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嫡女

　　夏日的风带着燥热扑在脸上，麒麟踏云荷包晃动两下垂在褚湛钦身侧不动了。他下意识的不想接话，逃避似的将手背在身后，面上局促不安。

　　芙兰见着气氛不对，心中叹一口气，顾自退下了。

　　魏云裳还跪在地上，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红唇一张一合，字字诛心。

　　“大殿下原是在利用臣女对吗？”利用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却像一把利剑扎在心口，血肉模糊，疼痛难当。果真是往事随风不可追，转眼经年，该变的不该变的都变了。

　　褚湛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手背在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无措地攥紧拳头，手心粘腻的湿润感恼得他烦躁不安。

　　事情原不该如此的。一切都应当照计划行事才是。他不过软了心想叫魏云裳安心才冒险让她进宫见一面魏清安，未曾想魏清安竟全都告诉了她。

　　“大殿下说过会护臣女清白，可谣言传的纷纷扬扬，未曾有半分消减。臣女以为大殿下在宫中难过，自顾不暇，原只是利用臣女罢了。”魏云裳看着褚湛钦腰上的荷包，眼眶湿润，冷笑一声。

　　“皇后娘娘赏赐的九珠也是殿下授意的吧？家父一见九珠便吓晕了过去，想必不是什么寻常物件儿？第二日又被皇上召进宫里，关押在大牢。大殿下可否给个明白，叫臣女知道自己错在哪？”魏云裳自始自终没有抬头，她倔强地跪在那，挺直背脊，作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她如何能刀枪不入？只不过及芨的女子。原是千娇万贵的国公府嫡女，未享过几年安稳日子，先是娘亲去了，后又被接进宫中，担惊受怕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如今捧着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下，却忍着一汪泪，跪在冰冷坚硬的石上反省自己的过错。

　　错在何处？天真罢了。

　　褚湛钦心中狠狠一抽，眼眸酸涩。他闭了闭眼，半晌才艰难的开口：“地上凉，你身子刚好，先起身，我……我解释给你听。”

　　她头前挨了一剑，高热将退，现下日头正盛，万不可晒出个好歹来。眼见这些日子又瘦了些，细嫩的胳膊隐在宽大的袖子里，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褚湛钦一双剑眉拧得厉害，心头酸痛不止，伸手要将她扶起来，被魏云裳侧身躲过。

　　“臣女手艺粗鄙，怕污了大殿下的衣裳。”话语刚落，魏云裳伸手上前一把拽下了荷包捏在手里，里间的碎银子硌得她手心作痛。

　　这荷包她绣了许久，祥云寓意祥瑞吉祥，麒麟象征辟邪除煞，一针一线皆是用心良苦。顾着年幼的救命之恩，望大殿下在宫中得天神庇佑，平安绵长。

　　可如今，这一副麒麟踏云的祥瑞景象仿佛在取笑她的自作多情。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还要将她的自尊冲刷殆尽，拍在礁石上受酷日暴晒，蒸干了浑身的水分受入唾弃！

　　褚湛钦被魏云裳闪躲的模样刺痛了眼，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夺走了荷包。他回过神不可置信占据了眼眸，一时间没忍住怒上心头脱口斥道：“放肆！”

　　这荷包是那丫头亲手绣给他的，里头还装了七年来她接济的散碎银子，哪有夺回去的道理！

　　褚湛钦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咬牙抓住魏云裳的手腕将她拽起来瞪着她。

　　魏云裳身量小，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在他怀里。她堪堪稳住身子，用力要将手腕挣脱开，褚湛钦抓得她有些疼。可她毕竟是女子，哪挣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一来二去，魏云裳性子上来，忍着手腕处密密麻麻的疼，仰着一张倔强的小脸与褚湛钦怒目相视。

　　这已经不是荷包不荷包的事了，魏云裳渐渐失去控制的念头从褚湛钦脑中发芽似的冒出来。奔涌而出的控制欲就要突破枷锁，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占据了他的理智。

　　烈日当头，两人相对而立。周遭的蝉鸣声扰得褚湛钦怒火更甚。

　　“当着我的面夺东西，我是太惯着你了？！眼见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想送给谁？！”荷包是他的，银子也是他的，人更要是他的！

　　魏云裳的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了的疼，睁着一双杏眼毫不退缩的迎上他的怒火，红唇轻启，一字一字刀似的往褚湛钦心头扎去：“送与谁都和大殿下没关系。”

　　“你！”褚湛钦咬牙切齿，眸色都红了，“你想得美！趁早断了这心思，我不准！”

　　这太阳不仅晒人，还能灭人神志呢。魏云裳嗤笑一声说道：“准与不准都不是大殿下的事！说什么惯着我？不过是利用我与家父互相牵制，你与皇上无甚分别！”

　　“你们没有区别！”

　　褚湛钦与秦元帝没有区别，他们父子二人归根结底是同一种人。利用他人的善意，将自己撇清事外，一样肮脏，一样恶毒。

　　这句话如同一桶滚烫的热油浇在褚湛钦的怒火上，将他仅存不多的理智燃烧殆尽。

　　“呵！我利用你？我们不过互相利用！”褚湛钦的话越发不堪入耳，抓着魏云裳的手腕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将她逼在墙与怀之间，退无可退。

　　“你以为你为何能见你父亲？你以为他为何能好好的活在牢里？各取所需罢了，你又做什么无辜样子！”

　　语罢，褚湛钦胸膛愤怒起伏，紧紧盯着魏云裳的脸。原本烧得正旺的怒火却被她滚落的泪珠浇得一干二净。

　　神思回涌，褚湛钦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这是疯了吗？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褚湛钦慌了神，松开魏云裳的手腕，手忙脚乱地想擦掉她的泪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方才、方才定是疯魔了，说错了话，我……”

　　魏云裳抬手挥开了褚湛钦，垂着睫毛颤抖，方才还能忍住的眼泪现下怎么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地上落。

　　天这么热，她却浑身冰冷。荷包还在她手里握着。魏云裳抬手擦干了泪，忍着哭腔说：“大殿下原是这个意思，臣女省了。现下便打道回府，臣女告退。”说完跪拜礼也不行了，转身跑出了兴乐宫。

　　褚湛钦心疼不已，想拉她的手，却只抓住衣袖一角也被挣脱了，抬脚便想追上去。刚出兴乐宫大门，曹坤福就带来了秦元帝的旨意，让他前去养心殿商议南州王一事。

　　魏云裳瘦弱的背影越来越小，褚湛钦心急如焚，可秦元帝那又不能不去，应付了曹坤福招来芙兰命她跟着魏云裳，这才压着心事往养心殿去了。

　　宫里的甬道大多长而深，两边的宫殿有的大门紧闭一片静谧，有的却夜夜笙歌热闹非凡，只一条甬道便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奉天门在甬道最深处，出了门就是宫墙外，一辆马车正等在那。

　　张若凌得了张尚书的指示正要入宫拜见皇后，也不止是张尚书有心，傅沛语也想多见见她，顺带着让褚湛钦也多瞧瞧。

　　她刚下马车，瞧着边上停着一辆马车，正寻思着谁家的姑娘也进宫了，便看见魏云裳垂着眸面无表情走出来。

　　虽说魏云裳强撑着悲伤，面上不显，可通红的双眼，两颊隐约的泪痕还是被张若凌瞧见了。她挑唇轻蔑一笑，抚过发髻上傅沛语赏赐的步摇，缓缓说道：“还是咱们皇上念旧情呢，魏妹妹也能时常进宫探望国公大人。”

　　魏云裳心情糟糕透了，不想再理会旁人的夹枪带棒，看也没看一眼就要上马车回府，谁知张若凌一张嘴没个把门的，说个不停。

　　“这也难怪了，毕竟见一面少一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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