每一件事都是这样清楚,又是这样的模糊。西南阁的事情交给徒弟去打理,他白天就在紧闭着的侯府门前发呆,夜晚就对着路苍的画像发呆。对于路苍的离去,他完全没有彻骨的感受。一个恍惚,他还在那里。
柳绘照例在侯府门前发呆,不想遇上了刚从西辽赶回同安的轩辕泓和都铎。托他们的福,柳绘终于能到了路苍的坟前。他看着干干净净的墓碑,新盖上的泥土,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摇晃。都铎发现他的不对劲,将他扶到一旁的柳树下。
虽然是衣冠冢,但柳绘知道,路苍在这里,就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园子里,正温和地看着这些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人。一根柳枝拂过柳绘面前,让他从恍惚中回神。那个枝条上已经抽出了一点新绿。虽然只有一点点,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喜悦。
寒冬将尽,新春已经来临。
悲伤未尽,生活却还是要继续。
此后几年,柳绘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天南地北的去找画。
一日路过杭州,想到附近的露苍山,才发现虽然自己多次来到杭州,却从没真正去过露苍山,那个人生活过的地方。
露苍山,在西南阁时,路苍不知道与柳绘说了多少次,因为怕对轩辕静说起旧事会让对方多想,路苍的思乡之情一向只能对着柳绘倾述。柳绘虽然从来都没有来过,却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条山路右拐有一棵大榕树,我经常爬上去睡午觉哦……
从这块石头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桃园。春天的时候遍眼桃红,特别漂亮!到了收桃子的时候,就逃不过我们几个孩子的魔掌了……
山路的尽头就是我们的山寨了。那个门很有气势,上面的字不知道是哪一任寨主写的,柳哥有机会路过可要帮我去考证一番……
许多景物都没有变,许多景物早已湮灭在时光之中。柳绘看着原本应该是山寨的地方变成一个小村庄,心底是一阵黯然。正想离开,却撞上了一个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的孩子。小孩被撞倒在地上,嘤嘤地哭着。柳绘将那孩子扶起来,却被映入眼中的面庞惊呆了。小孩的脸虽然是脏兮兮的尘土,却遮掩不了轮廓——分明就是路苍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明亮,因疼痛而浮起浅浅的水光——就是那个人啊,就是那个心动的夜晚,路苍柔情似水的眼……
柳绘出神地抚上那双眼,无比的喜悦将他淹没:路苍,是你吗?是你将我带到这里,又让我遇上他,他带到我身边。
柳绘彻底放下西南阁,将所有的生意交给徒弟,带着那个小孩回到露苍山。小孩的家人在一场瘟疫中都去世了,狠毒的亲戚要将他卖给富人作奴隶,他机灵地逃了出来,在露苍山遇到了柳绘。柳绘收养了他,取名怀露。纪念相遇的露苍山,也纪念那个与他相似的男子。
柳绘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心中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但是病痛时断时续,总是让他不能成行。他带着怀露在山中散步,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退位多年的静宗皇帝。这个路苍爱了一辈子,到临死都放心不下的男子,轩辕静。
柳绘静静地打量着他,静宗看起来很好,精神矍铄,额间的皱纹柔化了威严,增添了几分沧桑。柳绘心中微笑:路苍,你知道我想见他,才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吧。
将小怀露介绍给静宗,不意外地看到他的震惊,就像当年自己看到怀露一样。本以为不会再见,却又突然出现在眼前,温暖的、柔软的、会哭会笑的、鲜活的生命。
请静宗到书房,柳绘打开书架上的锦盒,犹豫片刻,拿出了那幅画,递给静宗。
“我本想将它与我合葬,但又有些舍不得。想来送给太皇上您最合适了。”
轩辕静接过画,将画作缓缓展开,一个人的面容也逐渐展现在眼前。画中人静静地靠坐在窗边,身上盖着金线锦被,闭眼沉睡。看得出作画之人对画中人的感情之深,寥寥数笔就将那人的情态完全生动的勾勒出来,眉眼之间传神动人,就连那人或因梦中美景而淡淡勾起的嘴角的纹路都刻画了出来。
时光似乎被定格在画作上,一不留神,便会沉溺其中。
画作的落款是:绘作于静宗二十六年七月。那时的路苍,是最后这几年最健康的时候。
柳绘也有些恍惚,看着熟悉的画像有些呆滞。空气中有淡金色的尘埃在飞舞,一瞬间,路苍仿佛会在阳光中醒来,笑着睁开眼,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轩辕静小心地收好画,看着柳绘:“你若带着它合葬,朕会挖开你的坟。”掘人坟墓这么损阴德的事情,由他淡淡说来,竟然有一种天经地义的荒谬感。
柳绘苦笑,自然是知道静宗皇帝的性格。他留恋地看了一眼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画,眼中有着不舍:“草民是舍不得把它放在那么阴暗的地方,毕竟,他是那么喜欢阳光……”柳绘感叹一声,声音低沉下去,“还有一件事,想请太皇上帮忙,我实在没有精力再照顾怀露了,还请太皇上帮忙将他抚养成人。”
轩辕静勾唇一笑:“你是怕朕忘记他?”
柳绘一伏身:“草民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不怕您忘记,只怕您记得太深。以至于路苍死前念念不忘,就怕你承受不了。思念如酒,愈想便愈沉重。
“你起来吧。”轩辕静看了一眼画像,“朕答应你——西南阁之主,世代为皇商。”
“谢皇上。”柳绘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上的沉重之感减轻了许多。小怀露能有静宗照顾,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路苍,我到了下面,会不会见到你……
将闹腾不已的柳怀露送上回同安的路程,柳绘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心中一片平静。在死之前能看到怀露快乐,知道他在同安会有很好的生活,他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他走回书房,关上门,取来茶叶,泡上一壶坐在窗边细品。茶叶是顶级的铁观音,是他和路苍初见时喝的茶。
望着窗外的葱郁,柳绘突然一笑,他这一辈子,似乎是没有遗憾了。不知道想到什么,柳绘的眼底溢满了温柔。一如当年初见。
柳绘起身打开书架上的锦盒,伸手进去却一愣,旋即笑开了,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几年,突然没有了那幅画,还真有点不习惯。柳绘摸索着,在锦盒的另一角拿出一个锦袋。锦袋已经有些陈旧,其上的花样心中也早就不时兴。柳绘紧紧地抓住锦袋,咳嗽着回到卧房。躺在床上,柳绘哆嗦着打开锦袋。
从路苍将锦袋交给他的那一刻,到这一刻,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打开过这个袋子,只因他知道,这个袋子里装着路苍对静宗皇帝最深的牵挂和安慰。
他一笑,眼中有些狡猾:路苍你说过,若是静宗过得好,便不把锦袋给他了。我觉得他过得不错,所以,我私心地把锦袋和你的画像做了交换,就当做你是将锦袋留给我的吧。到死,我也让你牵挂一回。
柳绘小心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是一段梳得整齐的黑发,用一段红绳系着。
再无其他。
握着那段黑发,柳绘心底是满足。
最终,我还是能带着你的气息,走进坟墓吧……
我爱你,却不能告诉你。
你有你所爱,我不能打扰你。但求守候一生,足矣。
我对你的爱,就像这一杯茶。从里面品出什么味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我爱你有多深,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这样寂寞而充实地爱着一个人,也不差于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恋吧。
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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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绘的爱情,是寂寞的。
就像一杯茶,品出的味道自己有他自己知道。
写柳绘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经典人物
李寻欢
我看过一个评论,说李寻欢是把生活当做艺术来过的人
他的生活中,充满了隐忍和纠缠
这样的人生,他似乎过得津津有味
柳绘也是这样的人。
把对路苍的爱
当成全部
当成艺术
就像被他藏在书房中不出世的名家作品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
ps:最近小本又down掉了
所以草稿虽然早就写好了,可是更新就是不行啊
真是很烦恼呢。。。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把生活当做艺术来过的人,柳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