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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受宠若惊的看看那碗安神汤,又迟疑的把视线转到纹丝不动端坐着的师父身上。他已经换下了白日的外袍,披着一件普通的青色常服,发髻打散,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看来多了几分居家的亲切与随和。
“师父为何尚未安寝?”我看着烛光下那对幽黑的眸子,见它的主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先开口破冰。其实我想问的是“师父您老人家把陌赶走独自跑到我房里难道就只是为了督促我喝那碗酸溜溜的汤?”
“先把汤喝了。”他开口。
果然!
以往喝汤的苦楚瞬间历历在目。我认命下床,规规矩矩坐到桌边,捏着鼻子将那碗怪味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师父满意的点头,顺手掏出锦帕将我嘴角拭净。许是酒楼的时候已经被照顾的十分习惯,我便心安理得的晃着脚丫承受这份好意。虽然我的记忆仍有很大的空缺,但是这种熟悉的亲近感却仿佛与生俱来,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手足之情,在师父和陌身上我都能深刻的感受到。
“伤处可还疼痛?让为师看看。”他拉我至身边,撩起我的刘海,探视眉间的那个小小伤口,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
“已经不疼了,师父的咒很有效。”我笑嘻嘻的捡好听的讲。虽然才处了一天,我有些小小的明白过来,在他人面前,师父对我的态度总是冷淡且疏远的,即使是陌在身边也是同样。但是一旦只剩下我和他,比如现在,他的表情就会缓和许多,也似乎特别容易说话。我为这个发现窃喜不已。这是不是表明,我在师父心里,其实算得上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而不是只会惹麻烦又不会收拾的笨徒弟?
他检视了一下伤口,确认没有大碍,将刘海又覆到原处,开口道:“天子下月将随太皇太后往妙檀寺进香,为师明日便要前往均县打点事宜。少则二月,多则半年。鱼儿需跟随陌儿,每日勤加修习,不可懈怠。”
我的脸立即垮了下来。美什么呢,转眼就被遗弃了不是?
师父好笑道:“往日为师出行,你二人皆欢天喜地,此次怎地转性了?”
我撅着嘴不说话。胡说!师父要出远门,我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陌那家伙倒是很有可能。
“怎么了?”他伸手将我捞到怀里,拿下巴磨蹭我的头顶。我别别扭扭的挣扎几下,便狗熊上树一般将他紧紧抱住。
“徒儿舍不得师父。”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处闷哼。
他低笑,一边轻拍我的后背,“鱼儿是怕在家中闷得慌。”
“非也非也!”我连忙仰头澄清,正对上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鱼儿是怕想念师父想得慌。”这回师父是真的放声大笑了,“鱼儿果然长大了,懂得疼惜为师了。想是前次伤了头骨,连带着开窍了。为师好生感动。”
我鼓着脸瞪他。笑吧笑吧,我就是逢迎拍马了,你待怎得!
他笑了一阵,终于长舒口气,将赌气爬走的我重新抱到膝上。“既如此,鱼儿何不随为师同往?也免受这份思念之苦。”
“当真?”我两眼放光的看着他。
他立刻摇头:“说笑而已。鱼儿顽劣,为师可不愿带个麻烦精上路。”
“鱼儿一定乖乖的,绝不给师父添一点烦恼。鱼儿还会给师父洗衣做饭。师父若是乏了,鱼儿就给师父捶背,若是闲得无聊,鱼儿就给师父唱个小曲,鱼儿还可以替师父跑腿采买,用处多多。”
师父啼笑皆非的看着我,半晌才道:“鱼儿既有这些本事,怎不早些知晓为师?家中也可少雇些外人。”
我挠头傻笑,只是道:“师父就应了鱼儿吧。”
师父沉吟一阵,“也罢。也带上陌儿。他虽比鱼儿年长,独自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我暗地里拍手叫好,这一路上绝对不会寂寞了。
说笑一阵,我倚在师父怀里,他的手依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我一边死命撑着眼皮说话,一边哈欠连天。
怀里淡淡的幽香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于是在睡去之前终于努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师父身上的香气好生熟悉,仿佛许久前就在某处闻过?” 他柔柔的嗓音拂过耳畔,却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忘生花…莲池边上…”可惜睡意翻江倒海的涌来,脑中空白一片,拽着师父的前襟沉沉睡去。
一望无际的湖水,旖旎的闪耀着点点金光。盈盈碧波之中,盛放着万千白莲,优雅而安逸的随波漂荡。湖边,是同样不见边际的白色花海,微风过处,飘过无法言喻的馨香。
忘生花?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久违的名字。我一步一步的踏入花海,深吸口气,极目远眺。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平和。这种熟悉的安心感觉,是因为这花海的香气么?
似乎从花海与天际的相连之处,有道身影缓缓行来。白衣翩翩,衣袂飞扬之处,带起无数洁白如玉的花瓣。
只是,明明是人在画中行的景致,那安逸的感觉却瞬间散去,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挣扎着,想要后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向那道身影。
“鱼儿,你看,这无尽的忘生花,定能让你忘却所有的痛苦…”远处缥缈而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如尖刀一般剜的我心口淌血。
“不要,不要逼我了…”我看见自己摇摇晃晃的倒向花丛,听到自己呜咽着,“给你,都给你…”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恍惚中,似乎传来长长的叹息。一双张开的臂膀环住了我,轻抚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是谁?
抬头四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湖水,白花,一切都消失不见。我茫然的抚着肩上那手臂的余温,却见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越行越远。“师父!”我慌张的喊叫着,可是他却恍如未闻,渐行渐远。我慌了,急忙追去,脚下却像被什么绊住,无法动弹,只能远远的望着那道身影消失不见。
“师父!师父!”我蓦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几缕光线透过窗户的木格栏照射进来,晃的我眯起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屋里静悄悄的。燃了一半的蜡烛拖着一缕缕的烛油,蜿蜒着淌到桌上,像极了未尽的泪水。
是梦啊。
我抚了一下仍然湿润的双颊,呆坐在床上。梦中的揪心感觉太过真实,仿佛昨日幻境的重现。
莫非我所担心的,始终都是会被师父抛弃一事?那片恍若仙境的莲湖花海,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都只是我臆想的结果么?
传来“笃笃”的叩门声。我起身开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着面盆布巾立在门前。见我一脸诧异,笑着说:“小姐又不记得莲儿了呢。”
我尴尬的笑。
莲儿进屋,将面盆放下,便熟练的开始收拾床铺,整理桌椅,一边兴致勃勃地与我攀谈。我握着她绞干递来的布巾,擦着脸,一边问东问西。
“听说老爷这回亲自带小姐和公子去均县拜神?”她一脸的神往,“以往老爷外出,小姐可都是和公子留在府中的。不过,自从小姐受伤后,老爷对小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每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房里探视小姐。小姐昏迷那几日,老爷更是衣不解带的夜夜陪着。公子劝都劝不走。”
“师父夜夜都陪着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几日,老爷憔悴的什么似的,要不是老爷生就除魔降妖的本事,又官拜太史,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真以为老爷着了魔了。”莲儿悄声说:“老爷那几日面色铁青,可吓人了。不过呢,”她拉我到镜子前坐下,一边替我在耳边扎好双髻,“如今小姐总算是复原,我们大伙都松了口气。”
“原来师父有那么大的本事啊。”我看着镜中那个双颊粉嫩,眉眼清秀的小女孩,扮个怪相道。
“小姐伤了头,有些事不记得了。去年小姐背着老爷与公子,独自去忘川湖游玩,险些被妖物拖走。不过老爷只用一个纸鸢就将小姐从妖物口里夺了回来。”
镜子里的女童瞪大眼睛,仰头问道:“莲儿怎知?”
“公子同太史府的众人都讲了一遍。”莲儿抿嘴直乐,“公子最擅长给我们讲小姐闯祸,老爷救急的逸事。”
我暗暗握拳。陌儿你等着,咱们的梁子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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