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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
杨志回到房里,呼延灼兀自还在出神。杨志自脱了衣服,掀起他被子赤条条地便躺进来,倒把呼延灼唬了一跳,想起昨夜那噩梦来,一时竟有些不敢再亲热了。
杨志本指望他还来抱,谁想倒躲得缩到一边,正不知他如何又好一阵歹一阵的,分明昨晚那般热切又没少胡言乱语,今早起来便觉神情不对,登时心里不乐。
呼延灼见杨志要回自己被里去,忙抱住一条胳膊拉住他,道:“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些要紧的事,想了半日也没个头绪。”
是方才听耿周那一番话引起的,却很难捋顺思路。
杨志听如此说,便将满腔不快都抛在脑后,道:“试着说说看。”
呼延灼原是想到,杨志前世在绿林中的时日远比在朝廷多得多,他虽然厌恶杀人放火,但对江湖豪侠始终抱以同情,对啸聚山林、匡扶大义那一套,也难免有些认同的心态。
若对他说为了挽救大宋的根基,终是要倚靠官军,将匪患毒瘤一概清除干净,他听了心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呼延灼刚欲尝试着阐述近来所感所悟,却见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刚出口的话打个结,却咽了回去。
杨志不明所以,正要催促他,忽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近来,慌不迭地钻回自己被窝里去了。
蔡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不经意地问道:“小哥哥怎地又睡下了?”
杨志道:“有什么事?”
蔡安道:“有个客人上门拜谒,却是东京那林殿直托他给咱们家捎年礼来,还有一封给你两个的书信。”
杨志听说有林冲的书信来,急坐起便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封皮未揭。
呼延灼问道:“那捎书人在哪里?”
蔡安道:“正在厅堂里吃茶。”
呼延灼对杨志道:“你去看看,问问他还有甚话。”
不待他说,杨志早已扯过衣服穿起来,蔡安与他收拾好,便往厅堂去了。
呼延灼拿过那封书,也不客气,扯开封皮,径自先读起来。
杨志出来,见他爹正留那人吃茶,便也跟着陪坐问长问短。原来是个东京来此赶趁买卖的客商,只是受托付将了东西来,旁的并不知情。杨志便央他多留一时,待他们写了回书再去。
那人道:“小官人不必心急。小人此一番来青州,正要多耽些时日,改日再登门来拜,领了回书便是。”
看样子这人做的是小本买卖,言语中也多曾流露出希望他们看顾他生意的意思。杨志忙问他做的什么经纪。
原来平日里卖的是珠花,本次为元宵节,特地带来东京各种新奇异样的闹蛾(一种应景头饰),预备元夕夜家家士女游灯市时大卖一场,因打听他家有几位夫人小姐。
杨志忍笑,知呼延通没法接这话。便自己做主,让他下次只管拣好的拿上门来看,他们好买了孝敬娘,连带两个丫鬟的份。
送走了这人,杨志刚要转进去,却见一个亲兵满面惶恐地跑进来,禀报呼延通大事不好,清风镇守军今晨吃贼寇劫了寨营。
呼延通吃了一惊,忙问端的。得知邓龙又带领人马下山,径往驻防的官军寨栅中放了一把火。
那三百官兵丝毫未察觉敌人近前,待见火光冲天而起,四下里都是强敌,慌得竟未能集结抵抗,各自顾命而走。
如此一来,让贼人乘势大肆杀掠,守军几近覆灭,死了七八十个,被俘一百以上。寨内所有兵器、粮草,连同五十来匹战马都被掠去,只余几十人的溃兵残部逃回城内。
杨志听到这些话,又见他爹满面怒气,往前面厅上去了。
他忍不住悄悄地跟上前去,在门口找了个位置,方便向内窥望,看着呼延通坐衙处理此事。
逃回来的两个军官战栗不止,只得强撑着,在厅前接受讯问。
呼延通心头业火高三千丈。原以为只有韩知府的缉捕队才如此脓包现眼,谁想堂堂青州禁军、他自己的部下,竟也都是这等扶不上墙的污滥货色。
让他们驻扎在交通要塞,严密查看两山贼寇动向,阻断清风山王矮虎一众向二龙山合兵,或燕顺带本部兵马逃回清风山老巢。结果后一件事真的发生了,这帮草包过了好几日才打探到消息。
这一件也还罢了。分明邓龙等贼下山杀戮的教训就在眼前,竟还想着自己大节下离城戍守,比别人吃亏了,百般懒怠不上心,竟似处心积虑地帮着二龙山做大一般。
二龙山这么大动作是为了获得武器,他们这一趟还从镇上铁匠铺掠走了好几个工匠。
邓龙前两日才尝了甜头,越发大胆,据说围攻兵营时将前日得的那百来个俘虏逼在前面冲锋,后面三百多个贼秃压阵。经此一战,他山寨便彻底把那些良民同化了,且又得了一百来个降兵补充人力,二龙山怕是已壮大到八百人以上了。
他们连续冒险,就是为了快速站稳脚跟,积攒跟官军对抗的实力,并且进行得相当顺利。刀口上舔血的人,做得比他这些草包官兵要强百倍。
呼延通身心俱疲,听着面前这两个人犹自不住地辩解。
三个多月的整军、训练,就让他接受这样的结果,让他拿什么信心去剿匪打正规战?今日再不拿几个人作筏子,这些人永远不知什么叫军法军纪!
他感到咽喉里一阵干涩,转头向门口,欲唤人倒茶,却看见杨志站在那里躲藏不及。
杨志因关心贼情态势,正听得起劲,猝不及防他爹转过头来,狠狠地看着他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杨志吓得转身便走,回到里面去了。
……………………
呼延灼已把林冲的书信读过一遍,正拿在手里反复琢磨,听得房门外吵闹声近来,便随手藏在枕边。
只听杨志的声音叫道:“放开我!”门猛地开了,蔡安抱着杨志进来,将他放在床上。
呼延灼刚要发问,老蔡安却难得先以责备的眼神瞅了他一眼,道:“你们俩好生在这里将养才是正理,再不听话,连我们伏侍的人也有不是。”
再是疼爱他两个,这种老家人管束起他来,总跟父母辈是一条心。
蔡安又道:“耿周那小猢狲又跑出去了?早晚他吃了教训才知道呢!家里的活又不少,这几日休要再支使他出去。”
一番警告后,蔡安自出去了。呼延灼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志又兴奋又急切,忙将方才偷听到的一五一十都学给呼延灼。
听到被二龙山劫寨的惨状,呼延灼也变了颜色。
待听到最后杨志怎地结束了偷听,呼延灼无奈地轻嘲道:“爹爹还当咱们是小孩子呢。便是要斩个把人,至于让你回避么?”
杨志原没想到是这个意思,此时听他说出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让呼延灼看在眼里,问道:“你出去冻着了?快进来焐一焐。”
杨志又脱了衣服钻进被子,决定今日再不下床了。
他两个温床暖被地躺着,想到城外一场接一场的杀戮,这个年过得真是不太平。
杨志道:“万没想到邓龙那伙人如此厉害。”
呼延灼道:“他这时机掌握得太好,趁着官府松懈的空当,一下子便做大了。
青州军原本就兵员不足,死了的又补充不上来。倒是他山寨里掠人增兵得如此迅速,如今又能够自建马军、打造兵器,再发展下去连跟官军主力相并也不怵。因为青州城内总要分兵把守,能拉出去作战的也有限。
他若再与别的山头合兵,或是让人帮他掩护,牵制官军,那时便真的拿他无法了。”
呼延灼一瞬间便能设想出将来官匪交战的场景,不禁一阵叹息,目下虽不至于有很大危险,但这趋势已经十分不妙了。
杨志道:“怎么青州军就这样不堪?”
呼延灼道:“这倒也不必过于忧心,毕竟这一次是趁我不备奇袭得手,怪就怪这些官兵太没有战斗意识。”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道:“这却也不难,等他们真正上几次战场,能活下来的,自然也就学会了。”
杨志十分佩服呼延灼判断形势时脑子转得如此之快,只是对这冷酷的“大将风范”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他倒是比呼延灼更能理解他爹一味呵护“赤子之心”的心态:多年以来,孩子一直是呼延通在这残酷世界里的唯一安慰。什么时候这两个长大到与成人无异了,会让他觉得连这唯一的安慰也被剥夺了。
思及此,杨志便想要换个话题。他忽地想起什么,一骨碌坐了起来,“对了,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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