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

作者:星津归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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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罚点灯


      不知不觉,我降生已有二十一载,却并未发生阿爹所担忧之事,连一丝征兆也无。

      一次,我忍不住好奇问阿爹,莫不是山神预言有差?抑或是先祖记忆有误?许不是白眸,而是白舌、白鳞、白爪、白尾之征。

      在听了我的妄测之言后,阿爹当即忿然作色,立即将我狠训了一番:“七子山神神力高深,怎会预言有差?山神之言,先祖字字心间,又岂会记错?”

      阿爹怒火正炽,我丝毫不敢驳一个字,垂首听完训斥后,便被阿爹罚去燃恶洞,点了一日思过灯。

      燃恶洞是由先祖在山神化石后所建,倘若族内有甲犯错,便要量其轻重而罚,最重之罚则是进燃恶洞点上一盏思过灯,并将自己所犯过错一字一字镌刻在灯台下,且是记名留书。

      思过灯一经点亮,可燃一日,灯灭之前,犯过者不得离洞半步。

      因那番恣意之言,我被阿爹罚去燃恶洞,点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盏思过灯。

      进入燃恶洞后,我数了数,加上我新点的那盏,洞内共有二十四盏灯台,排在我前面的灯台是二十八年前一个叔伯所点。

      不知平日里严苛的叔伯究竟所犯何事,以至于被罚入燃恶洞点思过灯。

      好奇心如洪水般上涨,几番计较之下,我偷偷移开叔伯的灯台,小窥了一眼。

      原来是没有听长辈的叮嘱,悄悄去了寒冰洞。

      寒冰洞乃我族禁入之地,难怪叔伯会被罚,这顿罚倒还算轻的。寒冰洞,我可是一步都不敢去,好奇天好奇地,我唯独不敢好奇那寒冰洞,只因里面的东西,实在可怕。

      放下叔伯的烛台后,我又看了叔伯前面那盏,是七十六年前,一位已经长寝的阿婆所点。

      这盏烛台下的字迹比叔伯的要旧一些,上面所刻之过是这位阿婆某次在树上小憩时,不小心掉落下去,从而砸到同在树下倚坐之人。

      那人当场被砸破了头,鲜血直流。好在最后并无大碍,未至酿成大祸。

      时任族长的爷爷都说这本是她无心之失,无须被罚,可那位阿婆却认为自己犯下大错,她若不在树上小憩,便不会掉下去将人砸伤,因而执意要入洞点灯。

      我缓缓放下那盏烛台,不禁感慨,这位阿婆甲品之高,堪胜兰芷。

      再前面的灯盏是一百二十年前所点,点灯之甲因是第一回下山时,误入了一间酒馆,酒香沸沸鼻先醉。

      他从未饮过这般异香四散之水,一时忘记长辈嘱咐,要了一壶舔尝。孰料,一壶见底,酒醉魂飞,他险些现出原形。

      好在同行之甲刚好寻来,并及时将他带出酒馆,否则定要生出祸事。天穹山则少不了会来好些捉妖道人,彼时又是一桩难事。

      洞内二十三盏烛台,我挨个看尽,除开七十六年前阿婆那盏,余下二十二盏,可真是件件惊心,桩桩难饶。

      如此看来,我这个过错反倒显得独出机杼了。

      若是后面再入燃恶洞之甲偷偷瞧了我的灯盏,定会好生嗤我一番,天穹山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甲,活该被罚。

      观遍二十三盏烛台后,我开始刻己之过。落字成言之时,一点也不敢含糊,小心刻上自己所犯过错,以作后甲警示。

      灯熄之时已是翌日清晨,出洞后方知,我点思过灯一事,昨日已传遍天穹山,连银杏爷爷都已知晓。

      想必我前爪刚入燃恶洞,阿爹后爪便开始现身说法。

      这不,我刚吃上阿娘算好时辰给我准备的饭菜,阿哥便从外面回来,开始将我念叨。

      他说我这纯属自讨罚来挨,不知从哪里借了颗天胆,竟敢妄疑山神所言,罚点一日思过灯委实轻了些。依他看,应当再让我将《道德真经》仔细抄上个一千遍才罢。

      我自知有错,便也不还他嘴,只埋头吃饭。

      一夜未眠,饭菜刚下肚就来了瞌睡,想必寝洞里那张草榻思我已甚。

      近几日霪雨霏霏,以至山路泥泞难行,商宧本该来同我道趣,却受雨所阻,无法上山。

      前日好容易雨停,虽未放晴,总归是不再落雨,而泥路也已半干。

      我想着商宧今日应当要上山来,谁知晌午一过,又落下几滴。未几,风潇雨晦,电闪雷鸣,甚是骇甲。

      今日,商宧又来不了了。

      我一甲在洞中,甚觉无趣。

      山上所有尚未结亲之甲均各有寝洞,由于我们挖洞的本事厉害,所以有些性子活跃之甲并不会在一处洞中长住,若是想挪,便再挖上一个新洞即可。

      我时常在想,商宧这般上山下山麻烦得紧,倒弗若我在山上给他和他娘一人挖个寝洞。入山而居,出洞便可采药,实在省事不少。

      也不知商宧的娘到底所患何病,服药多年却始终不见好。我虽有挖洞、灭蚁之能,却无诊病之赋,委实无能为力,只得干着急。

      我时常同阿哥讲,我也想做人,还想做一个心灵手巧之人,若是能学得一门治病救人的手艺,那便更是美哉。

      阿哥却总嘲笑我,说我愚笨至极,如何能做好一个人?我虽忿忿,却也无话可辨。

      外面的风雨毫无作柔化绵之势,我出不得洞,只好枯枯然地趴在草榻上,一遍遍想着商宧前次上山来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曩昔,村有富贵两人,一姓商,一姓万。

      商姓之人矜贫救厄,常济淹蹇,口碑载道。

      万姓之人铢施两较,惯劫闺阁,罄竹难书。

      村中有一水横下,两岸间水,观近,行远,往来极迂。

      商姓者欲使匠师造桥于上,予人车跨水以行。

      不日,造桥之事风卷相传,众人不约齐聚商府外鼓乐喧天,以此为谢。

      万姓者闻之,忌火顿燃,以银贿造桥之匠,暗使其以土换石嵌之,匠谋。

      桥成之日,百掌齐喝,千足复行。商善者之名、迹于碑所载,立桥首以观。

      月余,陵雨数日,水涨。

      桥身之土非石坚,渗水即散。逢牛车踏桥欲过,桥不堪受,顿毁,人牛皆坠水而亡。

      村人皆为桥之所夭,乃商善者工劣而致。若无糟桥,则无水魂。

      商善者受千口所唾,其冤难鸣,遂负屈于残桥投下,自溺。

      种恶者心快一时,然其不知所犯之恶,恶果将食。

      数月后,万姓者患疾,携两仆欲渡水求医,遂行船于上。忽而,浪打船翻,三人同落,独卒者乃万。

      万姓者生时怙恶不悛,死后其魂为石,万人践之。匠者,伥也,亦同。

      犹记商宧讲完此故事时,语重心长地道:“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业,皆从习起。”

      我一时无法明透其中之意,只觉商宧言此话时,颇有些感伤,却不知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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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业,皆从习起。
    出自:《华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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